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笼中(一更)

小说:臣服 作者:杨因梦
    镇国公一回府, 就被下人告知,郡主从宫中回来了。

    而镇国公府的夜晚, 灯火辉煌,却又冷肃的、压抑的。

    仆人将一道道精致的膳食端上桌面, 席上只有三个人,镇国公曲载元, 清湘郡主, 还有曲载元唯一的庶子曲偃。

    三人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席上安静的只有碗碟碰撞的声音, 曲载元心里有事,暗暗打量着女儿。

    他刚到不惑之年,面容刚毅,须有胡须, 这么一张正气十足的脸, 在偷偷打量女儿时,莫名就显得有些气短。

    云微正小口用着莲子桂花粥, 动作优雅、姿态娴静, 哪怕是宫里最挑剔的礼仪嬷嬷,恐怕都不能挑出她一丝的差错来。

    也许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久住在长公主府的女儿了, 曲载元竟觉得她有些陌生。

    其实从几年前,发现云微在他没察觉时病重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女儿。

    她沉静幽丽、温柔娴雅、进退有度,曾被徐太后拿着尺子□□过一举一动,玉京最高傲的贵女会嫉妒她排斥她, 却不会否认她的优秀出色。那么多年来,她做过最出格的只有两件事。

    一个是七年前她对她乳母做出的事情,一个就是最近她把谢小娘子推入了湖里。

    然而这并不代表曲载元能容许她为所欲为,至少,他就不允许她嫁入东宫。

    曲载元年少卑微,走到现在,最信奉的只有权和名。因此等到中年掌权时,便愈发珍惜手里的权力和名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舍得用权和名来换的,哪怕是唯一的女儿也不可以。

    晋阳长公主曾经当着面杀了他一个怀孕七月的侍妾,他都不曾皱一下眉毛。

    晋阳长公主十分在乎与前夫的孩子,他不曾介意。

    唯一的嫡女一心想要当太子妃,可一旦她的愿望与自己手中的权力发生了矛盾,他也决不允许。

    曲载元怀疑,是否是自己不支持女儿当太子妃的事情,被徐太后或者郭皇后知晓,传到了女儿耳中,所以她这么长时间都住在了宫中。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都快忘了,上次主动和这个女儿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还是三个月前?

    忽然,一声噼里啪啦地瓷器破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曲载元抬头看去,只见庶子曲偃刚才一不小心将空着的碗碟摔到了地上。

    曲偃刚十岁,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小脸下意识就向曲载元的方向看去,紧张地瘦弱的身体都在发颤。

    曲载元眉骨一抬,直直看向曲偃,嘴角因为庶子的软弱而不悦地绷紧。

    镇国公府的规矩是,这些小郎君们用膳时周身是没有人伺候的,因此现在婢女们没有主人命令,都没有上前收拾打碎了的碗碟。

    曲载元心想,就算胎里不足,好歹也十岁的男孩了,怎么胆子那么小。

    他是手里有不知多少人性命的武将,血气浑厚,平常走在街上,哪怕是个成年男子被他虎目一瞪,都能吓得双腿发软,更何况是曲偃。

    曲偃的表情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他不知如何想地,俯身就要自己拾起那破碎的碗碟。

    尽管小心掩藏在袖子里,那左手的畸形的第六根手指还是露了出来。瓷器锋锐,一下子划破了曲偃的手指,血染红了白瓷,触目惊心。曲偃紧紧抿着嘴,像是没有感到痛一样。

    曲载元冷眼看着,正准备开口让婢女来收拾,就见到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握住了曲偃的手腕。

    柔软宽大的袖口拂过曲偃的脸侧,带着一阵淡淡幽香,让曲偃怔在原地,抬头望向手的主人。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容颜无暇如玉,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蝶翼般的长睫轻颤。

    幽静清丽的眼眸看向他时,温和无澜,却让曲偃微微一窒,像是呼吸重了些,都怕惊扰到她一样。

    少女轻声道:“够了,剩下的让下人来做吧。”

    曲偃下巴绷紧,抬头望向曲载元,却见曲载元已经在喝滚白的鱼汤了。

    用完饭后,曲载元让云微跟着他去书房。

    书房里光线明亮,两人对坐在榻上。

    曲载元单刀直入道:“我不赞成你嫁入东宫。”

    云微淡淡颔首道:“女儿也这么认为。”

    曲载元又道:“之前郭家也为他们的长子郭泰求亲,不过我认为郭泰并不是个沉稳的,你怎么看?”

