第41章 射日2

    预想的恶战并未来临,几处检查寮情报往来同时消失,让老谋深算的温若寒嗅出了危机。介时各地出现了许多岐山口音的修士,穿着当地居民的衣服,四处打探询问。聂明玦察觉后随即发难,不再遮遮掩掩,于清河河间直接对温若寒宣战。

    一骑快马迅速截住了正带领大队人马分头压向眉山的温旭同温晁。眉山虞氏对于温若寒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虾米,而真正的心头大患乃是站在家门口叫嚣的清河聂氏。

    清河距离岐山最近,聂家与温家又有家仇在身,聂明玦一旦撕破脸,必是全力以赴,虽说独他一家翻不出什么浪来,可一旦河间失守,岐山就犹如在家门口豁开一道口子,不可不重视。于是温旭被温若寒召回岐山,领军河间战场全力对抗聂明玦。而温晁则被调回无驻地仙家的云梦,收集财力物力,以支持随即而来的大战。

    对于眉山来说,危机暂时解除。虞老宗主很是心疼江澄这个外孙,欲倾全家之力助江澄重建云梦江氏,讨伐温晁,夺回莲花坞。

    蓝忘机欲言又止。

    眉山虞氏毕竟实力不足,还不敌从前的云梦江氏,冒然前往云梦,恐怕和送死并无区别,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温逐流,连江枫眠和虞夫人都能轻易杀害,在场之人只怕没人会是对手。

    好在江澄尚有理智,抢在蓝忘机之前拒绝了虞老宗主的建议,他道:“如今诸家伐温,我却不能只想着家仇。如今大批温狗奔赴河间战场与聂宗主对峙,且兰陵金氏也于琅琊宣战,岐山正是空虚之时。不若趁此机会,奇袭。”

    聂老宗主道:“阿澄,你想的太简单,温若寒的实力你不知道,一人可敌万夫,你切不可鲁莽。”

    蓝忘机深以为然,在江澄犹豫之时,他道:“岐山,教化司。”

    温若寒人在不夜天,而教化司却离不夜天有半天的路程,等他察觉异样差人支援时,他们早已得手撤走。如今战事逼近,教化司并非要紧处,防备定然松懈,如若江澄能够攻上教化司,取回百家公子所配仙剑,归还于各家,那么江澄之名便会远播,那时再说重建云梦江氏,所得到的支持就不止眉山虞氏一家了,而他这个江小宗主的位置才能坐的平稳和体面。

    江澄手摸着下巴思索一阵,眼睛骤然发光,似乎也领悟到了蓝忘机的深意。他几乎兴奋地摩拳擦掌,说话也不再死气沉沉,他双手握拳点头道:“对,对!岐山教化司,我的三毒。”他看了一眼蓝忘机接着道:“还有魏无羡那个臭小子的剑,再怎么样也要把他的破剑给取回来。”

    蓝忘机闻言心中却是一颤,魏无羡的剑,“随便”,这剑名,荒唐。那么,魏无羡会不会在岐山,所以才遍寻不到。想到此处,蓝忘机道:“我与你同去。”

    江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岐山教化司,那个曾经让他憋屈地想打人的地方。他搓着手,心头一直缠绕的迷茫骤然烟消云散,想到自己即将用阿娘留下的紫电抽得温狗咿呀惨叫,磕头求饶的样子,他眼中迸发出的猩红光亮就犹如一头徘徊了很多时日的饿兽看到了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上一次望着岐山教化司朱红的大门时,天上的太阳与正门中间的艳阳烈日雕花形成上下一条直线,刺眼的阳光似乎往温氏太阳纹中注入了充盈的力量,让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太阳一齐炙烤着所有的人,滚烫却压抑,似乎任何生物进入了这道门就会被灼烧得从只剩空壳。

    今次再临教化司,头顶的云层格外黑厚,那轮烈日在云层后格外努力,也只能透过稀疏的缝隙在地上投射下一块块阴影。

    在此守卫的温家修士并不多,与预想中一样,大部分人都被调往了不夜天和河间战场。蓝忘机与江澄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便登上了教化司的校场。一众弃剑投降的温家修士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言语。而另一边则是负隅顽抗的修士尸体,一排排整齐地摆放着,红色家袍与尸体身体里流出的鲜血糊成了一块,仿佛织成了红毯,迎接江澄与蓝忘机的来临。

    江澄一脚踢倒一个跪的端端正正的温家修士,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几个月前被你们收缴的世家子弟的剑在哪里?”

    那名修士被江澄这一脚踢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艰难地停住,撑起一半身子,带血的手颤颤巍巍指向一处道:“就在那边的屋里,东南角有几个大木箱。”

    江澄依言便去,有门生喊住了他:“江小宗主,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江澄头也不回,冷声道:“杀了。温狗不配活着。”

    蓝忘机看向那些被宣判死刑而绝望地瑟瑟发抖的温家修士,有几人的面孔还有些眼熟。明明是同样的脸,此时的模样却与当时手持皮鞭,嘴中骂骂咧咧,一言不合便抽人的光景判若两人。有时因为腿上手上慢了些,有时因为背诵温门菁华录不够抑扬顿挫,有时更不知是什么理由也许只是单纯抄茬,挨过辫子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而蓝忘机曾经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就有温家修士在发放饮水时未等他伸手接住便故意松手,水打湿了衣裳,而蓝忘机一天没有水喝。这名修士正跪在那群人中,他似乎清楚地记得蓝忘机的脸,自始自终都不敢抬头。

