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某仰望国公爷已久,好不容易来玉京一趟,本来就想要拜访国公爷,如今多亏郡主,得偿所愿。”
女郎微垂的羽睫下,眸光潋滟,仿佛思绪万千。
这句话放在上一世,任是哪个朝中大臣听了恐怕都要笑掉大牙。
薛琅居然要拜访镇国公。
那个上一世,竭力遏制他势力,后来被他视之为死敌的镇国公呀。
可事情真正发生在她身上时,却未必不可以加以利用。
她腰肢纤细,蝶背笔直,抿着唇径自入了国公府。
而眼看着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薛琅轻轻摇头,笑着叹气。
不能再逗小猫了呀。
他重新将拜帖塞了回去,管家好奇问道:“这位郎君,你不进去吗?”
毕竟对方刚才言之凿凿,崇拜镇国公。
薛琅一笑,他刚才当然是故意逗云微的,宫里天子还等着他复命呢。
他朝着云微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啧,还有必要吗?”
于是管家恍然大悟,这位郎君和之前那些老是打着见大郎君名号,往镇国公府跑的郎君们别无二致。
都是崇拜他家郡主啊!
国公府里,云微回到自己之前居住的院落,泡在浴桶中,放空精神。
侍女常玉为她点上安神的香,脚步轻轻退了出来,对觅香低声道:“这些旧衣我来收拾吧。”
觅香点了点头,望向屏风方向,只见水雾渺渺中,女郎雪臂细瘦,闭眸沉思。
似乎自从病后,郡主的心思就越发难以让她们揣摩了。
舒适的环境和惬意的休息能让人头脑更加明晰,云微也不例外。
或许是因为她现在的心态和她真正少女时期的心态天壤之别,于是这个时期的很多细节,都被她有意无意地疏忽了。
比如说,薛琅。
这个时期的薛琅,眼中有着她上一世在他眼中,从未见到过的明亮和光芒,仿佛任何问题和困难,他都毫无畏惧,一路所向披靡。
这是自然的,因为这一世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没有死在朔方那场叛乱之中,他们薛家还没有被诬陷为乱臣贼子,他的妹妹也还没有死,最重要的——他还没有品尝到过,权力的滋味,也无从知晓,权力的重要性。
薛琅曾说过,“当初娘娘在臣微末之时,对臣有一饭之恩,当时臣便发誓,有朝一日,必然报答娘娘。”
可他对玉京的世家皇族的手段却又那么狠辣,她其实一直很了解他睚眦必报的性情。
那么,假如说她需要在三年后那场恶战里,保住属于淮南曲氏的地位和势力,那么,她不能让镇国公府和朔方军再起冲突!
甚至,在这个时期,还需要施恩于他,与他交好。
曲云微问自己,要不要凭借美色与权位,彻底绑住这个未来会展翅翱翔的雄鹰?
毕竟上一世,薛琅对她的迷恋是显而易见的。
引诱他,看起来像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这个问题自从她重生之日起,就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然而正如她对卫宣的判定一般,她绝不要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人身上!
上一世那么卑微又可怜地,甚至是献上自己的躯壳来讨他欢心,屈辱求和,又不得不看着家人死去的经历,真是糟糕透顶。
既然不能,那么剩下的唯有利用一条路了。
她要薛琅成为他们淮南曲氏的踏板,她再也不要任人操纵,大家都是臣子,薛琅一介边陲武将最后仍能上位,为何他们有几百年历史底蕴的淮南曲氏不能呢?
