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淡色的眸子盯住魏无羡,余光又扫到了他身边两只鬼物,他在等待魏无羡的解释。然而魏无羡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瞬,又转向江澄,来回扫了几次没有开口说话。
僵持一阵,江澄解下腰间佩剑朝魏无羡掷去,率先出声道:“你的剑。”魏无羡看也未看随手去接,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并未露出宝剑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情,也未爱不释手地端详一番,反而有所一滞,神色复杂地看了“随便”一眼,随即掉转视线,顿了一顿道:“……谢谢。”便再无他话,三人又陷入了沉静。
蓝忘机的指腹狠狠摩擦着手中的避尘,把冰凉的剑柄都搓地发热,在好几次魏无羡眼神飘过来时欲启唇开口却没发出声音,而魏无羡双眸也未停留在蓝忘机身上,稍一犹豫便失去了说话的先机。
江澄目光闪烁着粼粼水光,瞳孔盯着魏无羡微微闪动,他再也忍不住,径直走了过去,重重拍了魏无羡一掌,把魏无羡推的一个趔趄,退了两步才站定。江澄喉音中带了哽咽,却无法掩饰住他内心的狂喜,喝道:“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魏无羡被这一掌拍的愣住,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又是一掌推了回去,力度却用的很轻,摇了摇头似乎表示往事不堪休要再提的意思说道:“一眼难尽,一言难尽。”
看二人一推一搡间,之前二人身上笼罩着的阴郁之气都消散了大半,江澄眸子里消失的少年气失而又得,眼神再次变得又亲又嫌,而魏无羡身上那股令人胆寒的鬼气似乎也随之消退,人虽还显病态,一颦一笑间却找回了曾经的影子。
江澄目光热忱,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敌过这三个月上天入地般的情绪,朝魏无羡走了两步紧紧抱住了他。这一抱包含了太多难以述说的思念和担忧,却也沉重地让魏无羡愣住。江澄抱够了,突然又觉得身为一家之主如此行为颇为掉价,尴尬地松开了手,礽觉得有失颜面,又孩子气地把魏无羡给推开了。一时间他嗔怪起魏无羡来道:“不是说好了在山脚那个破镇子会合吗?我等了五六天,连你的鬼影都没见着!你要死也不死在我跟前!这三个月我忙的头都大了!”
“哎!”魏无羡摆手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撑着桌面将自己抬了上去坐下,晃了晃悬空地腿道:“都说了一眼难尽啊。”他将低头并不凌乱的衣摆放在腿上正了正,再抬眸看向江澄接着道:“一群温狗当时也在挖地三尺地找我,在那儿守着把我抓了个正着,扔一个鬼地方折腾去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全然将立于一旁的蓝忘机遗忘,似乎他只是个没有灵识的雕塑,还未有已然断气被紫电吊在半空摇晃的温逐流惹眼。五个人,不,除去死掉的温逐流,在这个屋子里总共有四个人,蓝忘机是最多余的一个。他既不属于失散的云梦江氏族人阔别重逢,也不属于云梦江氏与温晁之间的灭门之仇。一时间,蓝忘机竟找不到合适的立场将任何言语插入二人的对话中。
魏无羡同江澄说着话,先前的紧绷感已全然放松。这时,那只青面红衣的女鬼悄然凑了过来,将脑袋乖巧地靠在了魏无羡的大腿上,与先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物,她甚至还发出了像小猫撒娇一样乖顺的咯咯笑声,时而用脸庞轻轻摩挲魏无羡的大腿,就像一只讨赏讨夸的宠物,或者说宠姬正在撒娇乞讨主人的怜爱。
魏无羡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确像一个闲适地与自己宠姬亲昵的王,他眼中有怜却无爱,但手上仍然安抚似的抚摸上了红衣女鬼的头发,一下一下像在抚摸一只慵懒的猫。
如若说当蓝忘机发现魏无羡就是那个画符召邪虐杀温家修士的人是一把刺入自己胸膛的剑,那当他再看到魏无羡操纵这些阴煞之物让温晁生不如死,自食其肉时,便是这把剑在他伤口内恣意旋转,绞出一个血糊糊的大洞;而再当危机解除,温逐流已死,温晁将死,这一切归于平静之时,魏无羡旁若无人地与非人之物如此亲近仿若成为了邪祟中的王者。任谁来看,此时的魏无羡与仙门百家立誓要清除的邪祟决然一物。
