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蓝忘机来到云梦边界上的一片树林。树林中,江澄着紫衣而立,比少年时多了一件银线刺绣的莲花纹长褂,身后跟着一众身着江家校服的门生,与之前魏无羡穿过的几乎一模一样。江澄站的离自家门生很远,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腰间左右各一把完全不一样的剑使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突兀。
蓝忘机甫一落地,江澄便觉察到,从容的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朝蓝忘机点了点头,冷然道:“蓝二公子。”
蓝忘机亦颔首:“江宗主。”
不知怎么的,也就两月不见,江澄与之前在教化司时更为严肃,重建云梦江氏的辛劳与忙碌使其对魏无羡失踪的担忧与焦灼沉淀了下来,从面部掩入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暴躁与疏离。若不是江澄去哪都背着两把剑,蓝忘机几乎怀疑他已放弃寻找。
蓝忘机与江澄之间的对话,从求学起就少的可怜,蓝忘机本就沉默寡言,与谁人都只言片语。更何况总有一个魏无羡参合在中间,不停地说话,无意间也做了蓝忘机与江澄的传话筒。此时此刻,跳过了魏无羡这道桥梁,蓝忘机与江澄言语更少,互相打过招呼后,便再无可说,各自御剑前往温晁藏身的检查寮。
蓝忘机一直在等江澄开口,提一句有关魏无羡的消息,亦或阐述一下检查寮内的情况也好合力应对。可等了半晌,呼啸的夜风灌入衣裳,已将蓝忘机双手吹的冰凉,江澄都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一时间,蓝忘机突然有点理解了魏无羡在玄武洞底发着烧也要不停埋怨自己无聊的心情,变着法地哄骗蓝忘机开口说话。即便是他这样一个习惯少言的人在面对几乎自行禁言的江澄时,也觉得有些憋闷,更不用说魏无羡那种不说话便觉得要死要活的性子。
蓝忘机瞥向江澄腰间的“随便”,剑鞘花纹简洁地几乎看不见,甚至有些粗糙,随剑名一般随便雕了雕,殊不知这鞘中的剑身灵气逼人,轻灵迅捷,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思忖良久,他终于在询问魏无羡和询问检查寮的话题中,选择了前者,或者说选择了他更想知道的消息。
蓝忘机平时前方,尽量装作漫不经心一般,平淡问道:“魏婴还没出现?”
江澄终于看向蓝忘机,也就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答道:“没有。”
这个答案蓝忘机几乎早已知晓,甚至没有询问的必要。似乎失望久了也就习惯了,蓝忘机的心只是轻轻地揪了一下,便又沉静了下去。也不知还能再问些什么,江澄却再次说话:“我这边的人还没找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回来了一定会找我,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
蓝忘机刚平静的心情又一次被揪到了半空,相比起江澄的笃定,蓝忘机却没法说出“魏婴一定会找我”这句话,蓝忘机没资格说,魏无羡更不会特地来找他。
“嗯。”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显然江澄并没有听到,二人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二人带着一批修士悄然靠近温晁藏身的检查寮,却发现大门口并未有修士守门。奇怪间,江澄正准备推门的手顿住了,他皱起了眉头看向蓝忘机。蓝忘机也是目光一凝,扶在避尘剑柄上的手捏的更紧。
隔着门,蓝忘机都可感受到检查寮内阴气极重,几乎从门缝中溢了出来。凶煞的怨气裹挟着血腥气,让蓝忘机觉得他们要夜袭的不是什么检查寮而是恶鬼聚集的修罗地狱。可门上的驱邪符篆完好无损,完全没有被厉鬼反噬的烧灼印记,可这分明的邪灵恶祟之气又是如何充盈了整座检查寮。
