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到底是有处事不惊的气度, 她的教养, 也只允许她失态了那一瞬, 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从容的面貌, 她转过身来, 盈盈一拜, 道:“臣妾见过陛下。”
崇元帝心中着实憋了一股暗火。
方才他派元喜前去坤宁宫召皇后, 元喜回话说皇后身子不适,已然歇下了。
他想自己冷着皇后也多时了, 好心好意去探望,可没想到竟然吃了闭门羹,瞧她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哪里有半□□体不适?
崇元帝按下心中不满,咬牙问道:“皇后不是卧病在床,无法面圣吗?”
这样的质问, 倒让沈皇后觉得奇怪嘲讽, 从前皇帝最不喜欢去坤宁宫,每逢初一十五就像上刑似的,如今倒是上赶着见她。
难道是还没看够她落魄的样子,因此再过来挖苦几句?
沈皇后并不去瞧帝王的脸色, 她淡然道:“臣妾先前的确不太舒坦, 现在好些了,过来瞧瞧禛儿,陛下若无事的话, 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崇元帝瞧她那一派淡然的模样,只觉得刺眼,他想起这里是东宫,也不愿让太子瞧见如今这个场景,因此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抿唇道:“朕听闻,那汝阳郡主欺负了赵家二姑娘?”
沈皇后闻言,面色一冷,她秀眉微蹙,倘若是熟悉她的人,此刻便该知晓,她是动气了的,只是崇元帝却瞧不出。
沈皇后懒得再看眼前的帝王,这样的场景,已经在她入主中宫十几年间展现了无数次,她简直觉得厌烦,“陛下听闻,大抵是听赵贵妃说的吧?赵家二小姐轻狂至极,在本宫的坤宁宫公然挑衅本宫的儿媳,难道还不准本宫惩治吗?”
崇元帝那日只是听赵贵妃说了一耳朵,并未派人深究,他只是想寻个由头过来探望皇后,不想让自己丢分,此刻听了前因后果,不由有些懊恼,但帝王的面子不容许他认错。
此刻听着皇后责怪的语气,他忍不住愣了一瞬,旋即心底便升起一抹怒气,“朕瞧着,分明是那汝阳郡主恃宠生娇,太过跋扈!赵二姑娘朕又不是没见过,她生性温顺,又怎会惹是生非?”
沈皇后的脸色已然冷到了极致,她广袖下的手紧紧捏成一团,心底横亘着一抹郁气。
自嫁入宫中的第一日,皇帝便告诉她:“朕娶你,只不过是为了安母后的心,为了沈宰辅的扶持,倘若没有你,朕便会封云清为后,你既然得了皇后之位,便该安分守己,不要再痴心妄想更多的东西。”
她知道皇帝娶她是为了什么,可是家中父亲和母亲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场景给了她太多幻想,让她错误地认为,她同未来的夫君也该是如此的。
可以上的那些话,在她来到大内的第一个夜晚,就打破了她对这段姻缘所抱有的希冀。
她的夫君,当今天子,厌恶她,甚至憎恨她夺了他心上人的位分。
她不是没有伤心过,也不是没有痛苦过,可是到了最后,她只能坚持,并不是她死皮赖脸,而是她的家族需要她,她的亲人需要她。
沈皇后可以不在意皇帝的那些冷嘲热讽,可以不在意赵贵妃的故意挑衅,可是她绝不会允许,有人坏了她儿子的幸福,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赵贵妃打的什么心思,沈皇后比谁都清楚,想要将赵淑塞进东宫,也得看她这个皇后同不同意。
沈皇后面上露出一丝极其畅快的嘲讽,她对着帝王说道:“陛下,臣妾明白您的意思了,既然您这样喜欢赵二小姐,臣妾明日就颁了懿旨到右相大人的府衙,您瞧瞧,是妃位合适,还是贵妃之位更合适?”
崇元帝听了她的话,面上逐渐青黑起来,他怒气冲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果真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所以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将赵淑纳进宫来?
这样的认知让崇元帝心底有些不满,在他心中,他可以允许自己冷落皇后,可却不能容忍,皇后对他没有半分尊重,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物件,被对方随意摆弄。
沈皇后抚了抚衣袖上的折痕,平淡地说道:“陛下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本宫乏了,若是陛下想要后妃服侍,那就自便吧。”
内侍元喜瞧着帝后二人剑拔弩张,越来越充满□□味的场面,不由冒险出声劝道:“陛下,奉天殿中还有大臣等着商议国事,此刻时候不早了。”
因着这句话,崇元帝才回过神来,他放不下那份羞耻心,索性冷冷看了沈皇后一眼,说道:“朕瞧着,赵淑是个好孩子,配太子绰绰有余,赵右相的嫡女,难道还不能胜任一个侧妃之位?皇后莫要太偏心了。”
沈皇后红润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苍白,她冷冷笑道:“陛下,您身为人父,禛儿自出生到现在,您又付出过多少?如今轻而易举想要插手他的婚事,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崇元帝被她顶撞,只觉得自己帝王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他也不知怎得,伤人的话脱口而出:“当年朕册封皇后,也没有人问过朕到底愿不愿意,他是朕的儿子,朕如何做不得主?”
