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连湿衣都顾不上换,匆匆点了一批人就往深山里去。蓝忘机默默跟上,他指尖冰凉依稀还传来魏无羡那虚弱的脉象,一下一下叩打着蓝忘机的心神。
天色渐暗,江风湿润,隐约有了一点初秋的寒意。突然魏无羡仰头打了个喷嚏,不得不停下雷厉风行脚步,用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这一揉反而更痒了,接二连三又“阿嚏”了一连串,这才发现在一群紫衣江家门生后还跟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魏无羡吸了吸鼻子,有些生硬地转过身朝蓝忘机挥了挥手带着浓浓的鼻音招呼道:“含光君,你怎么跟来了?”
蓝忘机顿了顿,穿过一行江家门生,来到魏无羡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湿衣紧贴在身上,胸膛被勾勒出好看的线条,然而靴子一踩便会冒出水来,留下一连串湿脚印。最为不相称地便是不知是因为受凉还是因为揉搓而显得圆润的红鼻头,让魏无羡显得如一个滑稽的孩童。
蓝忘机道:“生火,把衣服烤干。”
魏无羡两边的眉毛都挑了起来,似乎齐声询问着:“你开什么玩笑。” 然而到了嘴边,还是客气地拒绝道:“含光君,你可知我这是要去干什么?哪有时间做这个?”
蓝忘机道:“你这是要去掘坟挖尸。”
“你莫不是来阻止我的?”魏无羡一只手扶在腰间的笛子上,有些警惕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转头望向别处,不答他话,顿了顿缓缓道:“先生火。”
魏无羡闻言,朝天翻了个白眼,似乎又想起了在云深不知处被蓝湛揪着去领罚的旧时光,认命般地抱怨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蓝湛。那是不是我依你所言,生火烤干衣服,你便不再阻止我挖坟掘尸。”
蓝忘机不接话,沉默不语。
“行吧。”魏无羡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江家众人道:“含光君体恤大家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跟着辛苦奔波,要求我们都休息一下。”说罢,魏无羡又转向蓝忘机道:“我看我这不停下生活烤衣服,含光君恐怕是会直接一把火烧了我吧。也罢,湿衣服黏身上怪不舒服的,就依你含光君,这总行了吧。”
噼啪作响的篝火闪耀着澄黄的暖光,魏无羡手脚麻利地将外袍脱了下来,找了几根树杈将衣服支起。他想了想了,又站了起来,把里衣也解开,两手一扒,肩膀便露了出来。一直望着他动作的蓝忘机,突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烧的他脖子到耳朵根都滚烫不已。蓝忘机慌张地转过头,盯住跳跃的火苗,不敢再看。
魏无羡丝毫没注意到蓝忘机的窘态,光着上半身且赤着脚,终是没将裤子也脱了下来。他蹲着移到了火堆旁,用手将贴在腿上的裤子拎了起来,轻轻抖动着。
魏无羡光滑的脊背跃入蓝忘机眼帘,他背上的脊峰一截一截从脖颈延伸到了尾椎,锋利且瘦削,好像是保护自己的尖刺。此时的魏无羡比少年时瘦多了,蓝忘机无法想象魏无羡究竟经历了什么,每次问道,魏无羡要不就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要不就犹如被触到逆鳞,身上的刺全部竖起,想要扎死企图靠近的每一个人。
“嘿,蓝湛,你知道我现在想起什么吗?”魏无羡突然回头,笑嘻嘻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玄-武-洞-底。”
蓝忘机一怔,目光微动,静静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接着道:“你看,点着火,烤着衣服,蓝湛你不说话,我在那滔滔不绝,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蓝忘机点点头道:“嗯,像。”
其实,哪里像,除了一人满腹心事一人浑然不知外,根本毫无相似之处。尤其是当初那个明朗健壮的少年变得满眼深沉,强健的躯壳内只有一副似乎随时都会坍塌的躯体。
魏无羡道:“当初杀那只大王八,还真有意思,要有机会我还想再杀一次,只是……”魏无羡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边的笑意收了回去,眼中也弥漫出一层看不透的雾气。“哎,算了,说这些干什么,温晁都死了,能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也快了。”
他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走了过来,胸口的烙印像黑暗中的唯一亮光牢牢吸引着蓝忘机的目光。魏无羡注意到,低头看了看,用手摸了摸道:“岐山温氏的铁烙真的厉害,你看都那么久了,这烙印一点没消。除了有点疼,我看特别适合那些苦鸳鸯,一人烙一个,估计下辈子都消不掉了。哈哈,蓝湛,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严肃。”
蓝忘机匆匆撇开目光,他极想为魏无羡再把一次脉,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怕一说话,魏无羡就会再次炸毛,将自己推的更远。
魏无羡在蓝忘机身边颇有分寸的坐下,完全不像以前那样能贴多近就贴多近,好像故意给蓝忘机找不痛快似的。他此时坐在离蓝忘机半丈不到的位置,将笛子拿了出来,用刚烘干的裤子轻轻擦拭着。
蓝忘机道:“笛子,很好。”
魏无羡抬头,似乎有些诧异蓝忘机会主动说话,于是点头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蓝忘机道:“你吹的也很好。”
魏无羡得意的笑了笑道:“这话我笑纳了,能从含光君嘴里说的好,那便是好了,谢谢。”
蓝忘机道:“为何在云深不知处时没见你吹笛?”
