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娉婷没想到, 母妃如此雷厉风行, 那日才回禀过祖母接掌中馈的事, 等回了居所母妃便将王府的账本和册子尽数交给了她,玉梨姑姑亲自送来, 特意嘱咐她不必过于心急, 可细细将账本与册子看完再做打算。
家中财务到底如何, 谢娉婷之前并不知晓, 她瞧过厚厚的账本,这才惊觉, 王府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荣华富贵。
大抵与本朝重农抑商有关,又兼之官家明文规定,在朝为官者不得借职位之便谋取私利,因此许多盈利高的产业便无法涉足,王府名录下赚钱的进项,大多是官家赏赐的田产, 各类首饰, 衣衫,胭脂水粉,酒水铺子,多半赚的是女子的钱, 像是粮食, 铁铺,与政局相关的产业,便极少涉及。
且从册子上看, 亏空的铺子不在少数,谢娉婷初初接到这些账本,简直无从下手,在她的印象中,母妃精明能干,又怎会放着这几个亏空的铺子不处理呢?
她心中想不明白,索性就打算,去瞧瞧这几个铺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玉锦心疼主子,不大一会儿便进进出出两趟,端茶送水,生怕她累着了。
谢娉婷瞧见她慌张的模样,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说道:“我不过是看了一两个时辰的账本,哪里需要你这样仔细的照料。”
玉锦笑了笑,说道:“奴婢从没见过郡主这样用功的模样。”
但玉锦知道,郡主自小就极为聪慧,万事只有她不想做的,没有她做不到的。
谢娉婷闻言,倒是微微怔愣。
她的确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但重来一世,大抵就是要弥补上辈子的缺憾,自从父王被派去赈灾,她提心吊胆,前世抄家的种种场景浮现于眼前,间接地让她开始明白,宠她爱她的亲人,终有一日也会老去,她们并不能护着她一辈子。
她要竭尽所能,让自己强大起来,最起码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她能坦然应对,而不是做一个拖油瓶。
她面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揉了揉微微有些酸痛的肩膀,瞧了一眼菱花窗外明媚的春光,说道:“这要紧的账本都瞧完了,眼下也该去铺子里掌掌眼,母妃什么都没说,大抵是想让我自己去弄明白的。”
话到此间,外头玉团忽然打了帘笼进来,她面上一团喜气,说道:“郡主,徐姑娘来了。”
这厢才说完话,一个穿着娇绿缎裙的姑娘便进来了。
正是徐妙锦。
她想起方才韩偓的嘱托,面上的笑意差点绷不住,她努力忍住了笑,正经道:“呦呦,你在做什么?这两日闲来闷在家中,实在无聊,不如咱们出去逛逛?”
谢娉婷将身侧的位置空出来,待两个姑娘坐在一起,她才指着摞得高高的账本说道:“母妃让我学着处理府中的中馈,这才刚看完一册账本,我正打算出去瞧瞧铺子,可巧你就来了。”
玉锦极有眼色,她派人下去端了些干果茶水上来,便同小女使们一同去了耳房,好叫两位姑娘方便说话。
谢娉婷瞧她脸色红通通的,就知道她又是一路匆忙赶来的,便将那茶推到她面前,笑道:“你试试,这是新来的普洱茶,清香醇厚,你应该喜欢。”
徐妙锦一路赶来,的确有些口渴,她又一贯不讲究,一口闷完了茶,便扯着谢娉婷的手道:“你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将花宴推迟了,原本是定在三月十三的,但不知为何忽然就改了主意。”
谢娉婷微微一愣,她迟疑道:“那岂不是要拖到春闱之后?”
