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粟慈照旧陪着谢则呈到治疗室做锻炼治疗。
上周喻朗手里有位病人因家事出院了,他上午的工作时间便充裕了不少。
等谢则呈做完低频治疗,喻朗套了手套过来,坐到床边给他做手法。
与此同时,科室的蔡主任来了。
个头没有很高,身材清瘦,大约四十好几的年纪,头发理得很短。一进门,他就找准喻朗的位置,走过来,随手拉了张空椅在他旁边坐下,开口问道:“小喻,你手头现在有几个病人?”
喻朗给谢则呈的手法动作没停,侧目看他,应:“七个。”
粟慈抬头瞅了眼那个蔡主任,又继续看手机。
“嘶……”蔡主任闻言,懊恼的皱起了眉,转头去问坐在后头的王医生:“王医生,你手头有几个。”
王医生扭头:“八个。”
蔡主任想了会儿:“那喻朗那匀一个过来给你,小李呢,我记得他手头刚走了两个病人。”
王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是,他现在手头有四个。”
“那再匀四个给他。”蔡主任视线落到电脑桌前的许医生上,一拍掌,“剩下两个,小许接!”
说完,他顾自沉了口气,露出安心落意的笑容,又忍不住埋怨喻朗,“你看看小喻,好端端的说要出国进修,一下丢那么多病人给我,好在这阵子科室没有新收的病人。”
喻朗笑笑,没作声。
出国进修?
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粟慈微微一愣,再一次抬眸看去,目光落在喻朗面上。
谢则呈也是讶然,忙问:“喻医生你要出国啊?”
喻朗看过去,点头:“嗯。”
谢则呈:“去多久啊?”
喻朗:“两年。”
“这么久!”谢则呈惊呼,“那我的治疗怎么办?”
“把你安排给了王医生。”说着,他转身指了下隔壁床的王医生,“就是她。”
谢则呈顺着瞟过去,一时不太能接受:“哦。”
喻朗见状,安抚道:“放心,论经验,王医生比我还多三年,比我更专业。”
王医生闻声,笑着接了句:“喻医生太谦虚啦。”
默了良久的粟慈这时忽然开口:“喻医生什么时候走呢?”
喻朗抬眼与她的眼眸对上,音色沉润带着浅淡笑意:“下周。”
“有点突然。”粟慈一扬唇,又道,“祝您学业有成。”
“谢谢。”他望向谢则呈,由衷地道,“希望你能早日康复,也提前祝你们……”
话到此,喻朗一顿,再出声时,语气里的那点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他说:“新婚快乐。”
“承你吉言,一定一定。”
谢则呈笑容满面,粟慈却对这声祝福提不起一点儿的劲,什么期待欣喜,她感觉不到,只一扯嘴角,敷衍的笑了笑。
-
四月底,雨季已过,气温逐渐回升,喻朗暂且辞了在康复医院的那份工作,准备远赴美国。
出发前一天,收拾行装。康慧和喻建炜也来了御江府,打算帮忙他收拾好东西后,一家四口去外头餐馆吃饭,给喻朗践行。
“儿子啊,美国冬天冷,羽绒服都得带去。”康慧边说着,边从柜子里将他唯有的两件羽绒服拿出来,叠整齐后放进行李箱,开启嘱咐模式,“学业重要,身体更重要,不要熬夜读书,三餐要准时吃,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避免和人起冲突。”
外面喻潇听见,笑了:“妈,您说笑呢,哥这种性子哪会和人起冲突啊?”
