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被周康叫去了局里, 配合调查一起儿童溺水案。
问询的过程像是把他当成了嫌疑人,巧的是, 那孩子出事的时间他正一个人在家抱着猫打盹, 确实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周鹤心里隐约有了猜疑, 不过也没多为自己辩解什么。空口白话,多说无益。
配合调查结束, 出警局。
送他出来的周康安抚了他几句, 他没怎么能听进去,在盘算自己是怎么被卷进这起案件里的。
对方杀了那么多人都没露出马脚, 智商不低, 要栽赃不难。
把这盆脏水泼到他身上,既能转移了警方的注意力,又能让警方合理怀疑当初他提出并案调查的原因,确实算是一箭双雕的计策。
他作为并案申请报告的直接参与者, 能第一时间掌握警方的调查方向。以他的能力,也能不着痕迹地修改变更案件相关的线索。
外加从前姜教授对他做出的那份似乎很有说服力的病态型人格评估报告为证, 并案调查的申请,更像是他在为自己归国后的犯罪行径做铺垫。
这么一想, 他好像更像个杀人犯。
真是讽刺。
就算他再怎么想要学着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态圈,他依然是被防备的那个。
周鹤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心情不怎么好。
手机震了一下, 他回神,划开屏幕。
是唐雨杺发来的微信消息,询问他午饭有没有好好吃。
周鹤盯着那条最新消息看了两秒, 决定去找唐雨杺一起吃个午饭,也好转换一下心情。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到副驾驶位上,拧了一下车钥匙,把车开了出去。
车子一路往前开,遇上堵车的地段。
周鹤踩住刹车,往后靠了靠。被这恼人的路况搞得心情越发烦躁,深叹了口气。
偏过头,往后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眼熟的车牌号。
视线顿住,盯着隔了两辆车的那个车牌凝神看了片刻。
有便衣在跟着他。
真当他是杀人犯了吗?
一股火蹭的一下蹿了上来,周鹤抬指揉了一下太阳穴,微微眯起眼。
前方的车子在徐徐往前开。
换挡,变车道,加塞。提速,急转。
驶离主路,超小道。
后面的车不消多时便跟了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紧咬在后方。
周鹤看着后视镜的方向,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搭在半开的车窗边,指尖扣住窗沿轻敲了一下。
转回视线,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路障标记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车子在不断提速,后方的车紧跟着提速。
临路障标志前,周鹤极快的小幅度拨转了一下方向盘,猛踩住刹车。车胎压过石块,车身颠了一下。
侧滑漂移,车胎在粗砺的石子路面上擦行而过,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方向盘回拨,脚下松力。车身恢复平稳,驶回正常车道。
后方发出一声巨响。
尾随其后的那辆车没来得及应对突发状况,转动方向盘的力度过猛,车头“嘭——”的一声甩撞到了树上。
周鹤轻飘飘往后车方向看了一眼。
踩油门,远离事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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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雨杺接过何静静递来的水杯,拉开门探头往过道外看,诧异道:“外面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闹?”
“好像是有人在吵架。”何静静靠站在门边,跟着探头往外看,猜测道:“听这动静,像是大厅那里的声音。不会又是医闹吧?”
“又?”唐雨杺转头看她,“之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就前天……”何静静慢半拍反应过来,“哦,对,那天你休息,怪不得你不知道呢。”
“前天刚发生过的事?也是奇了怪了,你这个大喇叭竟然没跟我提起过。”唐雨杺关上门,回座,问:“说说看,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是要跟你八卦来着,我那不是忙忘了嘛。”何静静跟过去,坐在她的办公桌上,说:“有个做鼻息肉切除手术的病人,术后复发。跑院里来好一通闹,差点把主任办公室砸了。”
“鼻腔疾病是容易复发,大多有神经官能症。术后恢复期病人的饮食和生活习惯对病情也有一定的影响,再加上涉及感官疾病,病人主观感受也更为强烈,不一定是手术中出现的问题。”唐雨杺说。
“当时我们都是这么跟对方解释的,可对方认死理,偏听偏信了什么亲戚的意见,非说是手术出了问题,骂我们都是满嘴谎话的庸医。”何静静说,“我也是倒霉,正巧那天在主任办公室。”
“既然都闹起来了,主任当时就没给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吗?”唐雨杺问。
“给了。主任都说了,如果是反复复发的情况,可以给那位病人制定其他针对治疗的方案。或者,视情况,可以考虑行筛窦开放术。”何静静无奈道,“可人病人不能理解啊,偏说是医生的问题,死活说不通道理,非让赔钱。拍了桌子叫嚣,唾沫星子都飞我脸上了。张口就要十万,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不像是来看病,倒像是来找茬的。”
来办公室送资料的徐娟在一旁听了会儿,忍不住插嘴,抱怨道:“医患关系本来就复杂,要真遇上找事的硬茬,还不能有任何过激的正面冲突,不然有理也变没理了。也是倒霉,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诶,小娟,外头闹着的那个,还是上次那男人不?”何静静问,“纹着大花臂,镶着大金牙,看着就不像好人的那个?”