    云微摇摇头:“女儿无意于他。”

    没有预料到的反抗和争论,曲载元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其实心里装着很多事,比如说太子和皇后的斗争,朝堂几大派系的倾轧,太子妃虽然看起来尊贵,但坐在这个位置上未必能顺心如意,说不定还会给家族带来危难。

    晋阳长公主既然是那样经常插手朝堂的女人,曲载元便从来不觉得云微应该避开这些事情。

    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女儿沟通,那些想法都阻在了喉咙里,却无法转化成语言。

    太久了,真是太久了,他没有跟女儿好好说过话。

    他可以随意训斥打骂曲仰和曲偃,可以和长公主争吵不休一夜,却不知道如何对待女儿,仿佛他一开始就丧失了这部分的能力。

    其实并不是……曲载元记得云微一两岁的时候,最爱找他要抱抱,只是他那时候忙着朝堂之事,再后来便是忙着河东平乱,忙着与长公主吵架,忙着家族杂事……然后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突然就发现女儿变得陌生至极。

    她不再是那个老是缠着他要抱抱的稚女,她变得冷漠疏离,但血缘上他们又是如此亲近。

    一片令人觉得窒息的安静里,云微平静道:“父亲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曲载元抬头看着她,那一瞬间,竟然想问。

    鹤儿,你为什么不找阿爹抱抱了?

    可是他还是把这句话憋了回去,换成了另外一句话。

    “鹤儿,阿爹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们镇国公府,不需要一个未来的皇后。”

    云微顿了顿,莫名轻轻一笑,带三分玩味。

    熹微灯光下,她面容明丽端妙,美眸睨向曲载元。

    “阿爹,我知道的,我们家想要抓住现在手中的兵权,便不能太过强势。”

    曲载元一怔,对云微道。

    “鹤儿,你长大了。”

    云微视线落在别处,道:“阿爹,你想要禁军的兵权吗?”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曲载元顿时没有了刚才的惆怅和惘然,他紧紧盯着云微。

    “你在宫中知道了什么吗?”

    她人在宫中,消息绝对会比自己来得快。

    “在这件事之前,阿爹,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嗯?”

    “我在宫里时,便听到有宫人在议论,当初孙氏的事情……”

    在云微口中的孙氏,向来只有一人。

    曲载元猛地直起身,惊声道:“你是说当初你那个乳母?!”

    中书令府。

    谢蕴容还在与陆攸年温存,对他喃喃道:“陆郎,你知不知道,这中书令府就像是一个困笼,困住了我,我多么想像一阵风一样从这里出去,可是现在,他们企图让我从一个笼子里,爬到另一个更冷酷、更华丽的笼子中。”

    她声音含恨,眼中有泪,楚楚可怜望着陆攸年。

    “陆郎,你若爱我,为何不带我走呢?”

    陆攸年手心贴住她的脸颊,桃花眼中溢满了温柔。

    “小容儿,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难道你要等我嫁到东宫吗?”她开始质疑,鼓起勇气看着他。

    多么绚烂的人啊。

    她第一次见他,就被他身上的光辉所吸引,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是真正灼灼如桃花的美男子。

    谢蕴容虽也美貌,在陆攸年身边,却被衬的犹如砂砾一般。

    她既自惭形秽,又像是飞蛾一样向往着光亮。

    她想要掌握住这光,哪怕稍纵即逝,燃烧自己。

    陆攸年轻轻笑了,桃花眼中依旧是温柔与怜惜,可他的话又那么无情。

    “这是对你的惩罚,小容儿。”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谢蕴容不满道,然而话一说出口,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脸色白了白,眸光也开始躲闪。

    “记起来了吧,小容儿。”陆攸年怜悯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探我的心意呢?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女人自作主张。”

    他的话,依旧是轻飘飘的,充满了虚幻的温柔与肥皂泡。

    可谢蕴容却伤心了,她低声道:“陆郎,我只是太爱你……我想知道,假如我掉到水中,当着众人的面,你会不会去救我。”

    沉埋于黑暗中的爱情,只有当事人知道,就像是美丽的蝴蝶,既想要捕捉它占为己有,又想让别人看到那蝴蝶是多么美。

    “哈,我以为,你是想看看,在我眼里,是妹妹重要,还是情人重要。”

    谢蕴容脸色更白了,清湘郡主实在是太敏锐了,她骤然得知卫宣背叛她,还能有这么强的警惕性,谢蕴容试图推她入水,她却灵巧躲开,让谢蕴容自己掉到水中。

    后来,为了圆自己当时的做法,谢蕴容只好误导别人,是清湘郡主因为嫉妒推了她。

    陆攸年俯身在她耳边道。

    “所以我也没救你,我那时还在想,这次会不会让你这个坏女孩长一点教训,可是你后来,太过了小容儿……”

    他眼中怜悯几乎都快流了出来。

    谢蕴容彻底慌了。

    “你听我解释,陆郎,我不是诚心……”

    就在这时,突然有几道亮光传过来。

    之前,陆攸年就发现了他们幽会的这个地方并不怎么安全,然而他并不在意,或许只为了这时,能愉悦地看到希冀破笼而出的鸟儿,又一次绝望。

    “陆、攸、年!”

    谢英韶脸色铁青地盯着他。

    他身前,是面沉如水的谢崇。

    身后则跟随着一群护院与侍卫,重重包围住了两人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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