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落在窗棂上,在铮铮琴音中发出数声羽翼震动的响。
“呦,”屋里传出一道含笑的年轻声音,身着红衣的青年转出来,用折扇挑了下鸽子的小脑袋,“前辈你这满山猛禽的,还能有鸽子进来?”
琴声停了停,布帛摩擦的声音传来,须臾后,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拨开竹帘,露出头雪似的长发,和一双墨染的眸。
“鸷儿养的鹰隼皆聪慧,不会拦信鸽。”男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寡淡,他走到窗边,从鸽足的竹筒里取出纸条,淡漠却充斥着无声凌厉的眸光转向红衣青年。
“……好好好我不看嘛。”红衣青年耸了下肩膀,背过身去,嘴里却不消停,“嗯……按祁少侠的进度,这封信八成是要问落魄酒的,送信的不是猛禽而是只鸽子,我想想……神侯府?四大名捕中的谁?”
男子不答,在看完信后内力一震,将纸条碾成了粉末,随即又拿起玉柄小刀,裁了二指粗的徽宣,研墨提笔。
“是无情?”红衣青年道。
“我不让你看,并非是不让你看内容,而是字迹。”男子写完字条,卷起纸塞回鸽子足上竹筒里,这才淡声道,“王公子聪慧,我这个做师父的,无论如何都要为弟子防上半招。”
王怜花这才转过身来,闻言倒也不恼,只是一笑,环顾了一圈屋子,懒懒出声,“闻说逍遥神仙府,又知剑魔一生贫,却有谁能想到逍遥派的底蕴并着剑魔独孤求败毕生金银宝物所得竟都在这燕山……鹤君前辈,乱世将至,您这是给祁少侠留退路还是绝路,可谁都说不准啊。”
鹤君摇摇头,“俗物罢了。”
王怜花看着这要让当今陛下看到都会眼红的一屋子美玉名瓷,随手乱放的各类珍稀器物古玩,再想想适才男子手下那张古琴焦尾,只笑而不语。
“王公子,”鹤君放飞信鸽,出言打断他的笑,“你想学的,我已尽数教给你,我素喜清净,不知阁下何时离山?”
“前辈就这么想在下走?”王怜花故作伤心的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又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喔……等落魄酒解决完了,祁少侠势必会回山,鹤君前辈不想他提前见到我?”
鹤君颔首。
王怜花轻声一笑,“为什么?前辈教我的交换不就是要我相助祁少侠么?”
“你母亲不会允许你在我这里耽搁太久,”鹤君挑起帘子,走回琴室,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给青年,“如果相处不长,鸷儿将会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呵。”王怜花挑起眉梢,“那如果相处的长呢?”
。
信鸽被放飞时,祁缜正在赌场听人押注。
“这一片漆黑的,又不知道谁是谁,怎么赌?”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人道。
“赌什么都可以,至于不知道谁是谁也没关系,毕竟蝙蝠公子知道各位谁是谁,想借着黑暗欠债不还之人,想必也能担得起蝙蝠岛的讨债。”坐在屋子中间的是个男子,声音微有粗犷,“为了公正,蝙蝠岛不会参与各位的赌博,洒家这帮兄弟只做个见证者,当然,有时……也会做点别的就是。”
黑暗里静了静,似乎大家都觉得男子颇为可信,但要说赌起来却看不到骰子,真要判谁赢时怕也没人服气。
“既然这样,那我便出这第一赌,”男子见没人出声,懒洋洋的开了口,“洒家手里有枚小宝石珠子,这第一赌不妨来猜猜,珠子落地弹了几下”
这耳力大家都是有的,一时皆哄笑叫好,祁缜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枚五两的银子,刚打算去换些筹码,就听去换筹码的人惊讶道,“什么?一百两一个筹码?”
祁缜:“……?”
“大侠莫急,这众所周知,来蝙蝠岛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要是像寻常赌场几文几两一个筹码,咱们这满屋子不都得被筹码堆满了?”换筹码的人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再说了,虽说是小赌怡情,可一百一千两,对各位而言,不就是小赌么?”
“这话说得倒合我心。”另一道沙哑的声音在祁缜身边不远处响起来,似乎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者,老者说着,走到换筹码的人身边,“先给小老儿换五十个筹码。”
五十个筹码,就是五千两。
祁缜默默把手中的五两银子塞回袖子里。
“要是没带筹码,拿物来换呢?”人群中又有人道。
“这要看换的是什么,洒家亲自定价,保准阁下满意。”
“成,”问的人道,“老子没什么本事,就一手偷儿绝活还说得过去,记得汴京蔡三公子前些日得了枚东海明珠,你倒是说说,那枚明珠价格几何?”
“未入手之物,本应不做考量,但既然是阁下的话,倒可以破个例,”男子道,“三千两,三十个筹码,阁下以为如何?”
“好,好,那便给我来三十个筹码。”
又是一屋子纸醉金迷,祁缜站在一旁听了数轮赌,在心中记下几个人几条信息,便兴致缺缺的转身打算离开。
“少侠不赌一场么?”正在此时,他身旁的一人忽然道。
那声音熟悉的很,含着笑意又温和又体贴,自带一股玲珑之气。少年身形猛然一滞,在良久的沉默后迈开步子。
“不了,我不感兴趣。”
“下一场赌,不如玩些有意思的,”正在他即将跨出门外时,大汉忽然笑道,“说来也是丑事,前些天蝙蝠岛出了个居然想让客人带她走的贱奴——各位都是知道的,为了保证各位的身份不被泄露出去,我蝙蝠岛上之人,除非身死,决不能离岛。”
祁缜出门的脚步停了下来,什么东西被拖在地下的声音窸窣,他听了听,还有呼吸。
“这一场,就赌这贱奴能挨上几刀如何?避开要害,十数一砍,直到断气,由各位来猜猜,她能挨上的是单数,还是双数。”
屋内气氛一顿,霎时半数轰然叫好,半数默然不语。
倒也不是没人觉得残忍,只不过想到这蝙蝠岛上仆从一旦离去,自己身份泄不泄露就只凭对方一张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而已。
“……我倒有个更有趣的玩法,”一道清朗的少年音色猛地打断了众人的高呼。
“嗯?”男子并不介意,反而饶有兴致道,“你说说看?”
“这赌题由我来出,”祁缜缓步走到屋子中间,站到了地下被堵住嘴,只能隐约发出呜咽的女子身前,清晰道,“赌的内容是……在场随意出来三人,无论是谁,在下都能接下十招。”
赌场里静了静,顿时一片哄笑。
这少年没有遮挡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而在场除去几个大富大贵但并未习武之人,其余皆为武林名宿,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居然说要接在场随意三人十招?
“这赌倒有些意思,”男子倒是没笑,反而认认真真的问道,“敢问少侠的赌注?”
“如果我赢了,这个女人,交给我,”祁缜说着,伸手探入腰间,随着一声长吟,名剑出鞘,“如果我输了,昔日剑魔的紫薇剑,可够得上赌资?”
燕山上,焦尾琴声又响。
半晌,听着外面没有人离开的动静,鹤君清冷如泉的声音才从帘后徐徐透了出来。
“我曾问过鸷儿,在他心中,何谓逍遥。”
“哦?”
“他说……”
少年坚定的声音犹在耳畔,带着山间清风,带着人间烟火,带着那些鹤君都快忘记了的山下尘寰气息。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懂了为什么师父曾说他与逍遥终究差上一线。
鹤君停下抚琴的手,一字一顿道。
“他说——”
“我身红尘,我心逍遥。”
“凡我心之所向,庙堂不能阻,江湖不可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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