“对,就是他。上次不是没能讹到钱嘛,他这次带人来闹了。那浩浩荡荡的阵仗,保安根本就拦不住,主任办公室的玻璃都被砸了。”徐娟说,“护士长已经报了警,就是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何静静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这么闹,改明儿都要上社会新闻了吧。”
“我好像记得,大厅值班的,是张扬吧?”唐雨杺急忙放下手里的水杯,问徐娟:“张扬她不是怀孕了吗?她人还在大厅吗?”
“呦,还真是!我刚刚路过大厅,好像还看到张扬在那挺着个大肚子拉架呢。外头乱了套了,估计护士长都忘了这茬了。”徐娟匆忙往外走,说“我得赶紧去替一下张扬的班,让她先避避,可别真闹出事。”
“我也一起去吧。”唐雨杺起身跟过去,说:“多个人多份力。”
“加我一个!”何静静举了举手,快步尾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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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诊大厅比想象中更乱。
闹事的那个拎了棍子带头进医院,打伤了几个医护人员。一屁股坐在导医台上,嚷嚷着让赔钱。
一张嘴,两颗亮闪闪的大金牙晃眼。
前天还是十万的价码,现在已经涨到二十万了。
完全不讲道理,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
“怎么?手术做蔫了不认账啊?一个个全他妈在推卸责任忽悠人,真当我是这么好忽悠的吗?”大金牙用棍子敲了敲桌面,吼道:“主事的到底是谁?这个医院到底谁能说上话?别跟缩头乌龟一样躲着,赶紧的,出来!把钱赔了,这事两清。不然,别怪我这群兄弟不跟你们讲道理!”
“诶,我大哥问话呢,哑巴了?”有个瘦高的男人拿棍子指了指张扬凸起的腹部,说:“你不是就搁那儿坐着指路的嘛,这来来往往的,主事人你总该知道是谁吧?”
“我真的不清楚,这种问题你问主治医生。”张扬捂住肚子,都快吓哭了,说:“你不要为难我,我就是个打工的,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
“到底能不能好好聊了?”瘦高男人没什么耐心地说,“你只要告诉我们能主事的是谁就行了!嘴咋他妈就那么硬呢?”
张扬摆了摆手,紧张到话都说不连贯了:“我真的……真的不清楚。”
“嘿!我说!”瘦高男人举起棍子舞了两下,不满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好好的话听不懂?非要哥几个动了粗才肯说实话是吧?”
眼瞅着棍子快抡到张扬的肚子上了。
唐雨杺一看情形不对,没顾上多想,立刻跑了过去。
把墙边瑟瑟发抖的张扬护在身后,伸手拦住吓到张扬的那个男人,说:“这位先生,麻烦冷静一点。这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是赔钱,还是继续治疗,都等警察来了再好好协商行吗?别影响医院的正常秩序,还有其他病人需要就诊。”
“警察?当我们吓大的啊?”大金牙像是听了个笑话,从桌上跳了下来,朝唐雨杺那侧走了两步,说:“威胁谁呢?还警察?跟谁没进过局子一样。”
本想跟过来的何静静和徐娟见大金牙靠近,吓的缩了回去,步调一致地贴着墙很紧张地看着大金牙的方向。
她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了手脚。
“刚刚明明还没这么乱的,这会儿怎么都见血了?”徐娟很惊慌地拽住了何静静的白大褂,“我看到有两个保安被搀进钱大夫的办公室,在里头缝针包扎呢。一头的血,太吓人了!何大夫,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何静静一听徐娟这话,更紧张了。
看着唐雨杺的方向,暗暗给自己壮胆:“这雨杺胆子也太大了,她都冲过去了,我也不能不管她呀。再说了,张扬肚子里的娃可经不起这么吓。不行,我不能不讲义气,得过去帮忙!”
