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枯败

    魏子喻攥着那串玉珠,把它挂回了原本的位置,脖子上圆滚滚的一颗颗珠子,冰凉之意沁入心脾,消解了夏日的暑气。

    她回去坐在床沿上,吴湘语已经蜷缩在床内的一角,侧过身子背对着她,也不知道睡没睡着。魏子喻不想打扰她,先没告诉她玉珠找到的事,待到明天再说。

    黑暗中,她摸了摸那串珠子。

    圆润光滑,小巧玲珑。

    女鬼伤不了她,就会善罢甘休吗?

    魏子喻把被子覆上头顶,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鹿巷村已然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老村,出了这样的事,剩下的十九户人家也急急忙忙地要搬走,奈何一时半会找不到新去处。不过,就算人怎么焦虑烦躁又害怕,家中养的鸡还是一样活蹦乱跳,“咯咯咯……”,按时打鸣叫醒村中人起床。

    魏子喻没有被鸡鸣吵醒,却被老钟哐当哐当的整点响声吵醒。她活动一下筋骨,果然带了玉珠,身子好得快许多。不管是心理安慰还是什么的,毕竟是个好兆头。

    “老吴,起床了。”

    从前在宿舍,都是吴湘语哇啦哇啦叫大家起床,似乎每天元气满满。魏子喻想在她耳畔大喊,吓她一下,回忆起昨夜的事,还是正常点吧。

    吴湘语靠着墙角,没有回答。魏子喻以为她没醒,正欲喊大声一些,又听得她微弱的声音:“我再睡会儿,你先起吧。”

    看来昨夜的事确实让她很不好受,魏子喻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洗漱片刻,就怕碰到了自己的淤青或是伤口。

    她想出去透透风,刚巧在门口遇到了拿着蒲扇扇风的吴湘语爷爷。

    爷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见她来了,依旧满脸笑容,乐呵呵地站起身,给了她一个镇上买的煎饼果子。

    魏子喻啃了几口,踌躇一会儿,试探地问道:“阿公,你还记得这串玉珠吗?”

    爷爷望了她一眼,看见她脖子中黄中透红的一串,神色未变,按下收音机的按钮,坐回了门口的竹椅上。

    江南小调,唱腔婉转。魏子喻听得熟悉,似乎是先前老妈常听的越剧《珍珠塔》。

    爷爷拿着蒲扇扇了些小风儿:“我人老咯,也糊涂了,脑子不太灵光。你这珠子找到就好,切记别再给其他人啦。”

    在悠扬的曲调中,树叶随风旋转,落在竹椅旁。

    “嗯。”魏子喻应了一声。看来奶奶并未跟爷爷说昨夜的事,大概也没有道别,就一走了之。她突然有些难过,没有再去纠结爷爷骗她的事。

    “鹿巷村不太安全,你们留着也危险,早些走吧……我下午再去瞧瞧罗老头醒了没。”

    魏子喻在小巷中转身,准备绕到屋后去逗逗院里的野猫,依稀听得一声叹息,忽回头,老人在竹椅中摇着蒲扇,微风拂面,吹去了昔年旧忆。只有咿咿呀呀的曲调,缠绕身旁,久久不散。

    大概这就是他一直不愿离去的原因吧。

    魏子喻摩挲胸前的玉珠,径直向前。后院的老树受到太阳的暴晒,近乎枯死。

    “喵喵喵~”魏子喻学做几声猫叫,她想起之前吴湘语说屋后常有野猫来玩,反正无聊,苏青禾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如逗逗猫儿来打发时光。

    今日不知怎的,院里冷清的很,也没见什么活物。若不是吴湘语骗人的?魏子喻开始怀疑起她们家是否祖传睁眼说瞎话。

    “喵~”

    一个小草垛中隐约传出些声响,魏子喻垫着脚尖,静悄悄地挪过去,怕惊了它。

    果然有只小猫,灰不溜秋的一团,可爱极了。魏子喻伸出手,想去碰碰它柔软的绒毛,“喵”地一下,这小家伙突然往身旁跑了过去。

    凭啥啊。吴湘语说自己逗猫,猫儿可乖了,让她各种摸,凭啥看见我就跟看见煞星似的,跑得那么快,魏子喻气恼地想。

    她想起苏青禾说自己煞气重,可玉珠不已经在身上了吗?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看看老吴醒了没。

    “哎呦我去。”

    魏子喻回过身去,看见身后杵着个人,差点吓个半死。凝神一看,原来是沈大夫。

    “沈大夫你怎么来这儿了?”

