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前,正与堂兄曲仰在一起。
曲仰笑眯眯说要给她一个惊喜,领着她去他的院落,还没有看到那个惊喜,寿安宫的宫人就哭着跑到了云微面前。
“不好了,不好了郡主,太后晕过去了,郡主快去进宫看看太后!”
曲仰当时面色就难看了起来,任谁的兴致被这样突然打断都会不快,更何况是小霸王曲仰。
哪怕这人尊贵如太后也不行!
生怕曲仰破口而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云微连忙捂住他嘴,对宫人道:“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进宫。”
等那宫人走后,曲仰勃然色变:“太后有自己的孙女,宫里也有最好的医工,为何还让你入宫照顾?”
他生的人高马大、俊朗威武,发火的样子着实吓人,不过云微知道自己这位堂兄,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只是脾气差又没耐性罢了。
或许这也是上一世他最后死在了朔方的原因。
云微想起旧事,心中便是一痛,仿佛又回到当时在家中听到噩耗的时候。
“这话,你敢在阿娘面前说吗?”
提起晋阳长公主,想起长公主的火爆脾气,曲仰顿时蔫了。
可他还是依依不舍,拉着云微手,垂头丧气像只大狗一样:“什么时候才能独占你一段时间呢?你以前和长公主在一起,现在又整日往宫里跑,你不要忘了多回府看看,马厩里的大黄都有儿子了,你也没看到,还有我……我和大伯都很想念你的。”
云微微微一怔,无论是曲仰还是曲载元,都是不善于向女眷表达感情的人,否则的话曲载元当初也不会和长公主闹成这个样子。
她心中如暖流涌过,答应会尽快回府,哪怕在宫里也会和他见面。
等云微入宫后,徐太后醒来见到她,便动了怒。
她本想着让云微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天子让她入宫,她第二日又立刻回府,总是不美。
于是云微暂时又住在寿安宫里。
至于这一举动扎了旁人的眼,便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天时,用完晌食,陈盼主动跟她提起一件事。
“听说早朝时,一位御史,提起了郡主的事……”
陈盼眼中还带着紧张,显然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云微知道她在搜集信息方面有天赋,便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陈盼心中松了口气,这才徐徐道来。
原来一位御史,称清湘郡主言行不端,不宜太子妃之位,证据有两个。
一件是她泼了谢英韶一身的事情。
另外一件则是她在宫门外,连幕篱都不戴,任由那些平民目睹她容颜,有伤风化。
云微心中嗤笑,不以为意。
如果说谢英韶那件事她做的确实出格,那后面那件事,则透露出浓浓的恶意来。
且不说当时她只是幕篱被风吹走了,单是宫门前,来往的都是进宫的臣子和宫人,又哪里有什么平民。
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些总是盯着她一举一动挑毛病的御史,她才不得不谨言慎行,可谨言慎行有用何用。哪怕你是个干干净净的人,也要知道这世上有无中生有这四个字。
“至于太子殿下……”陈盼察言观色,发现云微神色如常,就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气的当场就发了火。”
云微幽幽一叹,“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陈盼垂着眼,小声道:“太子殿下说,他和郡主只是兄妹之情。御史怎么能抹黑郡主的清白?”
说出这话的时候,陈盼心中暗道,哪怕郡主因为这件事发了火,她也不后悔。
宫中谁不知道郡主爱慕太子,于是人人便都爱在郡主面前说太子的好话。可在陈盼心中,郡主那么美好的女郎,实在没有必要硬要撞太子这堵南墙。
谁料郡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含笑道:“盼娘,你做的很好。”
陈盼眼睛一热,“郡主不生气吗?”
“生气?”云微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姿态惬意而优雅。
“我从来就对他没有期待,何谈失望?”
云微并不动怒,可是另外一个人听到这件事则是快气炸了。
曲仰在相约的湖心亭里找到云微的时候,头都冒着火气,愤恨道:“卫宣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他是兄妹之情?合着以前他像条闻着肉味的狗一样整日往国公府撒着欢地跑,还真是为了和我打马球不成!”
说着说着自己都被恶心到了,“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和他有什么,呕,我可不是陆攸年那个死断袖!”
云微听到他提起陆攸年,心中一跳,羽睫微垂。
她还记得上一世,薛琅隐约给她透露过的事情。
曲仰见此,更是肯定了卫宣伤了云微的心。
“妹妹你别难过,我这就为你教训他!”
云微拉住他,摇摇头,“我已无心太子妃之位,阿兄你这样过去,别人倒真以为我还念着他。”
曲仰将信将疑,“ 你真不在乎?”
“比阿兄爱打马球的心还要真。”
曲仰是个直脑子,云微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当下就疑惑道:“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好?”
云微心想,这不是最近玉京流行的“愁眉妆”吗,要的就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然她内心却在曲仰说话时,微微一动。
要不要赌上一把呢?