她也并未亏欠过薛琅。
上一世,薛琅当初因为她才能离开玉京的纷争,回到朔方重整旗鼓,所以他后来对她的礼待和尊重,自然也是等价交换,公平的就像是当初他们拿陆攸年的性命做交易一样,而薛琅最后却成了撕毁承诺的人。
把一切都与利益互换划上等号之后,今日被薛琅搅乱的心湖,顺理成章地重归平静。
她心情舒畅,轻轻哼着歌谣,哼唱声传到屏风外,觅香恍惚想着,郡主多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陈盼回宫后,径直就被叫到了徐太后面前。
徐太后披着白狐披风,背对着她在修建玉瓶中的牡丹花枝,听到她的脚步声,缓声问道:“郡主到东宫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盼低眉顺眼,一一把之前东宫发生的事情据实告诉了太后。
徐太后表面上平静,但陈盼分明看到,在她听到云微最后对谢英韶说的话之后,徐太后手中的玉剪发出的声音,一下子刺耳了起来。
徐太后笑了一声,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谢家郎君,竟如此嚣张。”
陈盼瑟缩着,不敢说话。
“吾这些时日常常担心鹤儿钻牛角尖,如今她像是想明白了,不知为何,我却仍放不下心。”
陈盼知道,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徐太后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她说。
“鹤儿喜欢你,是你的荣幸。以后,你就进内殿好好伺候吧。”徐太后淡淡道,回身望着她眼神里有什么深意,陈盼不明白,但能进内殿侍候的确是她的机遇。
她退下后,就要回到宫人宿下的地方,却左右不见碧桃。
方女官撞见了她,把她领到了一处地方。
陈盼瞳孔一缩。
宫墙黑暗的角落里,十几个被罚的宫女一个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其中几个人口鼻上蒙着一层湿了的淡黄竹纸,竹纸特意制作的十分有韧性,浸在水中也不会变烂。
而跪在最前面那个,正是昨夜和陈盼说话的碧桃!
陈盼面色煞白,只见碧桃已经被憋得脸色如猪肝似的红,渐渐发紫,像是马上就要昏倒了。
她拼命挣扎着晃头,手指在地上胡乱地抓着,抓得手上全都是鲜红的血痕,却因为被五花大绑而徒劳无功。
徐太后身边的公公则站在一边,冷着脸,对着跪在后面还未受罚的宫女们,扯着嗓子道:“太后说了,把你们之前议论贵人们时说的话一五一十的交代,不然的话,洒家有千百万种法子折磨你们,到时候你们可就没有机会再用这种轻的法子了……”
话音一落,碧桃已经重重倒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碧桃之前就说过,昨日跟你议论过郡主的是非。现在看来,你倒是幸运的很,得了郡主的青睐……”
方女官站在陈盼身后,声音幽幽。
陈盼浑身颤抖如筛糠,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她这才明白,为何郡主叮嘱她要远离碧桃。
“念在郡主的份上,这次饶了你嘴碎的毛病,下次再犯,可就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了……”
方女官离开后许久,陈盼才有力气爬起来。
她扶着墙,不知何时,后背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幸亏有郡主。
方女官回去后和徐太后禀报了此事,徐太后淡淡道:“早就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不是鹤儿,我都不知道,我们寿安宫的嘴,居然松到了这个程度。”
方女官沉默,宫中郭皇后与徐太后角力,太后隐忍不动,如果不是这次连郡主都听到了宫人嚼舌根,太后娘娘也许并不愿意管这件事。
只是……
徐太后冷笑一声:“我倒是想知道,宫里是谁故意谣传鹤儿的闲话,故意抹黑我外孙女的名声。最好不是那谢氏子弟,否则的话——他们家便是出了一个太子妃又如何?这世上做不成皇后的太子妃可比当不上皇帝的太子多得多!咳咳……”
“太后!”女官连忙扶住她,徐太后手指揉在太阳穴的位置,摆摆手,“我无……”
话音还没有落下,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含元殿,薛琅正眉眼含笑跟天子说着话,底下人就慌张来报太后晕了过去。
天子脸色目光可见地阴沉了下去,薛琅以为他要去见太后,结果他淡淡道:“去找太医去,朕又不会治病,唔……刚刚你是不是说,清湘那小丫头回府了,她一走太后就病了,还是把她再叫回来吧。”
薛琅觉得有趣,因为天子分明十分在意太后的安危,却不肯去看望她。
真是可怜见的小郡主啊,又要被迫入宫了,到时候他是不是可以……
不知为何,那裙摆之下的精致莲足,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犹如绮思绵绵。
“咦,成璞,你怎么耳根红了,这殿里有那么热吗?”
天子奇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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