    沈大夫没有做声,往前行了几步。

    沈大夫的身子看着怪怪的。魏子喻觉得不对劲,想问些什么,沈大夫冲上来欲要一把拉上她的手腕。

    “嘶……”

    还未碰到,沈大夫猛地收回手,整只右手一下烟消雨散。

    魏子喻思索毫秒,瞥了眼自己的玉珠,确定了眼前“沈大夫”的身份。

    大白天的见鬼,晦气啊晦气,不过小小弱鬼,还敢假冒沈大夫。魏子喻不禁暗自夸赞玉珠,真是个好东西。

    魏子喻干脆不躲,正面对着他,看他想冲又不敢冲的样子,十分得意。

    她突然想起先前苏青禾给的那张符和鸟儿,反正有了玉珠,这符也用不上,不如现在试试看好不好使。

    她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了那张符和打火机,顷刻间,火苗跳动,符箓化为乌有。

    “啾啾……”

    那只鸟儿屋旁的窗户飞出来,在魏子喻身旁绕了两圈,如弓箭一般,冲向沈大夫。

    鸟儿不停地啄着他,被啄之处瞬间破了个洞大的缺口,沈大夫痛苦不已,他呜咽几声,一溜烟逃窜走了。

    “回来。”

    魏子喻唤回鸟儿,让它停在手掌间,仔细观察着。

    雪白的羽毛,只尾巴处有点发黄,爪子上套着刻着篆体字符的小环。它的眼珠子就像两颗小葡萄,灵活地转动,很是好看。

    “鸟儿好看吗?”

    “好看。”魏子喻捏了捏它的小翅膀,羽毛顺滑柔软。

    “那送给你要不要啊?”

    “好……”

    “啊”字还未发出声,魏子喻觉得一股熟悉的寒意袭来,腿不自觉的抖了起来。侧过头去,美艳女子站在身旁,红衣翩飞,一只衣袖处空空荡荡。

    “鸣凰!”

    鸟儿爪上的小环顿时裂开,碎入尘埃。“啾啾”伴着急切的两声鸣叫,鸟儿蹭地一下离开魏子喻的手掌,落在了女子的肩头。

    魏子喻吓得往后缩,内心暗骂苏青禾:不是说不会来的吗,太过分了包票不要乱打啊……

    温蔓看了一眼缺失的胳膊,轻笑道:“哎呀,本来想养好再来的,谁叫我太想你了呢~”

    “你可以放在心里想,过来多麻烦。”

    魏子喻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她双手挡在前面,晃晃悠悠地后退,温蔓也跟着前进。

    “你还是老样子,一样的油嘴滑舌。”

    退着退着抵到了墙,眼前人越来越近。温蔓抬起手来握住她的胳膊,“嘶”她收回手,眉头微蹙,继而又笑道:“什么破珠子,碍事的很,我替你摘了它。”

    魏子喻拼命护住玉珠,温蔓只有一只左手,掰不开紧握的双手,也怕白骨伤了她。温蔓干脆把左手覆上她的手腕,转过身拉着她走:“算了,你喜欢便留着,我们先回去。”

    “我不跟你走!”

    温蔓的左手因为刺痛感抓得不稳,魏子喻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怒视着她,奋力大喊:“我不跟你走,我不认识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

    温蔓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良久,她把头低下去,缓缓道:“你果然还是不要我,还是不要我……”

    “我问你一句,你跟我走吗?”温蔓脸上的厉色散去,只剩下迷茫和无措。

    “不。”魏子喻斩钉截铁地回答,内心暗自思忖,神经病啊去送死。

    “哈哈……”

    温蔓突然笑了,随着急骤的风,越笑越狂:“一千年了……”

    “什么海誓山盟,矢志不渝……”

    “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都是狗屁!”

    原本完美的皮相,倏地变为一座骷髅,疾风飕飕在身旁流转不停,如穿梭左右的利箭。温蔓的红衣仿佛一张巨网,遮蔽了明媚的天穹,想要裹住一切。魏子喻被风刮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心绪烦乱,急火攻心。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而今蔓草枯败,零露散兮……”

    佳人的柔言变得凄厉,尖锐刺耳,魏子喻捂住耳朵,闭上双眼,心中躁乱不安,似乎要呕出一口鲜血,她强忍住,静心安神。

    待得风渐渐停了,耳边无声,像是消停了,魏子喻窃窃地睁开眼。

    嗯?

    农家小院消失不见,一座豪华的富家大院赫然出现在眼前。

    雕栏画栋,玉砌青瓦。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变成了半透明,身子还是自己的身子。

    这是怎么回事?

    未等她反应过来,前方吵吵嚷嚷地不知在做什么。她一头雾水,就凑近去看。

    很奇怪,明明是夜晚,景色人物却看得很清晰,轮廓分明。硕大的院子,气派的大厅,顶上铺满了红帐,她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穿着大红袄子,似乎在办喜事。

    这次的喜事与上次虚幻梦境不同,办得更为豪华大气,楼台不像小人家那般,贵气四散。要说上次那是小家碧玉,这次必然是大家闺秀。魏子喻走到那群人身边,想要开口提问,发现他们都看不见她,就肆意妄为,直接跑到前面去看。

    上帝视角看古时大户结婚,就像欣赏电影一样。

    新郎官重重地磕了头,抬起俊逸的面孔。

    这人长得有些眼熟?

    魏子喻托腮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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