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收割之后, 京边的百姓大多选择种大豆或者棉花, 这两样都有专门的商人来收, 比其他的作物收益要高一些。”
季维承他们挑了田边一棵阴凉的树下休息,他们出来得早,就算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吃了一些东西垫了肚子,走了这么久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不是说春种秋收吗?”七皇子睁大了眼。
“春种秋收一般指的南方的水稻, 一般能达到一年两熟,更南边听说能一年三熟。我们北边因为降水比南边少,主要种植的是小麦和大豆,秋日把麦子种下去, 到了五月收割种下大豆,这样的话也能一年收获两次。”
“一年收获这么多次?”七皇子的声音更高了。
“你想问为什么收成这么高还有百姓饿死?还是说他们收成这么高却交不出赋税。”季维承看了他一眼。
七皇子嘴巴动了动, 他想说的话已经被季维承说完了。
从小他就被兄长教育,也听说过有皇帝讲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但真实情况和他所知道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在他的印象中,“士农工商”农虽排在第二位,但纯种地的百姓是很穷的, 季维承的话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些年来几乎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天灾, 朝廷几乎年年开仓赈灾。在他的想象中,遭灾就等于没有收成,很快就会饿死,但他不知道在无灾的时候粮食的收成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殿下身为七皇子,可能从未听说过流传在民间的诗。古时一位诗人留下有诗篇《悯农》: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万里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这首诗在民间传唱甚广,似乎并没有流入宫廷。”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万里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万里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七皇子喃喃重复了好几遍,显然他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诗。
他们眼前的麦田虽然已被收割了一部分,但远远望去还是一片金黄色。大庆建立后颁布了新政策,鼓励百姓开垦荒地,除了离得太远的地方,或者沙石太多的地方,距离百姓聚居的村子附近能被开垦的地都被开垦了,但每年朝廷发出去的救济粮一年都未减少。
“想尝尝寻常百姓家里的饭菜吗?”季维承又问。
七皇子点了点头。
一旁的家丁立即会意,朝田间一名正在干活的农人走了过去。
“老乡,我们一大早就启程赶路进京,结果这还没到城里呢,两个娃就饿了,带的干粮也吃完了,能不能跟你换点吃的?”家丁操着带着家乡话的口音,从腰带中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了两个铜板。
那割稻子的农人穿着短褐,袖子被挽到了肘部,看起来穿了不少年了,袖口和衣领被汗渍染了一圈黄。
七皇子看到之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感觉麦香中混入了一种奇异味道,也不知道是真的有,还是他的心理作用所导致。
农人打量了四人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道:“山南的吧?咋这时候进京啊?家里不用打麦吗?”
“你知道我们那儿啊?”家丁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们家给大老爷当佃户的,结果主人家犯了事,地被没收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主家,族里头有亲戚在京中给官老爷当管家,想看看能不能帮找个活儿赚点钱。”
“你这个时候来就对了,现在大家都回家收粮食,这京里啊就缺短工。你等等,我叫我儿子给你们拿饼子。”农人往田里瞅了瞅,冲着一个方向喊道:“大柱,去你妈那拿……”
他喊道一半卡壳了,扭头问家丁:“两张饼够吃吗?”
“够了够了,我们不饿,主要是不能让俩娃饿着啊。”家丁连忙道。
“拿两张饼过来。”
稻田中冒出个黑乎乎的小子,两个脸蛋儿被太阳晒成了高原红:“爹啊,这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呢!我咋跟娘说啊!”
“少废话,让你拿你就拿,就说我说的,你可别偷吃咯!”
“知道叻!”黑小子一溜烟往远处去了。
“像这些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孩还没法干活儿,大人收粮食,他们就在田里捡掉下来的种子,一粒一粒捡起来,除了自己嘴馋能吃一点,还能捡出一家人的几顿饭来。”季维承小声跟七皇子说。
七皇子看了看农人割下来堆在一起的麦子,这么堆的确会有很多麦粒掉下来,但是……
“这么多,他们要捡到什么时候?”麦粒跟麦子又不一样,掉落在田地里都是分散开来的,别说在田里了,就算在屋里撒了一地,那也不好收拾。
“他们自家不捡自然会有别家的小孩来捡,对于他们来说,任何一粒粮食都是弥足珍贵的。”
“是啊!宋公子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收粮食,要是我们捡漏一两粒是会被骂死的。若是遇上灾年,这多一粒粮食都能救命啊。
平时家里不让多吃,兄弟几个都饿得不成样子,就到处去捡鸟粪。有些鸟粪里有他们从别地吃下去没消化完的谷子,运气好能捡着一小捧,刚好填肚子。”
另一名家丁感叹道。
“小孩子能吃多少?这也太过分了!”七皇子皱着眉骂道。
“我的公子唷,这百姓家地里有忙不完的活,粮食都紧着劳动力吃了,哪还有余粮给小孩吃?能吃饱就不错了。
我家还好,我爹我娘到底还是把我俩姐姐拉扯大了,我隔壁家生了两个女娃,又赶上灾年,愣是给掐死了。”
“怎么会!从前朝开始就不允许杀女婴了!”
“大人都要饿死了,哪还管的上孩子?男娃盘大了好歹是个劳动力,女娃就算大了也是帮别家养的,这种时候,对方又拿得出几个聘礼?怎么算都是亏的。”
这边他们小声聊着,那边的农人也健谈得很。
“我看你年纪比我小,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你这儿来京打短工就算了,咋还把娃带来啊?我告诉你啊,这短工跟长工不一样,是不包住的,到时候你们的娃没地儿去。”
家丁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道:“没办法,这小子刚出生我就去军中讨生活去了,家里就这一个娃,小时候给宠着不让下地,现在大了也不愿意下地了。我这兄弟也跟我差不多,三代单传,想着一起攒点钱给他们请个师父,听说京里的师父个个都是顶尖的,学个手艺以后也能养活自己。”
农人仔细打量了季维承和七皇子,道:“是养得好,白白胖胖的,看着就遭人喜欢。不过想在京里学手艺可要花上不少钱。这模样到时候好好洗洗,嘴上再学几句,估计能留下来。但若是不能吃苦,师父也是要撵人的。”
“来的时候就教训过了,若是被赶出来的话,他们也别想回家了。我们在外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他们以后能有一口吃的?我们这身体还能干几年?老了两腿一登,也看不见他们混成什么样子。”
“老弟你倒是比我想得开,我家三个兄弟,拢共就十一亩田,到时候还不知道能分上几亩哩。怕是轮到我儿子的时候,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讨媳妇儿了,都不知道咋办。”
季维承没想到他们家的家丁里还有这么有才的人,这演技毫无破绽,若是放在后世估计能拿影帝了。这几句话交流下来,便彻底打开了农人的话茬子,开始以兄弟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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