徐妙锦笑了笑,说道:“是了,我略有耳闻,听说这次花宴,是为了给云妃所出的二公主寿康公主选驸马,我瞧着这模样,大抵是要在新晋举子中挑选了。”
再次听到寿康公主这三个字,已经恍如隔世,上辈子寿康公主周建宁在丧夫之后,应该是嫁给了李延光的。
她离世的那一天,昌平伯府正在举行李延光和周建宁的指婚宴。
即便是上辈子听到这则消息,谢娉婷也毫无感觉,更何况是此时——这辈子正过得肆意舒坦的时候,因此她只是轻轻笑了笑,说道:“那也是极好的。”
桥归桥,路归路,是最好的选择,上辈子他冒领殿下的救命之恩诓骗父王,才促成了这门婚事,他不光明磊落,父王也是另有所求,算是扯平了。
至于之后王府倾颓,他不闻不问,算是薄情寡义,自古以来人走茶凉,世情险恶,大抵如是,她能做到的最大宽限,就是不去恨他。
左右这辈子再无牵扯,过去种种,便烟消云散了吧。
徐妙锦瞧了一眼外头的日光,料想那人该等急了,因此倒也按下那八卦事宜不再提,只是说道:“呦呦,既然你要出去看铺子,刚好我能陪你一起去。”
谢娉婷微微颔首,笑道:“能有你作陪,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话罢,便乘了轿子往西市去了。
行至罗绮阁门前,轿子便停了,谢娉婷掀了车帘,瞧见这店铺的名字,只觉得奇怪,她笑道:“说是陪我去看铺子,其实你只是想来做新衣裳?”
徐妙锦被她看得心虚,也不欲解释,她索性拉了好友下马车,径直往里头去了。
今日并不逢市集,因此铺子里唯有几个伙计并一个女裁缝正忙碌着,那女裁缝一身月白笼地长裙,虽用的并不是多好的料子,可胜在手艺精巧,自是与别家不同。
那女裁缝遥见两位女客前来,不由前来逢迎道:“不知二位是来取衣裳还是来做衣裳,若要做衣裳,还请上二楼,叫师傅量定一番。”
徐妙锦柳眉一扬,眼中含着窃窃笑意,她挥了挥手,爽朗道:“我们去楼上瞧瞧,不劳烦师傅了。”
谢娉婷只以为妙锦是要定做衣衫,因此便由着她去了。
两人上了楼,二楼的布景便与一楼大不相同了,这里插屏风雅,摆设新奇,又有茶香雅韵,若不是有量身的女师傅进了中间那一圈隔间,只叫人以为这里是茶楼旅店了。
徐妙锦带着人往最里面那处隔间去了,到了门前,她反倒停下了,因光线较暗,谢娉婷没瞧见徐妙锦面上的一抹偷笑。
徐妙锦将人带到门前,笑着说道:“呦呦,我去隔壁量身,你在此处量身,待会儿我再过来。”
话罢,她飞一般推了隔壁的门进去了,唯独留下谢娉婷一人在原地傻傻站着。
谢娉婷犹疑一瞬,便推了门进去,只是刹那便呆愣住了。
屋里茶香袅袅,隔着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光影绰绰,倒映出一个身形挺拔如松的男子,谢娉婷只觉得此人格外眼熟。
她联想到妙锦带她出门前的种种异状,又瞧见眼前场景,芙蓉面上露出一抹欣喜来,她软软叫道:“殿下?”
周怀禛缩在屏风后差点等得不耐烦,他瞧见门口的小姑娘迟迟不出声,心中十分郁闷,他的呦呦竟然认不出他来,可那声软软的殿下一出来,他之前的种种情绪都消散了,只剩下欣喜。
他隐了隐面上喜不自禁的神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但脚下轻快的步伐,却泄露出他的心迹。
谢娉婷看着那人阔步而来,他面色冷清如故,黝黑的眼眸在对着她时却去了几分冷清。
谢娉婷的心跳停了一瞬,她从前原不知道,殿下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他对着旁人,冷清又威严,该狠心的时候手起刀落,死在他手下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
更遑论,他十三岁上就随着父王出征,回京之时已然一身煞气。
但在她撞见按察司审讯那事之后,殿下在她面前,就再也没了杀气,他柔软的一面,从来只对着她,这样的认知,让她心中又酸又甜。
面前的姑娘穿着一身淡蓝衣裙,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正怔怔地看着他。
周怀禛被她瞧得发慌,他面色依旧冷清,只是目光微沉,淡淡说道:“孤还以为,呦呦认不出孤了。”
谢娉婷心中暗笑,殿下在旁人面前清贵又冷漠,哪里能说出这样有怨气的话?
