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在午睡。
寿安宫云微经常住的内殿里, 陈盼在她耳边说:“安王妃……自从安王死后就有些不妙了……”
云微轻轻看她一眼。
陈盼低眉顺目,压低声音说了什么。
或许也真是有缘分, 就在小憩后,云微就撞见了阴妙容。
宫人说, 安王妃是来见徐太后的,可她卡着徐太后休息的时间来, 云微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半年多没见, 阴妙容脸庞瘦削了不少,眼睛的神采也黯淡了许多。
人精神状态差的时候, 总是要依赖一些外物才能硬装出一副过的不错的模样。
阴妙容此时便是如此,她画着艳丽的妆容,穿着华丽厚重的宫装。
她见到云微,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姐姐怕是心里在笑我吧。”
云微静静看她。
阴妙容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云微很少见到阴妙容这么直白的神情。
阴妙容是伪装的,低劣的, 生在黑暗里的。
“卫劭死了……你是不是最恨他, 他死了,你得偿所愿了?”
她逼近一步, 尖声问道。
云微慢条斯理道:“我有没有得偿所愿倒是不知道,但是你的确没得偿所愿。”
“你我都知道,上一世他活的好好的。所以,卫劭到底是怎么死的?”
阴妙容冷冷盯着她,目光像是蛇。
她咧嘴一笑, 涂得嫣红的唇角看起来有些狰狞。
“你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我再叫你一声娘娘。”她走近,在她耳边低低絮语,“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过的有多么痛。
也不知道她心里的仇恨和嫉妒。
云微轻笑一声。
她白皙的容颜在日光下晕染的柔和至极。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阴妙容走出寿安宫。
阳光照在她身上,分明应该是温暖的,她却觉得通体生寒。
和云微的对话,让她想起了上一世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宫门第二次被破那一日。
曲皇后一开始并没有守在卫劭病榻前,守在卫劭病榻前的是阴贵妃。
阴妙容害怕极了,她需要死死抓住卫劭这一根救命稻草。
结果,她在卫劭身边,没有等来救兵,等来的却是逆贼。
那时候,薛琅一身铠甲,拿着沾着血的剑,破开了承恩殿的殿门。
他带着一群兵卫。
他把剑指向了阴妙容,眼中戾气横生,唇角却是笑的。
“历帝还没有死透。”他惊叹,似乎是没有想到一般。
紧接着,他便笑出了声。
剑尖抬着她下巴,逼出了她脖颈上一丝血。
“他就是因为宠爱你,所以才冷落了娘娘。”
说起“娘娘”两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
阴妙容当时脑子根本就不清醒了,她跪地求饶。
她刚刚享受到了和祖辈一样的荣华富贵,她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死了。
薛琅道:“我不欺负女人。”
阴妙容如蒙大赦。
可紧接着,薛琅的话让她心猛地提了起来。
“可你欺负了她。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
他夺过了身边人的刀,慢慢地,把刀塞到了她汗湿的手里。
“这把刀,要不杀了卫劭,要不杀了你。”
“选一个吧。”
他唇角勾起,笑的仿佛从地狱冒出来的恶鬼。
“再犹豫的话,那就只好先从你开始了。”
……
阴妙容第一次杀人。
杀的就是大历最后一任君主,还是以割下项上人头这种残忍的方式。
最可怕的是卫劭那时候只是病重,还没有死。
他中了风。
他眼睛死死瞪着她,亲眼看着深爱的女人杀死了他。
她柔弱地哭着,痛哭流涕着,央求着。
然后徐徐割开了他的喉咙。
刀很锋利,但是她力气小,需要不断地用力地磨开那些筋骨。
反复,用力。
血喷在她脸上。
她崩溃般坐在了地上。
薛琅还嗤笑了一声,“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踢开了地上那把刀,喃喃低语,“可惜卫劭还是瞎了眼。毕竟,要是换做她,只会用这把刀来砍我……”
……
阴妙容如此恨薛琅。
他把她的画皮撕开,分毫不剩。
所以她上一世选择帮主人,直接协助云微逃亡,让他们阴阳两隔。
阴妙容更恨云微。
她恨云微把她嫁给了一个,她上辈子的刀下亡魂,日日同床共枕。
睁开眼睛是他。
闭上眼睛是他的残骸。
这一世卫劭是真的喜欢她啊。
他黏着她,缠着她。
没有云微的介入,她可以当卫劭心里的母亲、女儿和妻子。
可偏偏,偏偏她清楚记得上一世最后发生了什么。
她痛恨不已。
于是,终于,最后她又亲手杀死了卫劭。
痛恨交加,她想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
云微在宫里连住了三天。
三天里,她见到了疲惫不堪的卫宣。
那时是在寿安宫。
卫宣问她,还不想嫁人吗。
云微说,已经有了想嫁的人。
他苦笑一声,看了一眼凤藻宫的方向。
最后问了她一句,“鹤儿,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其实这些年并没有经常想念云微。
他说过自己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整个大历大厦将倾,他每天都忙于各种朝政中,仍未得到解脱。
卫宣所见的大多官员,都是荒谬的,无能的,贪婪的,自私的。
卫宣身边的女人就更有趣了,疯了的,淡漠的,狠毒的,可怜的。
相比与这些阴暗面,他只是突然发现,那些年,当初被他弃之如履的类似于青梅竹马一般的感情,是如此的美好。
卫宣是骄傲的,他不会死乞白赖。
他只是突然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云微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陛下保重好身体吧。”
相比无能的卫宣,云微宁愿卫宣在位更久一些,黎民百姓过的更好。
卫宣惨淡一笑。
“你就没有其他的要求?”