康慧“啧”一声,不以为然:“你哥不跟人起冲突,人家有可能没事找事呢。”
喻潇:“那哥也能和平解决。”
喻朗失笑,抬手拍拍康慧的肩,应道:“放心吧妈,我会注意的。”
见着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康慧立在床尾若有所思了会儿,又一声不吭出去了。
喻朗瞅一眼她急急忙忙的背影,猜到她应该又要拿什么,没阻止,转身去拿书柜上的几本专业书。
书柜不大,医学专业类的书籍塞的满满当当,唯有那几本言情小说靠在角落里,与这柜书籍格格不入。
指尖一转,他原本要去拿专业书的手,落到了那几本小说上。
五本,厚重的一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封面看过去还很新。
喻朗翻了下最上头的那本《半满水》,一抚作者“西米粥”那三个字,思绪恍惚。
“也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那天说得话,在耳边响起。
现在这么一回想,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祝福,又牵强又无奈。
喻朗自嘲地哼了声笑。
“朗朗啊。”
康慧的声音忽然传来,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喻朗晃回神,看了眼桌底下装废书的纸箱,没有犹豫地将那五本书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康慧刚好走进来:“妈这边带了两罐秦姨做得花生酱和豆瓣酱,你最喜欢的,美国那尽是些汉堡快餐,你带这个去,偶尔还能拌饭吃。”
喻朗看着那满满两大罐子,忍俊不禁:“妈,这两罐下去我箱子估计得超重。”
康慧才不由他,自顾自的走到箱子前,把罐子包上衣服放好,说:“超重了也得带。”
喻朗哭笑不得:“好,谢谢妈。”
-
四月三十日,上午十点十分,喻朗乘坐美国联合航空,飞往纽约,开始了两年的进修之行。
在喻朗走后的第三个月里,谢则呈那下垂了将近四个月的右脚脚板,在某天,忽然有了上翘的趋势。抓住机会,粟慈每天都在监督谢则呈加紧锻炼,久了,神经慢慢的随之恢复了七八成,走路也不需要再靠足托护具。
九月,初秋。
在康复医院住了将近半年的谢则呈,出院了。
踏出医院大门,谢则呈深呼吸一口气,望着那车来去往的街道,感慨一声:“终于,能正常走路了。”
粟慈推着行李箱,叮嘱没少:“还是要注意,不能跑。”
“小慈。”谢则呈忽然说,“下个月15号婚期,我们得加紧准备婚礼了。”
闻言,粟慈握着行李箱的手一顿,整个人僵住。
没得到回应,谢则呈扭头看去,见她脸色不太好看,问:“怎么了?”
粟慈目光飘忽地别开眼,扯了下唇:“没事,有点困。”
谢则呈伸手揽过她:“那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半年辛苦你了,过几天咱们再出来商量婚事。”
粟慈极轻地“嗯”了一声,心思却早已飘远。
…
知道谢则呈终于出了院,林鹿鹿当天下午就给粟慈打来了邀约电话。
约她一块出门吃晚餐庆祝。
握着电话,粟慈却没回答她要不要出去,只没头没尾的来了句:“鹿鹿,我快结婚了呢。”
林鹿鹿对她这突然的一句感到莫名,翻白眼没好气:“我知道,你不用以此强调我还是单身。”
“鹿鹿。”她又唤,声音听上去无力极了,“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林鹿鹿微怔,从她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明显的委屈和忧愁,沉吟半晌,她说:“我去接你,出来聊聊。”
十五分钟后,林鹿鹿的车子到了小区大门,粟慈换好衣服和父母打过招呼后,出门下楼。
两人有阵子没见了,林鹿鹿忙着工作,粟慈忙着照顾谢则呈,这次一见,粟慈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关上车门坐进车里,林鹿鹿皱起眉眼,整张脸怼到粟慈面前,简直难以置信:“你怎么回事,才半年,怎么憔悴成这幅德行?瘦的跟筷子似的?”
“没有。”粟慈系好安全带,笑笑,“前两天小说收尾完结,又忙着改出版稿,都熬夜晚睡,胃口不太好,没怎么吃。”
林鹿鹿挂档:“那晚上你想吃什么,姐妹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粟慈想了会儿,语气很是平静:“鹿鹿,我想喝酒。”
闻言,林鹿鹿今天第二次一怔,油门差点都没控制好。
…
“什么?谢则呈他爸叫你别写书,一心陪他儿子?”
满腔的苦水,憋了足足半年,一口气全说出来后,粟慈是身心通畅。
知道谢则呈幼稚不靠谱,但林鹿鹿万万没想到,谢则呈这家人都能这么奇葩自私又自大。
“你为什么早不跟我说?”林鹿鹿被气得不轻,她原以为粟慈只是单纯的要陪谢则呈所以都不出医院,却没料到,谢正忠还给了她那么大的压力。
“粟粟,别嫁了。”
她说,“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谢则呈这样的男人,婚前都不为你讲话,你还指望婚后能有什么好日子?尤其他爸还那么自大爱管事儿?”