话语只出口片刻,崇元帝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伤人,他张了张嘴,想要将话圆回来,可瞧见皇后那张冷冰冰的脸,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元喜眼瞧着两人又要起争执,他用衣角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磕磕绊绊地说道:“陛下……,几位大臣该等急了。”
沈皇后一片怔愣,她以为自己瞧不清那人的嘴脸,就不会伤心难过,但此刻那句“愿不愿意”仍旧触痛了她的心扉。
皇帝的委屈,尚且还有其他人可以抚慰,可她的委屈呢?又何尝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崇元帝的目光落在皇后失落的面庞上,他更加烦躁了,目光游离了片刻,丢下一句“皇后自己心里该有数”,便甩袖离开了。
元喜向沈皇后告了一声罪,便匆匆跟在帝王身后去了。
崇元帝脑子里一片纷乱,他那日问了赵贵妃当年之事,可赵贵妃所描述的场景,的确同当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许是他这些日子太过忧虑春闱之事,生了幻觉,沈应如这样心肠冷硬的女的人,又怎么会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想到这儿,他便将那场梦境从脑海中挥去,再不作他想了。
朝云瞧着主子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她低声劝道:“娘娘,您明明知道陛下的脾气,您越是硬着来,陛下只会越生气,您为何不将太子侧妃之事压下,稍后再做打算呢?”
沈皇后面上愈发坚定了,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声说道:“当年本宫让步了,可是代价依旧惨重,从那时起本宫就明白,在皇帝面前让步,不仅不会缓和事态,还会留给他再踩你一脚的机会。”
朝云叹了一声气,说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沈皇后闻言,面上露出一抹苦笑,对啊,她这是何苦呢?
她只是不愿自己的孩子再走上同样的道路,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过互相折磨的一辈子罢了。
沈皇后瞧着落日余晖下威严苍茫的皇城,渐渐陷入了回忆,从午门到太和殿那条长长的道路,大概是她这辈子走过最漫长,也最痛苦的道路,她只希望,将来禛儿在太和殿前迎接他的皇后时,是快乐的,欣喜的,没有后顾之忧的。
她所失去的,惟愿她的孩子能全部拥有,她这一生之所求,仅此而已。
*
昌平伯府内灯火稀落,一片寂静,因着府中日渐堆积的债务,李老夫人不得不遣散了下人。
当年煊赫一时的侯府,到了如今,竟露出这般破败的光景,真叫人唏嘘不已。
倒是仍旧有几个忠仆念在与旧主的情分上不肯离开,一个人做着三个人的活计,一时间但是没让伯府出了乱子,只这些日子讨债的人再三上门,府里但凡值钱些的物件早就被搜罗走了,每每到了用银钱的地方,便格外头疼。
这厢又到了该出去采买的时候,李老夫人身边的胡婆子不禁头疼了几分,她踏着小径匆匆往仁寿堂里去了,想要与老夫人商讨出解决之道来,再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虽然伯府如今的确破落,可但凡有底子的人家,总会在发达的时候备着些银钱,以防将来有个三灾五难的不能周济,她瞧着这位李老夫人从前又素来善于经营,总不该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
李老夫人的仁寿堂原先该是这府里顶顶华贵的所在,但如今也是一片空寂,堂堂一位诰命夫人,所居之处竟然除了一方木桌,便只余一处床榻。
她点了灯,正在桐木桌上举杯小酌,盈盈的烛光落在这位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倒映出许多人世疾苦来。
伯府早已一片空荡荡,也唯有地窖里还存着些老侯爷在时贮藏的酒水,李老夫人闲闷之时,倒也只有饮酒才能让她忘记后半生这一片狼藉。
桌上照例放着老侯爷的牌位,又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香炉,熏烟袅袅,倒也像是个悼念的模样。
胡婆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据她所知,老侯爷生前同老夫人的关系并不是多么融洽,如今老夫人倒追念起亡夫了。
但这终究是主人家的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胡婆子心中早就有底了,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俯身道:“老夫人,如今府里的用度已经捉襟见肘了,老奴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可如何是好?”
李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伯府的底细,正因为知道,她才更沉浸于饮酒消愁,前半辈子她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有令人艳羡的姻缘,如今到头来,竟全是一场空,这叫她无法接受。
她叹了口气,说道:“该变卖的早就变卖了,那群人也将伯府搬空了,如今府里一分余钱都没有,我又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话罢,她又饮了一口酒,年过半百的妇人,竟然又在亡夫的牌位前嚎啕起来。
胡婆子心中既是怜悯,又是无奈,她上前抚着老夫人的背脊,忽然生了一个主意,说道:“老夫人,奴婢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老夫人止住啼哭,惶然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就是,左右到了这般光景,我是再也没法子了。”
胡婆子道:“老夫人,眼下府中还存着不少的酒水,都是老侯爷珍藏的,年头并不短,倘若拿到外头去卖了,也是一处进项,若能卖个高些的价钱,说不得咱们还能将铺子盘回一个来,仔细经营,东山再起也尚未可知啊。”
李老夫人听着这意见,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想到人手,又不禁犯了愁,“你说的是有道理,可但凡做生意,没有些人脉关系哪里行得通?”
胡婆子听了,忙拍着胸脯道:“这您就放心,老奴家的那位就同一位酒楼的采买相熟,这事老夫人便放心吧。”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并未有多大的惊喜,她只是问道:“你可知晓世子去哪了?”
这些日子,儿子早晚安都未请过,整日里找不到人,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胡婆子微微一愣,犹疑道:“世子去了西郊别院。”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回了,那西郊别院,早在老侯爷在时便转手卖给了武安王府,也不知世子整日去那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大概不记得第一章的西郊别院了,哈哈哈(≧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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