江澄也觉事有古怪,手势吩咐跟随的修士散开,带他们于围墙下隐蔽,他便后退几步,以三毒剑气撞开大门,而蓝忘机在旁边蓄势待发,以防门内冲出什么邪祟。
被撞开的木门吱呀作响,检查寮内连一只虫子都没有飞出,安静得近乎诡异。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满是尸体的院落。这些尸体全都身着艳阳烈日袍,且姿势各异,遍布各处。不仅庭院中,甚至门廊中,花丛后,乃至屋顶上都或躺着,或靠着,或挂着数不清的尸体。从它们的分布来看,这些温家修士死前都试图逃跑,却似乎无处可逃只能在庭院中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躲在了草丛里,有的身法不错的试图翻墙逃脱,却无一幸免。
观察了一阵,庭院内并无动静,阴气虽重却只是残留,并无邪煞出没的迹象。江澄挥手示意隐蔽的修士们跟上,带头跨进门去。蓝忘机自然跟上,大门打开使门上的符篆移到了蓝忘机的身侧。跨进大门时,余光扫过,脚下一滞,这个驱邪符篆不对。
见江澄已经走了进去,蓝忘机也不便停留,他走到一具尸体前,欲查看其死因寻求线索。令蓝忘机惊讶的是,这具尸体身上无伤无血迹,而面部却五官扭曲,双目用了最大的力气睁开,却眼珠上翻,眼眶中只留下布满血丝的眼白。嘴巴也长得很大,似乎死前不惜嘴角撕裂也要放肆的尖叫,却因为恐惧过度胆囊破裂,黄黄的胆水和着口涎顺着嘴巴留下,浸湿了衣领。这个人,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江澄也在查看另一边的尸体,他道:“七窍流血。”
“死法不同?”蓝忘机心中疑惑道,遂出声道:“这具不是。”
江澄听闻走了过来,垂眸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其他尸体,也颇为疑惑。他手下一名门生道:“宗主,查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绞死的,烧死的,溺死的,毒死的,冻死,割喉死,各式各样的死法,能想到的几乎都有。“
江澄听完,话音里透着一丝冷笑,听不出喜怒道:”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
蓝忘机不以为然,手段太过阴毒,手法过于残忍,就算是与温家有大仇也断不该如此行事。雁过之处,阴煞怨气的残留浓郁至此,还不知真人会是怎么样的狠厉残暴之徒,甚至也许不是人。蓝忘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他不理会江澄,率先进入屋中,企图寻求更多的线索。
他径直朝温晁房中走去,既想查看温晁是否已死,更觉得这个神秘之人应该是朝着温晁去的,温家修士的各式惨死应该只是温晁这道主菜上桌前的开胃菜。
温晁的房门大开,屋里并无温晁踪迹只有一具女尸,其死状更惨,似乎是想要将一截凳子腿强行吞下而被活活捅死的。蓝忘机认出这具女尸正是温晁身边的王灵姣,她衣衫不整,大片惨白的皮肉暴露出来,只看了一眼,蓝忘机便匆匆把目光撇向别处,落到了房门贴着的符篆上。
那符篆与大门口贴着是同一种,乍一看是普通的镇宅驱邪符篆,玄门中人只要不是不学无术的废物,就连少年几乎都可以闭着眼睛画出来。然而检查寮上这些符篆,细看之下便觉得有些不对,方才在大门口蓝忘机便有此种感觉,现下再仔细看骤然发现隐藏在笔走龙蛇的朱砂之中,多出几笔颜色略暗的笔画。待发现端倪,蓝忘机再看这些符篆,竟觉得黄色的符纸陡然散发着森森寒意。
此时江澄赶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屋内的女尸。他根本顾不上所谓的非礼无视,一把将女尸翻转过来,盯着已经变形的脸一动不动,突然冷笑一声,一掌把还留在外面的凳子腿全然捅进了女尸的口中。喉骨破裂的声音喀喀响起,这截凳子腿显然已将王灵姣的五脏六腑串在了一起。
江澄红着眼睛走到门口正想跟蓝忘机说,温晁和温逐流跑了,却见蓝忘机盯着门上的符篆一动不动。他顺着蓝忘机的目光也细看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一细看竟生出了一点毛骨悚然的意味,连忙收回了目光。