这把已经造成剧痛的剑竟在蓝忘机体内生根发芽,带刺的枝蔓走遍他的经脉,绞缠他的五脏六腑,拔不出斩不断,还阴阴地浸出毒汁。如若不是避尘是绝世宝剑,不论换作何物,蓝忘机此时手上的力道都会将其捏的粉碎。
那个俊逸明朗剑法灵动的少年去了何处,那个眼中带笑如星般璀璨的魏婴又在何方,那个黑白分明,心存大义救人于水火之中的魏无羡又如何能够与害人害命的阴煞邪祟混在一处。
江澄看着眼前画面,也觉得有些碍眼,只眉头皱了皱,更为关心魏无羡口中的“鬼地方”,他问道:“什么鬼地方?我仔细盘查询问过镇上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魏无羡边抚摸着腿上的女鬼边挑了挑眉道:“你问镇上的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而且温狗肯定下手段封过口,当然都说没见过我。”
江澄眼睛睁大,恍然大悟般骂了一声:“一群老匹夫!”随即又追问道:“什么鬼地方?岐山吗?不夜天城吗?那你是怎么出来的?”他说罢上下打量了魏无羡一眼,有些嫌弃地瞟了一眼还在魏无羡身上撒娇的女鬼道:“还……还变成这样了。你这……两只东西是什么?居然肯听你的话。之前我和蓝二公子接了夜袭围杀温晁温逐流的任务,结果被人抢了先,没想到会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江澄问的太多,也问的太急,更问的零碎,回答的人不知从何答起,问话的人也不知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魏无羡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个蓝忘机,视线飞快地从蓝忘机身上扫过,随即便迅速移开。蓝忘机本以为终于找到机会代替语无伦次的江澄问清楚所有他想知道的一切,魏无羡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魏无羡只瞟了蓝忘机一眼,随即一笑,笑得神神秘秘道:“差不多吧。我说在某处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立马有神秘高人留下来的神秘典籍,然后就变成这样出来大杀四方脸,你信不信?”
这一听便知魏无羡又在胡说八道,可结合他说话前对蓝忘机的匆匆一瞥和莞尔一笑,颇有一种事情不宜与外人道的意味。
蓝忘机本就在淋漓滴血的心顿时一绞,吸进去的一口气差点憋住吐不出来,可谓又疼又怒。
江澄没听出味道,反而一脸嫌弃揶揄道:”你醒醒,传奇话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么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无羡瘪了瘪嘴,摊手道:“你看,说了你又不信。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
江澄这才回过味来,斜眼看了一下蓝忘机,转口不再追问:“也好。之后再说。回来就好。”
而江澄的这一瞥坐实了蓝忘机作为外人的身份,此时的他显得更加多余了。
魏无羡有些敷衍地微微一笑附和道:“嗯,回来就好。”
江澄喃喃好几遍“回来就好”,再次拍了一下魏无羡,这次的动作轻了许多,不在带有沉重的情绪,反而就只是两个少年间的嬉笑打闹一般。他道:“你真是……!被温狗抓住都能不死。”
魏无羡扬起下巴,一挑眉毛得意道:“那是。我是谁。”
江澄好不容易收敛起的气急败坏又被魏无羡摇头摆尾的得意模样逼得原形毕露,忍不住又骂了起来:“你得意个屁!没死也不早点回来!”
魏无羡解释道:“我这不是刚出来吗?听你和师姐都很好,你又在着手重建云梦江氏,组盟参战,我就先去杀几只温狗给你减轻点儿负担,做点儿贡献。”魏无羡随即伸手拍了拍江澄的肩,呼出一口气道:“这三个月,幸苦你了。”
江澄听闻最后一句话,脾气又上来了,一把把魏无羡的手打落,故意没好声气地说:“把你这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不想天天带着两把剑,不停地被人问东问西了!”
