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非3

    咚、咚、咚。

    脚步声越发分明起来。温晁那张没有一块好肉的脸瞬而僵住,他浑身打着颤用斗篷罩住自己的,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他将身上的斗篷使劲往身上裹,甚至将眼睛和耳朵全部遮住,似乎看不见听不见就能不被人发现一样。

    蓝忘机和江澄同时将手押在了剑柄上。

    来人一袭黑衣,似乎融入了黑夜中,显得阴测测的。他身形高且瘦,负手而行,也不佩剑,只一只笛子悬于腰间。墨色长发并未挽髻戴冠,只随意的挑起一绺垂于脑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组成一个黑色的背影,在浓重的夜色中仿若一尊散发着怨气的神,似乎谁靠近就会被黑色吞没再也不得窥得天日。

    那人慢悠悠地上到二楼,驻足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温晁或者温逐流的气息,突然他微笑的回过头,仿若在为捕捉到猎物的方位而庆贺。

    这一回头,那张俊美且让他朝思暮想的面容一览无余,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喃喃颤声道:“魏——婴。”

    江澄的震惊比蓝忘机来的还猛,呼吸都急促起来。

    蓝忘机死死盯住魏无羡,这张脸他不可能认错,可是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冷森然的气息显得极为陌生。魏无羡从来都是那般神采飞扬,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如若再笑上一笑,则如暖阳般灿烂,耀得人心里都会明亮起来。

    可这个人绽放的笑意是阴郁的,苍白的脸上配合他毛骨悚然的微笑让整个驿站都变成了一座恶鬼缭绕的地狱之境。

    无论如何蓝忘机都无法将魏无羡同眼前这个画符召集厉鬼害人的黑衣男子划为一人。

    这怎么能是魏无羡呢,魏无羡如何能够杀戮成性,折磨温人,驭鬼害命。魏无羡应该是无论有如何深仇大恨都会执剑与对方堂堂正正打一场,光明正大手刃仇人而非这样以虐杀为乐。蓝忘机甚至希望这个魏无羡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可转念又怕确实是假的,一时间又希望他是真的魏无羡。

    二人在屋顶都缓不过神来,也不敢贸然下去,不约而同将头埋的更低,想要将屋内的情况看的更仔细。

    魏无羡进了屋子,站定扫视屋内一圈。他看到缩成一堆的温晁,脸上笑意更浓,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温晁将自己的脸埋在斗篷中,浑身抖如筛糠,喉咙紧的发不出声音,挤出来的只剩气音求救:“温逐流……温逐流!”

    魏无羡闻声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曾经他弯曲的眼角时而泛着淡淡的桃花,让蓝忘机忍不住多看几眼。而今流转着的却是冰冷的血光。他道:“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他说完朝温晁挪了几步,不小心踢到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包子,正是温晁方才扔出去的那只。

    他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包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一挑眉毛道:“怎么,挑食?”就这么短短一瞬,蓝忘机似乎看到了魏无羡曾经捉弄他人时的神情,抓住了一点点影子,随即转瞬即逝。

    魏无羡玩笑般的挑逗却让温晁痛苦万分,他抱着头从椅子上摔落下来,砸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温晁痛苦极了,双手从斗篷里伸出,却没有十指,光秃秃的只剩手掌。即便如此他也用两只手掌死命地扣住地板向前爬动,想要寻求温逐流的庇护。看来他的腿也是废了的,这也便不难解释为何温逐流会一直抱着他。

    艰难地爬行将温晁身上斗篷扯了下来,逐渐露出了他两条腿。他的腿还在,只是细的不成样子,同样缠满了绷带,绷带缝隙间漏出了类似肉丝筋脉一样的东西,随着他的爬动在地上留下湿痕。

    “!!!”蓝忘机触目惊心,温晁腿上的肉竟被刮了干净,难怪纤细成这般不自然的样貌。再想到之前温晁对肉如临大敌几近疯狂的抵触,蓝忘机不难想到他腿上的肉应该是他自己咬掉且吞了下去。