何静静试探的脚往前伸了半步,又立马缩了回来。踌躇片刻,换只脚继续试探。
“雨杺竟然还敢跟那个挑事的呛声,我敬她是条汉子。”何静静扒着墙惊讶到瞪大了眼,“哇塞,空手接棍!没想到咱们雨杺还有这身手!帅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菜鸡,看到自己的小伙伴这么厉害,她都跟着热血起来了。
“唐大夫这么厉害,我俩就这么赤手空拳的过去,应该也就能添个乱吧?”徐娟看着她要走不走的样子,怂怂地说:“对方手里还有棍呢,就算过去,也就是多两个人挨揍。”
“有道理!”何静静缩回试探的脚,短暂思考了一下,提议:“要不,还是上点家伙事,壮壮胆?”
“好!”徐娟点头附议。
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往反方向跑。
唐雨杺拎着从大金牙手里夺来的棍子,警惕防备周围那群混混模样的人,回头催张扬快走。
待张扬被同事架走了,她才把棍子放下。看着大金牙,好言劝道:“这位先生,医院有医院的运作制度,不是随便出来个人说一两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的。你这把人都打伤了,除了去拘留所待几天,捞不着半点好处。不如听我句劝,大家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该怎么解决,总能找到折中的办法,您说是不是?”
“大哥,别听她的,她就是想转移注意力,在拖延时间呢。”瘦高男人说。
被一个小姑娘轻松夺了手里的棍子,大金牙面子有些挂不住。面色不悦地拿走了瘦高男人手里的棍,用棍指了指唐雨杺,说:“少他妈给老子管闲事!”
道理是讲不通的。
唐雨杺很清楚这点,护住了同事的周全,扔了棍子点点头,靠后站。没打算强出头,见好就收。
大金牙就是图财,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转头继续大吼大叫地吓唬人。
何静静鬼鬼祟祟地站到了唐雨杺身边,用胳膊碰了碰她,对她悄悄竖大拇指,小声说:“雨杺,你也太强了。”
“张扬没事吧?”唐雨杺小声问。
“还好,就是吓得不轻,这会儿还在发抖呢。”何静静说。
“这里乱,你别搁这呆着,回办公室。”唐雨杺劝她。
“别啊,我家伙事都带上了,也想助一臂之力。”何静静说。
家伙事?
唐雨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史大夫结束了手术,匆匆忙忙赶来,在跟大金牙正面对峙。
唐雨杺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
两方各执一词,很快又闹了起来。
何静静撩起袖子,从白大褂里掏出两个空了的输液瓶。掂着重量试了试手,跃跃欲试,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唐雨杺一看她手里的东西,急忙拦她,说:“你就别瞎掺和了,这不是闹着玩的。”
“谁闹着玩了?我这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何静静说。
一把拍着唐雨杺拽住她的那只手,高举手里的空瓶,看着正挥着棍子威胁史大夫的大金牙方向,蹭蹭蹭小跑过去。
唐雨杺想拉住她,指尖只来得及勾住她的衣角。
何静静冒冒失失地往前冲,途经一个小混混身侧,冷不丁被推绊了一下,啪叽一下摔在了大金牙的脚边。
手里的两个空瓶子跟着飞了出去,眨眼碎成了玻璃渣。
“……”
众人看着何静静摔趴的方向,很有默契的一时没了声。
何静静吓懵了,抬起头,看了眼悬在她头顶的棍子。秒怂,声音带了浓重的哭腔:“要死了要死了,雨杺,快救我!”
事情闹大了。
唐雨杺一看情势不妙,迅速跑了过去。一脚蹬开挥着棍子要打何静静的大金牙,拉起地上吓到腿软的何静静,拽着她转身就跑。
对方人多,一片混乱里唐雨杺被两个小混混架住了胳膊,何静静被按回了地上。
大金牙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抡起棍子,往何静静背上狠狠砸了一下。
唐雨杺没能挣脱,眼睁睁看着何静静挨了一棍子,心急如焚。
大金牙转手把棍子对准了唐雨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逞英雄是吧?行啊!我今天就让你逞能个够!”
大金牙高高扬起手中的棍子,照准了唐雨杺的脑袋,作势要砸。
唐雨杺眼看着棍子落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何静静的哭声里拼命挣扎,怎么都摆脱不掉。
只能死死咬住牙,尽量逼迫自己不要痛呼出声,认命般等着那一棍子砸下。
那一瞬间她好似又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个在唐辉的棍棒下,咬牙硬挺,残喘求生的自己。
眼前光影重叠,尖锐吵闹的殴打声、哭嚎声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
惊惧间,她恍似看到人群间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急速向她奔来。
那个黑影冲到了她的面前,在棍子落下一瞬护她入怀,抱实了她。用血肉之躯,替她扛下了原本应是她承下的一记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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