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旭,死了。
温旭——死了。
不知何时,一圈月晕将那轮弯月包裹了起来,折射着冰凉如霜的月光。
看来,明日有风。
从前方逃回来的温家门生口中得知,突然杀出的一方人马为首者白衣胜雪,清逸端庄,额间有一抹额,看来是蓝曦臣来了。
蓝曦臣带人在赶往眉山的路上知晓温旭被召回岐山后,便夜以继日往河间赶,期间还差人送信给尚守在清河的聂怀桑,让他召集全部人员来河间会合。当晚他们见温家将河间城团团围住,便知十之八九聂明玦等人被困在了城内。蓝曦臣与蓝忘机当时想法一致,趁着夜色从侧方发起突袭,把温氏人马吸引过来,为城内被困者赢得时机。
千钧一发的间隙,己方三方人马无法通晓计划,皆凭着一颗本心各自行事。聂明玦不知蓝忘机去而又反,直捣温家驻地。蓝曦臣不知蓝忘机也在河间战场,同他一样死死盯着温旭。而聂明玦和蓝忘机皆不知道蓝曦臣竟会天降奇兵,完全扭转了河间败势。
温旭同样没料到一场战役竟会冒出这么多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以为万事在他的掌握之中。温若寒说过,这些杂碎肚子里都各有想法,狗屁不通的射日之征,无非就是在各家地盘上随便闹腾几下,谁都不愿意消耗自家的人力财力去支援别家,巴不得借着温家的手灭了别人,自己好趁机吞并地盘,扩大势力。岐山温氏只要逐一击破,也趁机清理仙门。
所以当温旭在东郊树林中看到蓝忘机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间是讶异的。可随即又不屑一顾起来,因为他只看到了蓝忘机一人,他的身后并未跟随姑苏蓝氏门生。他将蓝忘机的出现归结于对自己的仇恨,毕竟他忘不了当青蘅君倒在蓝忘机身上,蓝忘机当时看着他的眼神。都说姑苏蓝忘机从来面无波澜,心中想法无人猜透,可那一日他明明看到蓝忘机眼里分明的奔腾的恨意和悲哀。
蓝忘机的琴技果然了得,使得本就骁勇的聂明玦如虎添翼,一瞬间战局扭转,几乎乱了军心。然而温旭咧嘴一笑,本来就薄的嘴唇几乎消失,只剩两条细细的红线歪歪地上扬着。他立马叫人从驻地搬来了战鼓,让修士们随意敲,随便敲,敲的越大声越好,甚至帐内的两名侍女都被差来胡乱敲了一通,直至敲的力竭小脸通红,看得他乐不可支,他才让连手都抬不起来的两名侍女回去。
鼓声震天,他在暗处看到聂明玦和蓝忘机面面相觑的神情,就像看一场笑话。他甚至让敲鼓的修士都停下来,还他们一个清静,好让他更清楚玩味这些人那种刚破土而出的青嫩希望被人一脚踩入泥地里烂掉的表情。温旭哈哈大笑起来,什么赤峰尊聂明玦,什么含光君蓝忘机,在岐山温氏面前,在父亲温若寒面前通通都是蝼蚁,活该被踩在脚下。
待他看够了,他下令众人放箭,继续欣赏这些人抱头鼠窜的样子,像在看戏一般。温旭并不想此时此刻就结果他们,他知道他们会跑回河间城。那他便如了他们的愿,把他们困在城中,慢慢折磨他们,他最喜闻乐见的不是这些蝼蚁因战而死,而是一代仙门名士被活活饿死,在一座小城中绝望而死。
聂明玦果然是温若寒说的那般暴脾气,只在城里窝了半天不到便沉不住气了,像个傻子一样出了城,站在城门口把温家从温卯骂到了温若寒。温旭并不生气,骂岐山温氏的又何止他聂明玦一人,只是骂了又能如何。
温旭看着这个挺拔霸气的男子,恶战过后毫无倦色,全身迸发出的赤诚之勇让他手中的刀似乎都在咆哮。温旭灵光一闪,如果他能活捉这个男人,让他亲眼看着他手下的门生在他面前一个个的死去,这是不是比直接让他死在战场上更有意思。
手下修士无人是聂明玦对手,那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温逐流的化丹之法温旭并未学完全,却也能使人金丹受到重创。只需打中一掌,聂明玦便会灵力受损,接下来就如砍瓜切菜。温旭思索间跃跃欲试,他自诩同辈中对手不多,而这聂明玦便是其中之一。
温旭正兴奋着,有门生急急报来,说侧方有另一方人马突然杀来,来的突然,情形不妙。温旭心中一惊,连忙御剑前往,途中他思忖,是否是聂明玦的弟弟带人来救哥哥了,亦或蓝曦臣来救弟弟。再三思量,他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来到地方,温旭彻底惊住了,如一把重锤敲在了他的肺腑,他看到的不是聂明玦的弟弟带着聂家门生闯来,而是姑苏蓝氏的蓝曦臣带着一众混杂着聂家,蓝家以及其他各家各色的门生呐喊着砍杀着,甚至连聂明玦的弟弟都没有出现,聂家人毫无怨言地遵循蓝曦臣的指挥,和姑苏蓝氏的门生同样虔诚。
这一刻温旭明白,这场射日之征,再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小打小闹。在温氏面前,他们这帮本分化成各派各族的仙门世家,自发忽略了他们身上的衣饰家纹,只刻下了二字“伐温”。蝼蚁虽小,然而千万蝼蚁聚集一处,不分你我,不分贵贱,那便是一股能够翻天覆地,掉转乾坤的力量。