    温晁鬼哭狼嚎,尖锐地回荡徘徊在这个空荡荡的驿站。他突然更用力地爬,像一只被烫到了的蛆虫,全身都在蠕动,却并未朝前方移动几步。温晁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珠使劲的往后瞟几乎都快跳出眼眶,却因为害怕不敢回头去看。

    他的身后只有一个魏无羡而已,是什么东西让本就魂飞魄散只会发抖的温晁不顾浑身溃烂的创伤全然不顾地挣扎扭动起来。

    魏无羡挪了两步,对刺耳的尖叫置若罔闻,在桌上坐了下来,并又点燃一盏烛灯。昏暗的屋内骤然间亮了几分,蓝忘机这才看清楚,屋内除了他们三人,桌子底下还有东西而且是个活物。

    魏无羡从桌上垂下了手,将那活物从桌下引了出来,是一张惨白的小脸,生的圆头圆脑,似乎是一个肉肉的小孩。那个类似小孩的东西用嘴从魏无羡手上接过什么东西,随即又缩回桌下的阴影里。这小孩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未等蓝忘机看个仔细,竟传出了喀喀咀嚼之声,牙齿与骨骼间的摩擦对峙之音,又如何是一个奶娃子能够发出来的。

    像是嚼的开心,那惨白的小孩子从桌下爬了出来,乖巧地蹲在魏无羡的脚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嘴里的东西,边抬起眼珠恶狠狠地瞟向站在一角的温逐流。

    蓝忘机大失惊色,他看清那小孩嘴中之物乃是两根人的手指,脑中又浮现出温晁十指全无的手掌,陡然间背上浸出一层冷汗。他的目光瞬时从那个长得像小孩却决然不是小孩的东西身上移开,不可置信地砸在鬼气森森的魏无羡身上。

    温逐流侧身挡在了温晁身前,不移动半分,铜墙铁壁般将温晁和魏无羡以及魏无羡脚边的东西隔开。魏无羡看都不看温逐流一眼,平淡道:“温逐流,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逐流道:“拼死一试。”

    “呵。”魏无羡冷笑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温逐流面无波澜,语无起伏道:“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魏无羡陡然转色,全然无先前那般慢悠悠阴森森的模样,似乎怒气涌上,他厉声道:“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此时温晁无意间抬了一下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更加了不得的东西,再而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边哭边往墙角爬,他将脸死死贴在墙上,好像这样就能什么都不知道,而什么都不知道就能逃过一劫。

    温逐流回头去看,不明白温晁突然间为何受此大惊。蓝忘机同样不明就里,魏无羡和他脚边的鬼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在这时,一团红色的影子从天花板上砸了下来,正正砸在了温晁身上。定睛一看,那团红色上面还缠着一大团黑色,竟是一个身着鲜红衣裳面色乌青的长发女人。她嘴里发出咳咳怪响,趴在温晁身上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即伸出三寸红甲的手,嘶啦一声将缠在温晁脸上的绷带连皮带肉撕了下来。

    这女鬼出手极快,还未等温逐流反应过来,温晁的整颗脑袋已经血肉模糊,连嘴皮都不复存在。剧烈疼痛加上惊吓,温晁终于承受不住,惨叫几声后彻底晕了过去。温逐流转身欲将昏迷的温晁救起,一声稚嫩的怪叫又在屋内响起,魏无羡脚边的那团东西也愤然跃起朝温逐流扑去。

    温逐流想也未想,一掌拍出,欲将朝自己飞来的这一团掀开,显然忘记这是个活物,竟被牢牢咬住了右手虎口。鬼童尖牙利齿,啃咬指骨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温逐流虎口处的皮肉。

    温逐流手掌剧痛传来,本能猛甩,却被尖牙牢牢锁住,不动分毫。他顾不上,任由那鬼童咬着,仍然转身去捞昏迷的温晁。鬼童见势,齿下加力,竟将温逐流虎口处的肉直接嘶咬下一大块,也不吞下,直接吐出,再张血口往手掌深处咬去。如若不加以制止,这一咬必然手骨碎裂,右手将成为废物。

