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这日, 长公主府一早就开始张灯结彩。
一辆马车从长公主府缓缓驶出,停在了玉京最大的酒楼之下。
掌柜连忙奔出去迎客, 将人迎到视角最好的一间雅间。
有不懂事的小厮道:“这间房不是之前就被陈郎君预定了吗?”
掌柜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吗?”
小厮一脸茫然。
掌柜给了他一个爆栗, 努努嘴,“知道今日进京的两位吧, 这两位与这位娘子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厮顿时醒悟。
原来是清湘郡主啊。
那位镇国公的女儿, 朔方节度使的未婚妻。
说是未婚妻其实也不十分的确切,毕竟两家并没有正式的结媒。
然而当初从朔方运来的, 让无数玉京百姓都震惊的彩礼确实给了他们这个印象。
这位节度使,无论到底有没有和国公府结亲,都成功地通过这种霸道的方式把清湘郡主打上了他的印记。
从此人们提起清湘郡主,就会想起那位追求她爱慕她的男子。
而此时的雅间内。
云微站在窗前, 看到从玉京城门大步走入的军队。
为首一人, 威风凛凛,渊渟岳峙, 是镇国公曲载元。
而后面那人……
她目光落在那昂挺男子身上, 突然面颊微微一红。
仿佛就在这时,如有感应般, 男子突然朝这个方向看来。
他目光如电,牢牢盯住了她,做了个手势。
夹道欢迎的,有无数玉京的百姓。
百姓们都很喜爱这位驱赶走蛮族人的玉面将军。
此时众人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不少人都朝着云微所在的方向探头探脑。
却只见一帘珠子随风轻晃, 并不见什么人影。
云微背对着窗台,耳根都红透了。
这人,看人如此专注,实在是羞煞人了……
突然,门被轻敲了几声。
走进来的孤风躬身道:“郡主,主上的意思是,今晚是上元节,可否一叙?”
……
薛琅的动作并不大,然而已经造成了一定的骚动。
军队中,曲载元对薛琅道:“你才刚入京,不要过于张扬。”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节度使,曲载元十分欣赏。
更何况,如今两家还有了这种关系。
薛琅拱手道:“还望岳父在长公主面前多美言几句。”
听到“岳父”两字,曲载元眉头猛地一跳。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为何曲仰和薛琅如此不对付。
倘若不是因为周柔怀孕,曲仰只能先留在朔方陪伴她,恐怕这一路他也得不到清净。
曲载元无奈道:“恐怕你的脸面,都比我的好用。”
他和长公主夫妻那么久,两人走到这一步,只维系着表面的关系,孰是孰非已经说不清楚了。
长公主对前夫念念不忘,曲载元也有了庶子。
不过薛琅的话,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等一下你入宫,陛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这其中的分寸,你要自己掌握。”
两个把持着朝廷军队的家族联姻,势必会动了卫宣的脑子里那根弦。
如果是太平盛世、皇权集中的时代,这必然是得不偿失的。
然而……
曲载元想起这一路上自己的所见所闻,轻叹一声。
大历将乱不远了。
薛琅遥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又看了看周边的百姓们。
其中衣衫整齐,形容尚佳的百姓已经比往日少了太多。
将近三分之一的百姓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然而这是在玉京,皇城脚下,百姓应当生活最富足的地方,却依旧是如此。
临行前周雍的话又开始在他脑海中重现出来。
“秦失其鹿,天下竞逐。主上可有问鼎之心?”