蓝忘机几次忍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终于趁着这个间隙,鼓足了勇气发出了声音,他已踌躇等待太久了。
“魏婴。”他唤道。
魏婴眼神一顿,微不可查地咬住了下唇,随即敛了神色,正色回应道:“含光君。”
方才江澄同魏无羡热火朝天的寒暄与拌嘴逗舌在蓝忘机出声的瞬间凝结成冰,冻在了半空中。而这声魏无羡的这声正经过头的“含光君”浸透了疏离感,使得屋内气氛更冷了几分。
蓝忘机呼吸乱了一瞬,随即压下,眼神落在了在魏无羡腿上眯眼小寐的女鬼身上,心中已知晓答案,可蓝忘机仍然不甘心地明知故问道:“沿路杀死温氏门生的,是不是你。”
魏无羡道:“当然。”
听到魏无羡亲口承认,蓝忘机还是觉得失落,哪怕魏无羡撒谎否认,也比这样坦诚要容易接受。蓝忘机凝视魏无羡的双眼,想要从他的眼中挖掘出一点哪怕就一丁点的内疚和悔意,可直到探到了底都未曾发现一丝一毫。
魏无羡被蓝忘机盯的有些不舒服,正巧江澄插嘴道:“就知道也是你,怎么一次才杀一个,费那么多事。”
魏无羡顺而撇开目光,歪了歪嘴无所谓地对江澄道:“好玩儿呗,玩死他们,直接全灭了太便宜他们了,一个一个地杀给他们看,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地割。温晁不必多说,我还没折磨够。至于这个温逐流,他受过温若寒的提携之恩,改姓入温家,奉命保护温若寒的宝贝儿子。”
魏无羡顿了顿,冷笑起来,笑意中带着隐含的刀。他瞥了一眼还在昏死中的温晁,眼底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情,颇像饿死鬼饱餐一顿打着隔搓着肚子的神情。他阴测测地笑着道:“他要保护,我偏要让他看着温晁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杀戮与折磨活人的□□让魏无羡展露出的欢畅淋漓让蓝忘机魂不附体,恨不能冲上去剥开魏无羡的血肉看一看是不是被什么丧心病狂的厉鬼夺了舍。蓝忘机脸色阴沉,向魏无羡走了几步,几乎把魏无羡卡在了他自己和桌子间,全然忘记了这种距离会让人产生极大的不适和威胁感,他质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操纵这些阴煞之物的?”
被逆转的驱邪符篆上的所添几笔皆为人血所画,蓝忘机脑中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水面,魏无羡莫不是以血饲鬼才能让这些鬼物如宠物般听话。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其他活人的血,不论是哪一个答案都足够石破天惊。
魏无羡神色僵住,旁边的江澄也觉气氛骤变,问道:“蓝二公子,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蓝忘机置若罔闻,依然死盯着魏无羡,魏无羡坐在桌上,被蓝忘机逼得往后微微仰了一点角度,皱着眉头也颇有不快地回望蓝忘机。
蓝忘机沉声道:“回答。”
魏无羡腿上的女鬼和趴在脚边的鬼童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嘴里开始发出嘶哑怪叫,獠牙尽露,只等魏无羡一个口令就会扑上去将蓝忘机撕成碎片。
蓝忘机不动分毫,他所有的视线都汇集成一条细线,忽略了周身所有的一切,只看的见魏无羡,等待他的回答,等待他的解释。
魏无羡眼神斥退了蠢蠢欲动的两只鬼,这才认真地回应起蓝忘机,他轻笑一声,坦然对上蓝忘机扎在他身上的目光,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请问……我不回答会怎样。”
不知什么东西在蓝忘机脑中倏地炸开,像是一只精美的瓷器从高处坠落,咵嚓一声,碎片四溅,还来不及痛心,就被尖利的瓷片扎的满头满脸。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危险的魏无羡带回家里藏起来,然后告诉百家,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操控厉鬼,就算有,那也不是魏无羡。
等蓝忘机反应过来时,他已一手伸出欲抓住魏无羡,魏无羡早已避开,从桌上闪到了一旁道:“蓝湛,咱们刚刚久别重逢,你就动手抓人,不太好吧。”
蓝忘机抓了个空,不接魏无羡话,转身接上另一只手又去抓魏无羡,魏无羡再次灵活避开,将蓝忘机的手拨走。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味越来越浓,眼看就快要打起来,魏无羡道:“我还以为我们应该至少算个熟人,你这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儿绝情。”
蓝忘机无暇解释他并非是要打魏无羡,于是从嘴里不咸不淡地挤出同样二字:“回答。”
江澄看不下去,闪身过来将他二人隔离开来,声音略有不快喊道:“蓝二公子。”
魏无羡这才找到说话间隙,跟着江澄喊了声蓝二公子道:”你问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可真难讲清楚。而且很奇怪,设若我追问你姑苏蓝氏的秘籍,你会回答我吗?”
蓝忘机心里着急,他打定主意,就算魏无羡不愿意,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他带回去,眼睛扫到魏无羡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大抵他用的一直是自己的血吧。他不理会魏无羡说辞更未将江澄放在眼里,直接跃过挡在中间的江澄,径直向魏无羡。
魏无羡没料到蓝忘机如此执着,一时有点慌神。笛子和剑皆在他手,魏无羡却选择了那只细小的笛子横在身前,显得有点滑稽,他边退边道:”过分了吧?何必这么不讲情面。蓝湛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是魏无羡见到他第一次像以前那样喊他的名字,正如蓝忘机从来只叫他魏婴。蓝忘机这才接了他话,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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