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五再遭刺杀

    昭宁元年,南宫崇德正殿。

    群臣迎着黎明的初光,三两成群、鱼贯而入。

    刘辩伤势还未转好,不过不再吊着左臂,而是紧缚创口,着冕服,戴帝冠,在黄门“天子临朝”的高喝声中坐上天子之位。

    下首的文臣武将分列两侧,大将军袁绍及太傅袁隗居于位首。

    闻声,诸臣当即跪下,将笏板平置于面前,合手伏拜,齐声喝颂。

    “陛下千秋万代!”

    “起。”

    须臾,黄门声音又响起。

    众人平稳起身,重持笏板列好,便开始议事。

    何太后在垂帘后听政,刘辩就如同个傀儡呆愣坐着,恰时应和两声,其余时间都在旒珠后打量着座下的臣子。

    黄门回身行礼,得到应允后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诏书,面对群臣,昂首念道。

    “封袁绍为大将军,统领国舅何进之兵马。”

    “臣拜谢陛下。”

    袁绍旋即出列,躬身揖拜。

    而黄门则继续念道。

    “进闵贡为郎中,封都亭侯。”

    “臣拜谢陛下。”

    闵贡许是第一次列朝,持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言辞却不失得体。

    “救驾诸人皆有赏赐,赏玉带一条,明珠两颗。”

    “另,十常侍作乱之时获罪蒙冤的臣工皆官复原职。”

    “谢陛下!”

    ……

    诏书念了快半个时辰,而后便是一些复兴提议和冗杂军政。何太后屠户之女,自是做不得女中尧舜,当即昏了头,噤声不言。

    刘辩听得也是晕乎,纵使他这几日读了不少经论,可有时也不得不承认,天纵英才和平庸之人间的差距如同山壑,怎么也填不平。

    “退朝!”

    等他回过神,群臣已经开始陆陆续续退出殿门,只留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不着天不着地。

    “陛下伤势未愈,早些休息。”

    何太后面色有些憔悴,但还是强撑着跟他说了体己话。她想做权倾朝野的太后,刘辩也想做振兴汉室的中兴之主。可是,终究力不从心。

    “母后也多注意身体,安心养身。”

    他的薄唇在冠帘后不停嗡阖,最终归于永寂。

    他能窥见风云涌动,也能看见明枪暗箭。

    斗!斗!斗!

    汉室至此,军阀割据,拥兵自重。他曾见过千军万马,奋勇杀敌,但那都是州郡封国的私兵,不是他皇家的军队。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坐在皇位上的象征而已。

    只要将他握在手中,他们要的权啊利啊,不是张手就来?

    -

    永乐宫内,李成正在耐心地为刘辩褪下冕服,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广袖长裾,贴合着他的身形。

    他还欲往他腰带间坠玉,当即被刘辩制止了。

    “太累赘,朕还有事,你同我一道去。”

    “诺。”

    已近巳时,曹操穿着朝服立在学宫外,翘首以盼。阳光正好迎头照下,难言的燥热令他的鬓间闷出了汗珠,簌簌而下。

    “曹卿宫内请。”

    “谢陛下。”

    语毕,刘辩便先行踏进宫内,其余人等随行。

    学宫附近栽了茂密的树,如华盖般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阴影里。

    地板的纹理有些硌脚,刘辩走得缓慢,待黄门推开扇门,他才发现了内里的乾坤。

    “这便是卿要授的课?”

    跪坐到垫席上,刘辩唇边携了抹笑意,可看着看着,嘴角不由撇了下去,整个人彻底僵住。

    那些广阔无垠的区域是他大汉的疆土,却是他从未触及的地方。

    小皇帝瞬间的神色转变并没有能逃过曹操的眼睛,他走到木架前,挎着宽大的朝服,慢慢跪坐下来。然后,将官帽缓缓摘下,放置到地上。

    “天下九州,皆在此地图中。”

    “不过今日,臣不讲宏大的州郡之争,只讲讲县政。”

    他曲腿再次站起身来,将图架翻了过来。

    那是另一张地图,细而密集,全都是刘辩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中平元年,臣破黄巾贼有功,被迁为济南相。”

    他未着官帽,发髻蓬松,用手指轻轻抚过地图,目露怀念。

    “济南国辖下有十余县,就是如今,臣看着崎岖道路也能说出那的名字,这是覃县,这是乌县......”

    他的手指有厚重的茧,刘辩脚尖支地,倾身仔细看他指的轮廓,一圈一圈映到心中。

    “臣第一天抵达,就被给了个下马威。”

    “冷冬时节,立在县长吏的门口,听里面莺歌燕舞,自己的肩头却全是落雪。”

    “百年难遇的寒冬,百姓缺衣少粮,昨日还打招呼的人,当晚可能就冻死在家中。”

    他眉眼明朗,盯着刘辩,却见皇帝的目光澄澈无暇。

    然后,慢慢、慢慢,绷出了几绺血丝。

    “后来,大雪纷飞,低矮的房屋被压垮,孩童不知所踪。臣领着县民在冰天雪地里刨坑,刨得指甲倒翻,满手是血,差点疼晕过去。”

    “可是不敢呐,多刨一刻,便能多救一人。”

    左右脚相绊,他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而后,身手敏捷地盘腿而坐,仰首大笑起来。

    “臣领人救灾之时,那些县长吏在干什么呢?”

    “在热酒艳曲相伴的温柔窟里醉生梦死!”