*
百官在城门外等待大军归来。
而在皇城中,则是天子卫宣亲自犒劳两位将军。
卫宣淡淡道:“朕为二位接风洗尘,才能配得上二位的功劳。节度使年轻还好说,只是国公爷如今已经有了国公之位,倒是真的让朕不知如何赏赐国公爷了。”
曲载元连忙下跪道:“臣为陛下驱使,哪里有犒劳之说。臣已老累,还望陛下让臣解甲归田,含饴弄孙。”
薛琅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原来镇国公是这个打算,以军权为代价,离开这个混乱的玉京。
卫宣满意地笑了笑,又与曲载元说了几句话。
中途,宫人不小心将酒洒在了曲载元的衣服上。
曲载元看了薛琅一眼,退了下去更衣。
卫宣拍了拍手,剩下的宫人全部退了下去。
于是内殿里只剩下卫宣和薛琅。
卫宣叹了一声,“想当初节度使还在父皇面前投壶为戏,如今几年过去,真是物是人非了。”
薛琅淡淡一笑,“几年不回玉京,玉京确实变化很大。”
“依节度使的看法,玉京的变化是好还是坏?”
“自然是坏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寒,怎能算是好事。”
“朕很欣赏你说实话的勇气。”卫宣笑着看了一眼薛琅,语气却陡然转为凌厉。
“但这也不代表,朕愿意把江山拱手于人!”
薛琅眉心一跳。
此时最佳的做法,应当是诚惶诚恐的如镇国公一般,跪下来打消君王的疑心。
然而莫名地,在这个与云微有着不少关系的天子面前,薛琅并不想示弱。
“陛下言重了。”他淡淡道,“天下都是陛下的,何来易主之说?”
“有时候易主,不必招摇地坐上这个皇位。手中有权,便是伪帝。”
“陛下也说了是伪帝,并非真正真龙天子。”
卫宣淡淡一笑,“你很会说话。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讨了鹤儿的欢心?”
话题突然拐了一个弯,薛琅却并不意外。
他直视卫宣,毫不避讳,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他冷冷道:“我与郡主的感情,三言两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卫宣突然讥诮道。
他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后位,原本这里应该坐着一位皇后,然而如今凤藻宫那位,已经重病了快半个月了。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其实他知道,这样对薛琅下一个下马威,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能在这里杀了他——朔方的蛮人并未真正被驱赶,如果没有薛琅替他守国门,也许蛮族明日就会破关而入。
他想要励精图治,可等他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却突然理解了,先帝的悲哀。
或许一开始,先帝也是想要重振朝纲,然而,朝廷复杂而困窘的环境,即便是天子也难以下手。
相比于做了努力却只能徒劳地看着整个天下江河日下,更多人宁愿不做这个努力,与腐朽的朝廷同生共死。
“你走吧……”他突然疲惫道。
这个时候,他想去看先帝了。
薛琅多看了一眼卫宣。
原本他以为,卫氏皇族全都萎靡不振,却原来也有一人,还曾想拯救这危在旦夕的朝廷。
*
月亮刚刚爬上塔尖。
长公主把人拘在了府里,却没想到夜里,一个灰溜溜的身影低着头从长公主府里走出来。
云微穿了一身男装,她很少着男装,此时正整理着衣摆。
整理着整理着,她突然一顿。
原来,她竟然也是在乎在薛琅眼里,自己的模样的。
上一世的时候,她可是恨不得,他理她远一点。
其实转过念头来,薛琅其实对她委实不差。
是不是她也害怕,无意之中就对他动了情,所以从来要把他排斥的远远的。
男女之情这种事,离她真的很远。
上一世,她也不喜欢卫劭,卫劭从来不敢主动亲近她。
他敬她畏她,把她当成另一个郭皇后,可是他不喜欢她。
她同样不喜欢他,宁愿卫劭把她当母亲看,也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就这么处着处着,她还早以为自己忘了动心是什么感受了。
就在这时候,她走到了约好的地点。
眼前突然一暗。
原来是薛琅,挡住了四周华丽璀璨的灯光。
他弯腰看她,“郡主娘娘,既然是出来和我玩的,就不要想别人好吗?”
云微睨了他一眼,对他神出鬼没早就习以为常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想别人。”
薛琅突然直勾勾看着她。
“所以郡主,是在思念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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