“要求?”云微顿了顿,突然盯着他的眼睛。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骑马了。”
卫宣一怔。
他并不常骑马。
身为天子,出入都有随从御驾,他被关在四角皇城里,除了狩猎鲜少有骑马的机会。
最近,由于朝廷入不敷出,他已经很少大规模秋猎冬狩了。
他不明所以,然而看着她愈发明丽静柔的眼眸,他发现他无法拒绝。
他说:“朕答应你。”
云微心里有点堵。
上一世,卫宣是突然堕马而死的。
这一世变了太多,以至于她怀疑,能够扰乱这一世发展轨迹的,除了她和阴妙容,还另有其人。
三天后,云微便回到了长公主府。
晋阳长公主气消了许多,只是仍不肯见她。
云微跟觅香商量着,怎样才能讨好长公主。
结果下午的时候,晋阳长公主就主动让云微过去。
真珠帘被撩起,云微刚走进房中,突然,一封信被甩在了她脚下。
晋阳长公主还克制着情绪,没有把信直接砸在云微脸上。
可她已经满脸阴沉了。
“你私自跑去朔方一趟,别的没学到,倒是跟那个杀千刀的学了不少欺上瞒下的诡计!”
云微捡起那封信,眉心一动。
果不其然,是薛琅寄过来的。
晋阳长公主显然十分不乐意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遥远的朔方。
云微抿唇,正想要解释。
突然,家令急急跑过来到。
“殿下,朔方那边又来送彩礼了!”
长公主一怔,她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都给我扔出去,扔的远远的!!”
家令一脸难色道:“可是……这也太多了……”
长公主气笑了。
她推开众人,亲自去长公主府外看了看。
饶是心中已有算计,然而看到那几乎塞满了长公主府外那条街的彩礼时,心中仍是一惊。
不过她还是冷笑一声。
“再不搬走,就都给我砸的干干净净!”
家令得令,召集人手正准备砸。
云微心中一跳,却并没有开口阻止。
长公主的火气,无论如何是都要发出来的。
突然,孤风从旁边走过来对长公主道:“在下孤风,是朔方节度使身边的长随,节度使命令在下赠给长公主一份礼物。”
长公主冷冷道:“他也配得上跟我玩这些手段?”
说着,就要拍开孤风的手。
孤风眼疾手快,立刻把盒子打开。
长公主的手怔住了。
长公主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这世上基本上没几个人能比她见过的好东西多。
然而此时,看见那盒中的玉如意,她仍是顿在了原地。
这只是一枚普通的玉如意,若有什么东西是特殊的,大概就是玉质极好,清润光泽。
但它对长公主的意义不止是这些。
它是长公主第一任夫君,陆攸年名义上的父亲的遗物。
也是两人定情之物。
徐太后两个女儿,永仪长公主嫁给名士赵琚,晋阳长公主嫁给了陆氏子弟。
然后,她又分别抄了赵家和陆家。
永仪长公主沉浸在过往的痛苦中,仍旧无法自拔。
晋阳长公主从来不回头看,只盯着前方。
然而此时,这枚她早以为在陆家丢失了的定情之物,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长公主眼中的倨傲与冷漠,渐渐地,开始被痛苦和怀念所取代。
人们只道是晋阳长公主随了母亲,生性冷漠,只爱权力。却又不知,倘若她真的能抛弃过往的一切,又为何会和镇国公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晋阳长公主望着那枚玉如意,久久地沉默了。
许久,她手指轻颤,覆在了那玉如意之上。
云微从未见过娘亲这般,安静的悲伤的模样。
她微微一怔,这时候,孤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节度使让郡主不用担心长公主的事情,一切都有他在。”
“上元节那日,应当是归京重聚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调整一下。
遇到困难就回避,拖延。
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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