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光明交界线中, 卫宣冷冷盯着他。
“别来无恙，陆郎。”
陆攸年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我还以为太子殿下快要纳妃, 没时间理别的事，看来是我错了。”
卫宣微微挑眉, 总觉得他似乎有言外之意。
他淡淡道：“来羁押逃犯，总不是闲事, 毕竟孤又不是你这等闲人, 有时间去沾花惹草。”
陆攸年低头笑了笑，抬眼看了一眼房中。
黎明袭来, 驱散黑暗的冷。
薛琅意识回归时，身边早就没了美人。
他头脑如被针扎，手指只是动一动，就带来一阵剧痛。
他轻轻喘了喘。
忽然一个声音冷淡道。
“你的命可真大, 永仪姑母的药都没有毒死你。”
薛琅瞳孔一缩, 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人。
卫宣背对他而立。
“这些年，但凡有几分与赵琚相似的人, 姑母逼死的逼死, 折磨死的折磨死。可怕的是，她居然以为自己是爱赵琚的。”卫宣嗤笑一声。
薛琅一言不发。
“怎么, 不跟孤解释一下，你一个逃奴，为何会和孤的表妹在一起。”
他冷冷道。
薛琅看了他一眼，想起这位太子爷和清湘郡主传言中的三两事，漫不经心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解释的, 男女之间不就那些事吗？”
“砰”一声，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墙面上。
薛琅扭过脸，看到了那把牢牢插在了墙面上的短箭。
他笑了笑。
“只不过因为郡主是太子的表妹，太子就要管那么多，手伸的是不是太长了？”他慢慢坐起身，仅仅是这一个动作，浑身就如被碾过一般疼痛。
他呲了呲牙。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将来还有太子妃和一干后宫要管，臣实在是为殿下心忧。”
“看来你已经胸有成竹了？孤不相信，她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卫宣回身，冷冷看着他。
薛琅心被刺了一下，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轻笑一声，分毫不让，“不管怎么说，还是比殿下要有机会的多。”
卫宣定定看了他片刻，竟没有从他神情上看出半分破绽。
他心如被重重撞了一下。
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他答应娶了谢蕴容，就绝对会和云微分道扬镳。
可真正听到她的名号被另外一个男人提起时，那种扭曲的难受却还是席卷了他。
他上前，抓住薛琅衣领。
“你知不知道，孤如今才是决定你生死的人？”
“只不过提了一下郡主，就让殿下恼羞成怒了吗？”薛琅眯着眼看他，若有所思，“陛下曾经说过，太子殿下是他最为出色的儿子，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你怕是真不想活了！”
卫宣一脸凶恶道。
薛琅微微一笑。
“那殿下就杀我啊，如今我孑然一身，双亲不在，妹妹眼盲，薛某不过贱命一条。只是盼着殿下发发善心，拿我的尸骨喂狗无所谓，我可怜的妹妹就不用了吧，她跟着我已经糟了不少的罪了。”
卫宣嫌弃道：“谁稀罕你的尸骨？！”
他脸上的嫌弃和高傲浑然天成，任谁都看不出一丝矫饰和伪装来。
薛琅一直知道，太子卫宣是个直性子的人。
他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当薛琅提起妹妹时，他显得毫无反应。
最起码那一夜袭击他们的人，应当与太子无关。
“我死了本来就无所谓，殿下的江山能不能守住才是最重要的。”他笑了笑，张扬快活，“我不过一人死了，却拉着殿下的江山垫背，可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别把你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卫宣声音已经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殿下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卫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不是陛下和殿下终于发现，岳凭是个实打实纸上谈兵的废柴了？”
薛琅哼笑一声。
“以前朔方城还可以说是铜墙铁壁，现在的朔方城估计也就是纸糊的吧。”
薛琅讽刺道。
卫宣心中气恼，然而心知薛琅说的是真的。
朔方是大历北方边境最重要的防御口，一旦朔方城被攻破，玉京到朔方的路上，只有一道洛山天险可以挡一挡凶恶的蛮人。
一旦洛山再抵挡不住，凭借大历如今的武力，根本就无法阻挡蛮族长驱直入。
他深吸一口气，实在忍不住没好气道：“既然你也知道孤的目的，还在这里躺着做什么？还等着孤给你礼贤下士？”
薛琅道：“那殿下该叫我什么？”
“薛将军！你到现在还在跟孤谈条件？”卫宣被他气笑了。
薛琅低低一笑，“你知道我要的不止这些，想让我为朝廷卖命，殿下总是要拿出足够多的筹码才好。”
卫宣闻言，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陆攸年在外面等着，就看到卫宣一脸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你最好养好伤立马给孤滚！”
他如此大喝道。