她面上泛着红光,杏眼里亮晶晶的,软软说道:“殿下龙章凤姿,见之难忘,我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此话一出,隔壁忽然响起若有若无的笑声。
谢娉婷听着那声音,便知道是徐妙锦,她的脸色瞬时红得像虾子一般。
周怀禛听见隔壁的动静,面色一黑,长腿一迈就出了门。
他的呦呦好不容易说句夸他的话,他都没听够,却被隔壁那两个听见了?
韩偓没来得及捂住徐妙锦的嘴,便知道要大事不好,他丢下一句“别出去”,便觍着脸出去见殿下了。
韩偓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瞧着殿下黑如锅底的脸,心底跳了跳,急慌慌地说道:“殿下,方才……方才只是个意外,我们立刻换一个隔间!”
周怀禛眯了眯眼睛,剑眉一挑,冷声说道:“还不快去?”
韩偓心中泪流满面,他推了房门再进去,徐妙锦那个小女人正捂着嘴笑得正欢,她白皙的脸蛋上满是红晕,此刻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哈哈哈……我……我没想到,太子殿下在呦呦面前,竟然这么软,哈哈哈哈……容我再笑一刻钟!”
韩偓黑了脸,心中虽然喜欢看她这样欢快的笑,可面上仍板着,批评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不知道吗?还在墙上开了个洞偷看,你怎么这么能耐?!”
徐妙锦委屈巴巴瘪了瘪嘴,停了笑,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又凶我!你上次明明答应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对我发脾气的!”
韩偓:……
他真想扣开这女人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啥,平日他俩约法三章,对她不利的她是一点儿也记不住,刁难他的倒记得一清二楚。
即便心中腹诽,韩偓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快起来,咱们换另一间,再拖下去,我这衣裳是做不成了。”
徐妙锦在风中凌乱,难道韩偓叫她出来,真的只是想让她帮忙挑衣裳?!
周怀禛重新回了隔间,只见一个女师傅正替他的呦呦量着腰身,量索绕过女子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他的眼眸不自觉地暗了暗。
周怀禛状似平淡地收回了目光,他在位置上重新坐下,拿起凉茶便饮了下去。
那位女师傅瞧见他喝凉茶,忙说道:“这位公子,凉茶伤身,炉子上有热茶。”
谢娉婷好奇地朝那边看去,只见她尊贵的殿下薄唇轻启,淡淡道:“本公子有些上火,喝凉茶消消火气。”
那女师傅闻言笑了笑,她给谢娉婷量完腰身,又说道:“这位公子在这等了许久,茶水也喝了许多,奴家方才问他,他只说是在等自家夫人,奴家还在想,这位夫人定然是貌若天仙的,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公子与夫人的感情,真真是叫人艳羡。”
谢娉婷脸上一红,她不知道此刻是该应承着还是开口解释,殿下……殿下竟然说她是他夫人?!
周怀禛面上波澜不惊,耳尖却悄悄红了,他清冷的目光朝着小姑娘望去,见她面上并无抗拒之色,这才放了心。
那女师傅只当两人是新婚夫妻,太过害羞,因此一脸“奴家都懂”的表情,索性说道:“夫人,既然您来了,不如就由您替公子量尺寸?”
谢娉婷面上一片绯红,她杏眼里满是尴尬,朝着周怀禛糯糯问道:“您……您觉得呢?”
倘若此刻她的眼中写着字,定然是:殿下,赶紧拒绝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甜吗?(≧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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