为何不呢,总不会比三年后的情况更糟。
她长长一叹,细如柳叶的眉梢染上丝丝惆怅。
“阿兄不要再问了,我真是无地自容。”
曲仰自然不肯,他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追问云微无果后,等到黄昏时,他就又偷偷问了云微身边服侍的觅香。
觅香模棱两可道:“郡主最近有没有生气?应该没有吧……”
曲仰眉头一皱,再要追问时,却听觅香恍然又想起了什么。
“倒是有一件……天子身边的薛侍卫,上次好像惹郡主生气了……”
她断断续续地把之前薛琅跟着郡主回镇国公府的事情告诉曲仰,尤其强调了薛琅拿走云微幕篱的事实。
曲仰这才知道为何妹妹会被那御史参了上去,他骤然得知是谁惹了妹妹生气,顿时有了出气的目标,咬牙切齿道。
“好啊,居然是薛成璞!看他整日在陛下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可真看不出来他居然能做出这种调戏别人家女眷的事情!”
觅香看着曲仰怒气冲冲地离开,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可旋即,又感到愧疚。
薛郎君不会被大郎君教训的很惨吧……可她也没办法,她是听郡主行事的啊。
就在那时和曲仰说过话后,郡主和她走小路回寿安宫。
青石小路上,黄叶翻飞,秋日景和,郡主对她说。
“若是阿兄之后问你,你就这么答,明白了吗?”
觅香点头,就在那时,她却瞧见了旁边花丛中拖过的一抹衣角。
她悄悄和郡主说了,郡主也不以为意。
若说郡主要故意整那薛郎君,可是以郡主缜密的个性,她却放过了那在花丛中听到了她们计划的人。
郡主,到底想做什么呢?
*
曲仰如今也在亲卫中,事实上像他们这么个年纪的勋贵基本上都在亲卫的编制中,为的就是能在少年时就与天子亲近。像薛琅这种,自己父亲是边陲地区的节度使还能把儿子安排在亲卫的才是少数。
也因此,曲仰虽然和薛琅都在天子近前,但却几乎没有交情。这也是玉京默认的鄙视链,如曲仰这般玉京本土的世家子弟或者皇族勋贵很难会和玉京之外的官员子弟玩在一块。
而随着大历这些年来,寒门弟子愈发难以出头,这种情况愈发的严重。
曲仰既然知道是谁欺负了自己妹妹,对方还在容易动手的亲卫队,自然不会放过他。
于是第二日在含元殿的时候,薛琅轮值找好自己的位置站好,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本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轮值的曲仰站在那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对方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虎目圆瞪,不客气道:“看什么,乡巴佬?!”
薛琅似笑非笑,显然对这种挑衅已经习以为常了,正色提醒道:“曲郎,你的帽子歪了。”
曲仰一惊,在天子面前“仪容不整”要是被御史看到,可是很容易被喷一脸唾沫星子的。
尤其是曲仰还很粗心,如果把亲卫里面被喷次数排个名的话,第一简直非他莫属。
他连忙低下头去,想对着擦得光洁的地面整理一下仪容,却看那模糊的倒影里,自己的帽子明明戴的十分规整!
他顿时火从心起,骂道:“薛成璞你故意耍我!”
这声音太大,一下子引起了刚刚才见过天子与郭皇后的某御史的注意。
这位御史一直苦心哀求整天就念着斗鸡走狗的陛下多处理政务,多亲近太子,不要老是让郭皇后“牝鸡司晨”,奈何天子在路上一看到他就往别的地方拐,此时劝诫不成,正憋了一肚子火。
一听到皇帝亲卫里居然有人在挑衅滋事,这位御史立刻像是穷人在路上见到了金子一样,急急奔了过来,把曲仰骂了个底朝天!
曲仰:“……”
曲仰憋屈地忍着御史的骂,御史本来看他态度还端正,决定饶过他,可眼睛随意一瞥,居然看到了曲仰腰间的蹀躞带戴歪了!
这下子这位一直以周正严明出名的御史更是怒火滔天,什么天子整日不正干都是因为身边有像你这样的小人哄着他玩乐的话都出来了,直把曲仰说的如包藏祸心的佞臣贼子一般。
曲仰心中委屈不已,心想相比起他来,明明他对面那位才更像个大奸.臣。
薛琅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本来只是想逗一下这个整日像个大公鸡一样招摇过市的曲郎君的,可眼看着这位御史大有明天要参曲仰一顿的意思,曲仰看着他的眼神也愈发苦大仇深,薛琅觉得自己没必要在亲卫中树敌。
于是在御史训完曲仰,又告诫了其他亲卫,不要整日和陛下一起玩闹,忘了自己本职之后,薛琅立刻提醒曲仰。
“曲郎,你快跟上去和御史认错……”
曲仰听了他这话,下意识就迈出一步。
而御史刚转过身离开,他们的位置正在玉阶前,御史下玉阶,曲仰一下子就踩到了御史的官袍上。
“御史,我……”我不是故意的。
“撕拉——”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御史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他摔得七荤八素,鼻青脸肿,疼的要死要活的同时,还觉得一股惊人的凉意往腰下钻!
“啧!”
一股齐齐倒吸凉气的声音传来,只见这位御史官袍从臀部处对半裂开,露出了白花花的扁平屁.股和肥肉乱颤的大腿。
众人惊恐欲绝的目光望向始作俑者。
薛琅不忍直视般扭过脸。
曲仰腿收了回去,还在不断颤抖。
他不可置信般怔了好久,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头脑清晰自己做出了什么的那一刹那,双目瞪大,双拳握紧,悲愤欲绝,惊恐吼道。
“薛琅,老子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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