粟慈握着那酒杯,直勾勾看着,没说话。
“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谢则呈?”话到此,林鹿鹿一顿,改口,“不对,是你到底想不想嫁?”
粟慈掀眼皮瞅她,声线闷沉沉,没有一丝的犹豫:“不想。”
林鹿鹿一拍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就不要废话,跟你爸妈说清楚,马上退亲!把他照顾好了才退亲,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
粟慈眼眸低垂,有所顾虑:“可是宴席都订了,这样会让我爸妈颜面尽失的。”
“是你爸妈的面子重要还是你未来的幸福重要?”林鹿鹿一脸严肃,简直比她还急,“如果你嫁错了人,你爸妈才会伤心,才会难过,才会懊悔。把事情和他们说清楚,前因后果,他们绝对赞成你退亲。幸好还没领证,提前看清他们这家子,也算是及时止损。”
粟慈目光犹疑,左右不敢下决定。
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嗡嗡嗡地震个不停,两人的注意力齐齐被吸引过去。
粟慈一瞥,居然是谢正忠来的电话。
林鹿鹿看到那个“谢则呈爸爸”的备注,立即嫌弃地掀了个白眼:“谢则呈他爸?”
粟慈“嗯”一声,滑开按了免提:“喂,叔叔。”
“喂,粟慈啊。”谢正忠熟悉的粗嗓从电话里头传来,语气很是平淡,平淡的让粟慈有种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感觉,他问,“你在哪里?”
粟慈:“和朋友在外面吃饭。”
说完,电话里默了一下。粟慈想象,如果他站在面前,她应该会看到他不悦地一皱眉。
片刻,他开口:“粟慈啊,则呈的脚虽然好了,但是毕竟受过伤,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反正你们也快结婚了,你看看要不要直接搬家里去住,这样照顾则呈也方便。”
此话一出,旁听的林鹿鹿整个人惊的哑口无言,满脑子只有一长排的“??????”
粟慈没说话。
谢正忠又道:“早晚都要结婚,你做老婆的就应该跟着老公,我们都不在家,把则呈一个人扔在家里他也挺寂寞的不是?”
粟慈面无表情,嘴里顺着他道了句:“知道了叔叔,我再看看。”
得到回应,谢正忠还算满意,没有再多话,说了句“那你慢慢吃,早点回去陪则呈”后,就挂了。
放下手机,粟慈就听林鹿鹿嗤了声笑,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出了院还让你照顾他儿子,真当你是护工?你还再看看?”
越想越是按耐不住,林鹿鹿猛地再次拍桌而起:“走!回家,你不敢跟你爸妈说,我来说!”
说罢,她一手拎起包,一手拉过粟慈,一脸愤怨地往酒馆门外去。
粟慈虽然没真正做决定,但也没有抗拒,任由林鹿鹿拉着她走。
两人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林鹿鹿叫了代驾。
而后一路直奔粟慈家里。
这个点,还不算太晚。
粟屿高考考进延大,在家还没有开学,粟荣璋和汪舒茵也都还没睡。
解开门锁推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两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林鹿鹿拽着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门,闹出一番动静,愣是让粟荣璋和汪舒茵吓了一跳,扭头满眼震惊地看着她俩。
在楼下下了车,两人一路小跑着进电梯,出了电梯又跑到家门前,以至于这会儿都气喘吁吁,没缓上劲。
汪舒茵见状,站起身:“怎么了小慈,这样慌张。”
林鹿鹿侧目看眼粟慈,脱了鞋进来,走到沙发前,一字一顿:“叔叔阿姨,我有话要替粟慈和你们说。”
一路过来,粟慈想了很多。到了这会儿,她原本的怯懦和犹疑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脑子里像是有道声音在鼓励她一般,推着她往前走,走到林鹿鹿面前,打断她的话:“鹿鹿,我来说。”
林鹿鹿微一愣,自然再乐意不过:“那最好。”
说完,她后退一步,站到一边。
与此同时,粟屿正好从房里出来。
他看着粟慈敛容屏气地站在父母跟前,紧张的握着双拳,嘴唇张了又合,似乎鼓起巨大的勇气,出声的时候,连声线都在颤抖——
“爸,我……我不想结……婚。”
我不想嫁给那个薄凉又毫无主见的男人。
更不想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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