第二日，八百里加急的军文传到玉京，言尽管有周围藩镇的支持，朔方仍危在旦夕。
其中提到暂代节度使之位的岳凭身负重伤，生死还未得知。
这一信息让朝廷陷入恐慌中，有人提出任用前节度使之子，曾被打为罪臣的薛琅，虽然依然有人反对，但是最终这一建议得到了天子的采纳。
三日后，践行之日。
一只碧绿的鸟儿飞入长公主府，叽叽喳喳说着话。
“鹤儿，鹤儿……”
阴妙容本来就心虚，看到这鸟儿就觉得心烦意燥。
她让下人去捉住这只鸟儿。
却被觅香拦住。
觅香道：“德宁县君，这只鸟儿是来找郡主的，你的人不能捉。”
阴妙容蹙眉道：“你是说，姐姐就在这……”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到一个从容优雅的身影从牡丹园拐角徐徐走过来。
“郡主。”
身边人行礼。
阴妙容抿了抿唇，不自在道：“姐姐。”
她避开云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几天来第一次见到云微。
“只要不看到她，她应该就想不到，那日给太子送信的人是我吧。”云微望着阴妙容，轻笑一声，“你是不是那么想的？”
阴妙容脸色发白。
“姐姐，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她说这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不知为何，她对云微的嫉妒和恐惧，这两样东西，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云微一步步走近她。
阴妙容结结巴巴道：“姐、姐姐？”
她拾起一根她的发丝。
就像是抓住了蛇的七寸一般，阴妙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还是这么敏感啊。”她轻轻道。
阴妙容死死咬着牙。
“姐姐说的对，是我太敏感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圣德皇后的后人，他们不会在意我的头发是不是白色的了。”
她强笑道。
然而说出这句话，似乎真的给了她勇气一般。
“看来，德宁县君这个封号，真的给了你底气啊。”
“我也没想到，玉京这么多贵女郎君，都会那么亲近我。”阴妙容想起这几日社交场上的如鱼得水，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不是仰仗云微而生的小可怜了，她现在已经是玉京有一定知名度的德宁县君了。
云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奇怪。
“姐姐是在惊讶吗，惊讶我比你更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她在为自己在某方面超过了云微而感到欣喜和兴奋，眼中都闪着光。
——真是可怜又可爱的娘子，就像是一个总想和她比较以得到别人认同的小孩子。不过在展示出孩童一般的任性倔强的时候，她又表现出另一面寡情和贪婪。阴妙容下起手来，太过阴毒，她不能留下她。
云微心中淡淡道。
“你还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你来玉京不到一月的时间，怕是见了卫劭十几面了吧。”
阴妙容还没有意识到云微想说什么。
她有些得意地道：“姐姐提起这个，就让我害羞了。”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卫劭喜欢的不是云微而是她，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让阴妙容觉得自己胜过了云微。
云微淡淡一笑。
“确实该害羞，毕竟你马上就要嫁给他了。”
阴妙容一愣。
“你说什么？！”她声音不再有那种特意伪装的楚楚可怜了，因为震惊和恐惧，她的声音有几分尖利刺耳。
“不然呢。”云微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你以为，为何阿婆刚封你为德宁县君你就见到了卫劭？”
她哂笑。
卫宣踏着郭皇后的尸骨成了既定的皇位继承人，卫劭的地位就显得尴尬了。
不少贵女如今对他避之不及，生怕就被他连累。
如今他娶妻高不成低不就，配个阴妙容，有个貌似高贵的圣德皇后后人的地位且毫无实权在手，刚刚好配一个在储位之争中落败的落魄皇子。
只是阴妙容那么爱荣华富贵、地位权力，让她这个时候嫁给卫劭，恐怕她也心不甘情不愿吧。
云微完全不知道，阴妙容因为她这一句话，彻底陷入深刻的恐惧中。
她以为让阴妙容嫁给现在的卫劭，固然阴妙容会不甘心，但以两人上一世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的样子，阴妙容应该也不至于难过到哪里去。
她哪里知道，这一世如果让阴妙容自己选，她最不愿嫁的人就是卫劭。
长亭外。
“该上路了，将军。”
车夫看着还在外面站着的薛琅，提醒道。
玉京朝廷并没有派任何人马来给薛琅。
毕竟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将功赎罪”的名号。
他只带了零零散散十几个兵卫，前往朔方城。
薛琅并不为此感到紧张，尤其是之前，天子曾跟他密谈，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薛景同很有可能没有死在战场上。
可如今，他心中却一片焦急，仿佛在等着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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