蓝忘机道:“多了。”
江澄再次端详那符篆,眉毛一挑,道:“果然。”
蓝忘机道:“此事蹊跷,也不知这改过的符篆有何效用,须谨慎待之。”
江澄蹙眉道:“蓝二公子以为如何?温晁同温逐流定然朝岐山方向逃跑,此时不追更待何时?等他们回到不夜天老巢要再抓他们可就难了。”
蓝忘机道:“江宗主可先行追击,我手下门生可先跟随江宗主截堵温晁。我回姑苏一趟,弄清此符篆缘由,以免徒生事端。事毕,我便来与你们相会。”
江澄点头,抱拳行了一礼,连夜御剑往岐山方向追寻温晁踪迹。而蓝忘机则独自一人朝云深不知处而去。
云深不知处
蓝启仁细细端详着这张诡异的符篆,摸着胡须,疑惑不已。他仔细将多出来的那几笔抬于眼前,目光锐利地几乎可以穿过符纸。
半晌,蓝启仁将符篆轻轻放于案上,摇摇头对蓝忘机道:“从未见过,也无记载,更不知有何效用,但感觉不祥。”
看来并非是蓝忘机的错觉,连蓝启仁也觉得这符篆让人感觉不舒服,毕竟他并未亲眼见到检查寮内的惨状。
“有一点,”蓝启仁接着道:“此符多出来的那几笔似乎为人血所画,以血画符,闻所未闻。忘机,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符篆的。”
蓝忘机想起那检查寮内,几乎每道房门上都贴了这种符篆,如若真是用人血所画,就算只有那么几笔,也需要不少,这画符之人不论是用自己的血或是用别人的血都近乎疯狂了。
蓝忘机草草跳过蓝启仁的问题,问道:“那要如何才能知晓此符效用?”
蓝启仁一愣道:“这……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贴于屋门,只是这太过冒险。”
蓝忘机道:“无妨,涉及伐温大事,必然要弄清楚。”
蓝启仁闻言,当即表示支持,他将自己居室周围蓝家子弟门生遣散,嘱咐他们绝不可靠近,否则家法伺候。他与蓝忘机便留在屋内,打坐静等。
云深不知处的静谧,与清河,兰陵等主要战场的喧嚣相比,仿若置身仙境,大火似乎让姑苏蓝氏重生,纵使仙府还未重修完全,只得从前的十之一二,而残酷的战火却奇迹般地未蔓延至姑苏,山下的城镇依然热闹有序,百姓全然不知几千里以外的土地上正血溅四方,断肢残骸绵延不绝。
虫鸣声声,风吹草木,云深不知处依然一幅仙境之态。蓝忘机静坐之时,五感却并未放松,对四周的动静不放过一丝一毫。
已过子时,正疑惑这符篆是否失去了效用,屋外虫鸣声戛然而止,一阵阴风不知从哪里灌进来来,屋内烛火忽明忽暗。蓝忘机与蓝启仁同时睁眼,对视一瞬,手扶上剑柄,悄然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门。
门缝中似乎溢出了闪烁的火光,像是屋外着了大火。蓝启仁心里一惊,大火烧山的阴影让他不能自已,他冲上前去,一脚把门踹开,眼中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屋外是烧着大火,然而这些火并没有温度,反而透着寒意,像是坟头的阴火。火中有人在挣扎,在惨叫,却并未散发出焦糊味。蓝启仁欲上前救人,被蓝忘机一把拉住,他看向蓝忘机,却见蓝忘机盯着那些挣扎的人影一动不动。
再定睛一看,火中的人都是姑苏蓝氏已死去的弟子,但他们都是那日温旭来云深不知处放火烧山时死去的。云深不知处被毁之后,他们的尸骨被匆忙埋于云深不知处后山,连法事都未来得及做,而如今竟化为鬼魂在此处哀嚎惨叫。
云深不知处仙气繁盛,这些鬼魂似乎被压抑地极其难受,想走走不了,却也无法奈他人何。就在猎猎大火中无为地挣扎惨叫,重复着他们死前的景象。
蓝忘机刹时明白了那诡异符篆的效用,这哪是什么镇宅驱邪符,这明明是一张招邪符。仅一张被几画改过的符篆就在云深不知处上演了这么一出让人后背皆凉的场景,温氏检查寮内符篆数十张之多,所处地更无仙气压邪,那般惨状便是水到渠成了。
仅仅几笔便有这颠倒乾坤之效用,蓝忘机更觉此人难以对付,不论是敌是友,皆偏离正道,手段残忍,心智疯狂,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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