    温逐流只好暂时先放弃温晁,左手抬起捏住鬼童的脑袋,手腕上青筋爆出,只知他使了大力,却不知是想将鬼童的脑袋从脖颈上扯扭下来还是直接捏爆。

    魏无羡眼神一凛,蓝忘机似乎看到他嘴里说了什么,只见还趴在温晁身上的女鬼,将手上那一堆带血肉的绷带一甩,径直扑向温逐流,顷刻间十指便在温逐流背上留下十道血钩。非人之物攻击并无身法更无招式,只知乱咬乱抓,更不顾自身闪躲亦或伤及同伴,温逐流显然应付不来,左右无法同时相顾,心内还念着躺在墙角的温晁,更觉手忙脚乱。

    遇事总要出手显摆两招的魏无羡却没有要加入的意思,他悠然地退后两步,两手抱于胸前,用一种事不关己,冷笑旁观的态度,看着一红一白,一大一小的两只非人之物与温逐流缠斗撕咬。男人的粗哑的怒吼,女人的尖细的嚎叫,孩童的稚嫩的嘤咛交织在一起,若温晁能够醒来再添上几声非男非女的哭嚎,那这台戏便是真真齐活了。

    魏无羡冷静的旁观在这混乱的屋内显得太过突兀,温逐流手狼狈间注意到了他,更知这两团阴煞之物乃是受他所控,与其盲目缠斗,不如冒险擒住魏无羡,彻底了却这生不如死的奔波逃命。

    温逐流手上动作一滞,眼睛盯住魏无羡,灵力灌入掌中,无视咬在他身上的两只鬼物,径直扑向魏无羡。

    魏无羡并无佩剑,这一掌来势凶猛且突然,十之八九是躲不开的。蓝忘机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一掌将屋顶拍出一个大洞,也不管江澄如何,一个翻身落到了魏无羡前面,将魏无羡挡在了身后。温逐流显然一怔,却不收掌,眼看这一掌就要拍在蓝忘机身上,可他前扑的动作骤然一滞,停在了半空,随即脸色一紫,又被拖了回去。

    原来江澄也落了下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抛出紫电,绞在温逐流的脖颈上整整三圈,借助房梁,狠命一拉,温逐流便被临空提了起来。他高大沉重的身躯让脆弱的颈骨承受不住,发出了咔咔要断不断的声音。他脸色红中带紫,眼珠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爆出。他双手不甘地扣住滋滋作响的紫电,双腿在空中疯狂乱蹬,却是徒劳无用,挣扎了一会就只剩抽搐。

    魏无羡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也吓了一跳,他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拿起腰间的笛子,嘶哑的笛声响起,将红衣女鬼和尖牙鬼童召回身边。

    温逐流吊在半空缓缓旋转,鬼童露出獠牙警惕地盯着蓝忘机和江澄,红衣女鬼脸色铁青,看不出表情,却散发着比刚才更甚的戾气。魏无羡看清来人,似乎松了口气,随即鬼童也收回獠牙,变成了一个脸色不太正常的小孩,而红衣女鬼仍然狰狞却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

    蓝忘机想象过无数次再见魏无羡的场景,也许他什么事都没有突然有一天又笑嘻嘻地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问着,蓝湛,你想我不想;或者他遍体鳞伤,虚弱地躺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见到蓝忘机仍然要逞强地笑上一笑;甚至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等着蓝忘机。所有好的坏的,欣喜的或是让人不能接受的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他将云深不知处求学期间与蓝启仁课堂上的一番具有玩笑意味的对话当了真。

    魏无羡说过:“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问他:“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那时的魏无羡说他尚未想到。

    而蓝启仁说:”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

    怨气可为人所用,既然如今成真,百家留他不得便也会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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