    江澄手下门生闻言,动作利索,一剑接一剑结果了那些年轻的生命。而轮到那名修士时,他甚至没有哼一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眼睛睁得很大,而瞳孔却终于在自己身死后才敢盯向蓝忘机。蓝忘机却不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若要问他是否记恨温家,他做梦都想手刃温旭温晁,可当曾经羞辱过自己的温家人睁着双眼死在他面前时,他却毫无快感,心无波澜甚至有些迷茫。

    蓝忘机抬头看向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却寻找不到太阳的踪迹,阴霾之下,校场树叶横飞,时而被横陈的尸体拦住,晃动挣扎一阵才打着旋越过。

    蓝忘机跨过这些尸体,随着江澄进入了放剑的屋子。这是一间普通的堆放杂物的屋子,修仙人士所珍视的仙剑便是这样被随意得丢在这样一个地方,可见在温家人眼中,百家均是下贱之民,只配在这肮脏昏暗的角落默不作声。

    太久没人打扫,进屋便是一阵裹挟着霉味的灰尘扑鼻。屋内有些阴暗,一盏小小的窗户透出唯一的光亮,灰尘便在这窗户射来的光束中毫无章法的翻飞,跃出光束外的黑暗中不见踪影。

    墙边靠着几个宽大的木架,木架上堆着厚厚的书册,不用细看,只看厚度和书皮颜色,蓝忘机便知那是曾经被逼无奈而背得滚瓜烂熟的温门菁华录。说来也是讽刺,他们这些非温门子弟对其倒背如流,而温晁作为直系弟子却知之甚少,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用菁华录中的语句狠狠揶揄了温晁一番,而那温晁却不识自家老宗主说的话,愚蠢地把自家创派人温卯骂了个猪狗不如。魏无羡对于这一点颇为得意,二人困在洞底时,他不止一次地自夸聪明绝顶,懂得物尽其用,说听温晁骂自己祖宗比他亲自来骂爽多了。

    那边江澄已叫人搬开了摞在一起的木箱,打开第一个箱子便看到了蓝忘机的壁尘。他将其拿起,回头道:“蓝二公子,你的剑。”

    蓝忘机点头致谢,伸手接过。那冰凉的剑柄甚是熟悉,不知是否是错觉,当再次被蓝忘机握在手中时,整个剑身似乎比刚才还要锃亮,好像这把剑对于回到主人手上甚为满意而露齿微笑一般。

    江澄打开第二个箱子,看到了自己的三毒。他迫不及待地将其拿起,拔剑出鞘。他两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剑身,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像在看待一个老朋友,而三毒反射出的光亮将江澄的眉眼照耀清晰,蓝忘机隐约觉得江澄眼中曾经的懵懂少年气已然无存,说不上老气横秋,只道是一个宗主该有的眼神。

    蓝忘机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就一眼,便看到一把剑压在了下面,一个“便”字从横七竖八的剑中露了出来。蓝忘机心下一滞,便要伸手去拿,江澄却也看见了,抢先一步将其从剑堆中捞了起来。

    蓝忘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随即无力地垂下,眼睛却始终没从“随便”上离开。

    江澄将剑拔出一半,半出鞘的“随便”发出一声轻轻的鸣响,轻灵地就如同它主人的剑法。江澄看了一眼,眼中却有天真泛滥,随即又将剑身收回鞘中,拍了拍“随便”自言自语道:“剑我可给你找回来了,你人最好马上出现,否则我就……”

    江澄猛然意识到蓝忘机也在一旁,尴尬地收了声,把即将要说出来的“我就叫狗来咬你”咽了回去,随即把手中的两把剑插回腰间。蓝忘机却压根没注意到江澄在说什么,他紧盯着江澄的腰间,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的理由让江澄把“随便”交给自己保管,甚至找不到一个借口让他摸一摸,乃至仔细看一看。

    江澄见蓝忘机发愣,以为蓝忘机在嘲笑他那番自言自语,更觉不自在,他干咳一声吩咐道:“来人,把箱子搬走。”他顿了顿道,看到架子上堆砌着的书本,也在一瞬间就认出了温门菁华录。江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把教化司烧了,连带着温狗的尸体,就当送给温若寒一个大礼。”

    熊熊大火将教化司无处不在的烈日炎阳纹包裹了起来,映得低垂的乌云都在泛红,缝隙间似乎都要滴出血来。

    蓝忘机与江澄拜别。

    江澄道:“江某去各家归还仙剑,蓝二公子如何打算?”

    蓝忘机道:“去河间,支援聂宗主。”

    江澄抱拳道:“等我处理完云梦家事,必来支援。”

    蓝忘机颔首,江澄腰间挂着两把剑转身离去。

    蓝忘机站在原地,江澄腰间一左一右各别一把剑,随着他的步伐,两把剑便一致地轻微摆动,连摆动的方向和节奏都是一样的。直到看不见,蓝忘机回首一望,远处教化司腾起的浓烟还在升腾,这场大火想必烧的够透。

    魏婴,不在岐山教化司,难道被困在了不夜天?又或者他……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沉吟一瞬,壁尘出鞘,蓝忘机御剑往河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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