    曹操粗喘口气,一掌拍在地图中心,直拍得木架陷下去个坑。

    “臣被彻底激怒了,不顾权贵豪强的威胁,奏免了十分之八的长吏,任免当地士人,修渠筑路,分田结社。”

    “后来臣大病一场,民众杀鸡宰牛,不辞辛苦地送到臣家里,臣才知道,凛冬已去,春日将至啦。”

    刘辩心口一紧,颤着唇轻呼出气。

    “小国尚如此难治,陛下啊,大汉又该如何复苏呢。”

    他的声音越拉越长,像是民众的哭喊,也像是为这落魄大地发出的哀嚎。

    阖了阖眸,驱散那些莫名的心绪,刘辩俯身拢住他的肩,待二人距离拉近后,一巴掌拍了过去。

    然而,待到临近肌肤,他的手指还是不自觉蜷缩起来。最终,手掌只落在他的脸侧,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抚过。

    曹操似有些惊诧又似乎早有准备,迟疑片刻,昂起头看向了面色难看的天子,迎来的却是一字一顿的冷声呵斥。

    “曹孟德,你放肆!”

    “臣请罪。”

    他旋即拜伏下来,宽大的袖摆在地面铺开,犹如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

    刘辩起身退开,背手在宫内转了好几圈,才将胸口的震荡平复下来,而后平静地唤道,“李成,进来。”

    门内的声响显然也传来了殿外,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仍旧恭顺垂首,不敢妄动。

    “袁绍升任大将军,司隶校尉一职便空了下来,朕欲迁汝为司隶校尉,汝意下如何?”

    “臣拜谢陛下。”

    “很好,起来吧。”

    听到赦命,曹操这才爬了起来,拢袖正坐好。

    “这是朕的小黄门李成。”

    二人微微颔首,刘辩便继续道。

    “前日,他发现朕的膳食被人下了毒,曹司隶,朕命你尽快彻查此事。”

    “相关人等已被拿下,李成会协助你审理。”

    曹操闻言一惊,潜意识想说些什么,但见到两人严肃的神情,最终只应允下来。

    “此事,能低调尽量低调,如若不能,朕也不会怪罪你,宫中的诸多难处,朕比你更清楚。”

    “曹司隶,好自为之。”

    “臣定当尽心尽力。”

    他欲再拜,却被刘辩双手扶住。

    只听他低声沉吟道,“卿所言,朕定谨记在心。”

    -

    离了学宫,刘辩就在北宫内闲逛了一圈,晃着晃着便来到了刘协所在的永宁殿。

    刘协原住在董太后的永安宫,后来他即位,何太后便搬了过去,刘协无处可去,他便在东宫给他找了个殿暂住。

    他后宫嫔妃也就个唐姬,还是年初刚入宫的,又没有子嗣,东宫空着也是空着,他便让刘协住进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刘协坐在外面的亭内读书,读的不知是什么军策典论,摇头晃脑的,憨态可掬。

    刘辩就站在他身后的长廊下看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说,如若我的弟弟做了皇帝,是不是会不一样。]

    【以前觉得会,现在觉得不会。】

    系统冷笑一声。

    恰在此时,清风拂过叶梢,直直扑面而来,将炎热和暑气都吹散。

    刘辩立在廊下,头脑一片清明。

    [你是个什么样的帝王?]

    他从未询问过系统魂体的身份,而这时才突然生出了兴趣。

    【生前也不明白,死后在黄泉游离,见识千人百态,才恍悟,也许只能用“荒唐”来形容吧。】

    [荒唐,哈哈,朕也觉得荒唐。]

    [看来,魂体和宿主间的契合度不是黄泉老丈的虚言。]

    他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忽然之间,亭外有三个俏丽的侍女围到了刘协身边,捧着鲜果和新奇物件。

    刘辩侧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再看过去,却发现刘协无奈地抱住身前的竹简,推拒着什么。

    “哪来的侍女,以下犯上、胆大妄为?!”

    刘协被扯着衣袖,憋红了脸不敢看她们,只能整个人都趴到了桌几上。

    刘辩见此情景,气得半死,当即厉声喝道,“来人,将那三个侍女尽数拿下。”

    “诺!”

    袁绍招揽了何进的旧部以后,该清的清,该换的换,然后尽数握在手里,宫中就只剩下常设的侍卫。

    然而,就算是这些侍卫,对付三个侍女也是绰绰有余。

    最终,侍女一齐伏首在地,刘辩将刘协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他的声音要多冷有多冷,侍女颤栗着不敢言语。

    “不说是吧?”

    “奴婢是董刺史/袁大将军派来伺候陈留王的。”

    她们说完便都愣住了,将头垂得更低,以掩盖眉眼间的波动流转。

    刘辩自然也见到了这精彩的一幕,旋即对侍卫道,“此三人欲对陈留王不利,所行所为与刺客无异,着其斩首示众。”

    他在腹中打了几遍草稿,因而说得缓慢,侍卫领命就要将她们带下去,却在侍女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

    突然一道寒光袭来。

    那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被侍卫错手打掉,“咣当”落在地上。

    刘辩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一骨碌滚地将匕首捡了起来。其余两个侍女见事情败露,也面露凶狠,掏出利器直向他逼来。

    李成忙拉着刘协远离,刘辩也用右手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可是,他伤势未愈,又不会剑术,没两下就被打得抱头鼠窜。

    “救驾啊,还不快来救驾!”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和他呈包围之势在侍女中间周旋,为了不伤到他,不敢轻易动手。

    那些侍女显然也是半吊子刺客,但厉害在身姿轻盈、令人捉摸不透,因此几人围着转来转去,让刘协和李成站在远处干着急。

    可还没等刘辩再说话,一把长戟突然袭来,将三个侍女连成串儿,钉到宫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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