魏无羡憋了憋嘴道:“谁不知道你们姑苏蓝氏善音律,要吹的难听了,只怕又犯了什么禁,被蓝老……你叔父罚。”
家规中确又一条,深夜不可奏乐。想到魏无羡深夜翻墙喝酒,要是再吹个笛子,只怕把蓝启仁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蓝忘机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魏无羡所言。转而道:“笛子有名字?”
魏无羡顿了一下缓缓道:“陈情。”
“陈情……”蓝忘机心里默念,心神微颤,“陈的是何情?”犹豫良久,终是没能问出口。
见蓝忘机不说话,魏无羡问道:“怎么,这名不好?”
蓝忘机摇摇头:“非也,我以为会仿同‘随便’。”
听蓝忘机提起自己的剑,魏无羡尴尬地笑了笑,随即问道:“蓝湛,你真不是来阻止我掘坟的。”
蓝忘机沉默一阵,轻轻摇了摇头。
魏无羡道:”那你总不是来帮我找尸体的吧?”
蓝忘机还是沉默。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脉象有异,不容马虎。”
魏无羡愣了愣,随即站了起来,将双手藏于背后道:“你诊错了吧,再说你何时为我把过脉了。要说有异,估计就只是受凉了,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蓝忘机道:“如此,便再把一次脉。”
魏无羡朝后退了几步,有些愠怒道:“蓝湛,你有病吧。好好的,诊什么脉。”
蓝忘机坚持道:“手。”他朝魏无羡逼近几步,就要绕后去抓魏无羡的手。魏无羡毫不相让,侧身避开,横笛将蓝忘机的手挡开,眼神一凛,冷然道:“含光君,请自重。”蓝忘机见魏无羡躲开,又一个转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绕掌将魏无羡手中的笛子按下,另一只手接上负上魏无羡的脉。
魏无羡眼睛睁大,双手猛的一挣力道颇大,将蓝忘机往后推了几步。他护住自己的手腕,迅速后撤,有些心虚的四下张望。
二人动静有些大,惊动了在一侧休整的众人。他们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以为前几天刚吵过嘴的二人,今次又打了起来。
蓝忘机顾不上正钉在自己身上的几十道目光,若说之前他还有犹豫是自己无意间探脉有误,那现在他十足十地确认魏无羡确实顶着一具风中残烛般的身体正在强行的生龙活虎。
蓝忘机沉声道:“这是驭尸所致?”
魏无羡胸膛起伏不定,目光有些凶狠地望着蓝忘机。
蓝忘机接着道:“我看看你灵力如何?”说罢他走向魏无羡,伸出手掌就要去探魏无羡的腹部金丹所在处。魏无羡一怔,扯起还没干透的外袍披在身上,将陈情横在面前,厉声吼道:“蓝忘机,你不要太过分!”
魏无羡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子,一时间蓝忘机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过火,只怪关心则乱,情急间失去了理智。他有些羞愧地呼出一口气,身上洋溢着的不可辩驳的气势荡然无存。
蓝忘机缓缓道:“魏婴,此道非正道,损身,损心性,迟早油尽灯枯。江陵这边一结束,跟我回姑苏吧。”
“哈哈哈哈!”魏无羡大笑起来,边笑边摇着头道:“又来了,又来了,还说不是来阻止我找尸体。含光君,什么是正道,你说的正道能把江对面的温狗杀光吗?损身损心性,你是见我躺地上起不来了还是不杀人就吃不下睡不着了。你含光君除了这几句就不能说点别的吗,耳朵都起茧子了。更可笑的是,跟你回姑苏,我去姑苏干什么。江澄不在,我便把他的话再重复一遍,我魏无羡,就算死在莲花坞,也跟你们姑苏没关系,跟你云深不知处没关系,跟你蓝忘机更没关系。”魏无羡顿了顿,吐出一口气,朝蓝忘机行了一礼道:“行了,衣服也干了,你要我做的我也做了,该干正事了。含光君请自便吧。”
说罢魏无羡招呼起正在看热闹的众人,看都未看蓝忘机一样,麻利地穿好衣服,踩灭了火堆,继续往山里走去。
蓝忘机僵在原地,抬首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明日是个好天气,可是内心的阴霾却越来越沉重,伴随着停不下来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深重的无力感像一双冰冷的大手把蓝忘机往水里拽。他阖眼握拳,把自己指尖憋得发白发麻才骤然松开,被截住的血液再次涌向手指,发麻的手指顿时微微发暖。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追上魏无羡。魏无羡听到蓝忘机的脚步声,脚下微微一滞,继而装作不知道一般继续向前。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