恍惚间他想起父亲温若寒给他下达的命令:杀了聂明玦,灭了清河聂氏,了结河间战事。温旭顾不上蓝曦臣所带来的冲击,心存侥幸,如若杀了聂明玦,清河聂氏也算灭了,就算有所偏差,温若寒也不会太怪罪。
温旭咬牙弃了眼前的混乱,转身朝聂明玦那边赶去。
温旭的头颅被高高吊在河间城的城门上,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怨毒地盯着每一个人。然而他的目光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只要一阵微风吹来,他的头颅便跟着打转,栓于城门上的头发便会像麻花辫一样扭起来,待扭到极限,又会朝相反方向疯狂地旋转,再次扭起来,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他的身体被诸家修士碾成了肉泥,涂于地上,似乎想要把温旭的血肉覆盖满整个河间,让每一寸土地都吸上一口温旭的血肉,以告慰埋于地下的英灵。
放眼望去,身着兽头纹家袍的聂家门生们正三三两两地清理着战场,遇到还在喘气的温家修士便补上一刀让其毙命,遇到伤重昏迷的己方修士便呼唤医师来救,还有一些人正将遍地的尸体分门别类,按照家袍颜色整整齐齐放于一处,通知各家前来认领。而温氏的尸体则被胡乱丢在一个大坑里,层层叠叠。
蓝曦臣面有倦色,衣服上也沾上了血污,默默地站到了蓝忘机的身边,与他一同仰头凝望着城门上不停旋转的头颅。
蓝曦臣叹道:“杀父之仇,烧山之仇终于得报,赤峰尊神勇,我姑苏蓝氏又欠了他一笔。”
蓝忘机目光终于从那颗头颅上移开,淡淡道:“兄长接下来如何打算。”
蓝曦臣道:“听闻琅琊那边战况激烈,我便先去那边帮忙。姑苏有叔父坐镇,还算稳定。忘机,你可要和我同去?”
蓝忘机垂眸沉默。
蓝曦臣叹了一口气道:“魏公子杳无音信已近三月,只怕结果如何你已心知肚明。”随即蓝曦臣转过头看向蓝忘机,迫使他望向自己。
蓝曦臣接着道:“忘机,执念太深,伤的是自己。”
蓝忘机淡色的眸子黯淡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蓝曦臣的眼睛。蓝曦臣似乎在蓝忘机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小时候在龙胆小筑执拗地等着见母亲的眼神,即使他们的母亲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可蓝忘机依旧到了每月见母亲的日子就来,一等便是一整天,任谁劝都没有用。
蓝曦臣有些愕然却也心疼,更明白蓝忘机在寻找魏无羡和伐温这两件事上的矛盾与纠结。从蓝忘机的神情中蓝曦臣读出只要没见到尸体,蓝忘机便会走遍天涯海角,找遍每一个角落。然而身为姑苏蓝氏子弟,他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让他压制住了自行离开去寻找魏无羡的念头,让自己留在了伐温之战上任何需要他的地方。
蓝曦臣躲开了蓝忘机的目光,再次盯住了城门上那个还在旋转的头颅道:“江小宗主当真年少有为,短短时日竟又召集了很多新的门生,夺回了莲花坞,重建云梦江氏。温晁身边人手不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江小宗主正满世界找他。一是报杀亲之仇,二和你目的一样---温晁是最有可能知道魏公子在何处的人。”
蓝忘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紧盯着蓝曦臣的侧脸,等待着兄长的下一句话。
蓝曦臣顿了顿:“温旭已死,如若温晁也被除去,温若寒就是断了左膀右臂,于整个伐温之战有大益。如今得到线报,温晁可能藏在云梦边缘上的一个检查寮中,可身边又有温逐流贴身保护,所带门生修士也不算少,凭江小宗主一人之力只怕难将其拿下,所以一直不敢贸然行动。忘机,你可愿去助力?”
蓝曦臣话语间将找寻魏无羡这个理由几乎略了过去,着重点明了杀温晁对射日之征的意义。否则,凭他对自己的弟弟的了解,蓝忘机一定会以大局为重,就算再想去,也会口是心非地留在河间亦或前往琅琊。
“嗯。”久未吭声的蓝忘机从喉间挤出短短一声应允。
蓝曦臣了然道:“我马上修书一封告知江小宗主,并商定好你二人的碰头时间与地点。切记,化丹手身法诡谲,如若无法得手,绝不可硬来,你和江小宗主都需谨慎待之。”
蓝忘机沉声道:“兄长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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