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墨的夜,墙砖上投下的光影支离。
周鹤又挥下一棍,一双漆黑的眼彻底隐在了压低的帽檐之下。
棍子砸碎腿骨的声音常人大抵闻之心颤,可入他耳中,却瞬间沸腾了周身的血液。
怪异的兴奋感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这种自我厌弃的感觉从很久以前就产生了,没人能窥见他的真实情绪,他也早就习惯了自我消化。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异类,无需被人理解,也不屑与人解释。
只是偶尔,也会有一些声音会冷不丁提醒他,他不是一个正常人。思维方式,从根源上就是不一样的。
比如现在。
确认已经把那个废物的腿骨彻底打断了,周鹤扔了棒球棍。边摘手套,边慢慢往后退行了几步,抬脚把伸手欲抓他裤腿的废物踢开。
从口袋掏纸巾的同时,顺出了一个U盘。
低着眉眼,细细擦去飞溅到额角的血渍。回过身,手里的U盘抛向了蔡绍杰。
蔡绍杰手一捞,接住了向他飞来的U盘。翻转把玩了一圈,挺好奇地问:“这里头存了什么?”
“能坐实他罪证的视频,记得一起送去警局。”周鹤说。
“妥!”蔡绍杰把U盘收进兜里,信誓旦旦道:“兄弟办事你放心!”
周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声:“谢了。”
“不过鹤哥……”蔡绍杰欲言又止,打了个手势,示意近处的两个兄弟把地上一身是血的那位拖远点。
待碍眼的那位被拖去了墙根处,他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布这个局的时候让周围的兄弟都撤走,我当时都替你捏了把汗。这孙子滑的跟泥鳅一样,你真就没想过万一?”
“我是说万一啊,万一那小美女受了波及,我看你早晚肠子都得悔青。”蔡绍杰说。
周鹤一怔,没接话。
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因为他压根就没考虑过万一。他做事向来目的明确,只求结果。且有足够的信心全盘掌控,从不考虑计划之外的事。
想对唐雨杺下手的家伙反侦查力太强,一般的混混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逮住他。即使暂时把他扣住了,关了起来,也有逃脱的可能。一旦被他寻机逃走,他行事的警惕性只会更高。
周鹤这么做的理由无非就两个,其一:搜证需要时间;其二:给饵鱼才会咬钩。
但蔡绍杰的这番话确实点醒了他,他扔出去的饵不是别人,是唐雨杺。那样的万一,是她会有一定几率成为一下个李雅。
所以相较于结果,正常人最先考虑的,其实是涉事人的安危?
周鹤的一度沉默让场面顿时紧张起来。
Destroyer在黑拳界是众所周知的人狠话少,话没有的时候,就是负情绪近临界点了。
蔡绍杰很了解他,不再多话。毕竟周鹤真要疯起来,连他都是照打不误。
撸起袖子露出狼形花臂的男人跟在蔡绍杰身边时间不长,之前也没跟这位名号响亮的D神打过交道,并不了解他的脾气。
察觉气氛不对劲,想在新跟的老大面前多刷刷存在感,自作主张地出来打圆场。
“杰哥,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婆婆妈妈的。不就是一个妞嘛,这妞脏了,大不了就换一个。老话都说了,天涯何处……”
话没能说完,一个黑影闪过。都没看到出招,多嘴的花臂男已经满脸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花臂男完全没反应过来,捂住打碎牙的那侧脸,痛的直哼哼。
周鹤一把揪住了花臂男的衣领,捏起一块破布般,轻而易举的单手把人提了起来。
他余怒未消,这家伙又上赶着往枪口上撞,说的还尽是些让他倒胃口的话。挥拳正要往对方的鼻梁骨上继续砸,蔡绍杰及时出手截住了他的动作。
蔡绍杰一脚踢在了花臂男的膝关节处,迫使他面朝着周鹤跪下,训道:“谁他妈让你开口说话了?轮到你说话了吗你就逼逼?还不快跟鹤哥道歉!”
花臂男清楚蔡绍杰这是在给他台阶下,要真被这位爷这么打下去,不死也得残,赶紧很识趣的连声道歉。
“鹤哥,兄弟们都是跟我混的,给我个面子。就饶了他这一次,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蔡绍杰贴着周鹤小声道。
周鹤捏成拳的指骨咔哒响了一声,动作停顿了数秒,一脚蹬开了花臂男。
往墙根处看了一眼,说:“把人给我拖过来。”
“谁?”蔡绍杰很快反应过来,“吊着口气的那个?”
“别了吧鹤哥,再折腾,这人恐怕吊着的那口气都得散了。不没得逞吗?算了,把自个儿搭进去不值。”蔡绍杰好言劝道。
周鹤看着他,态度坚决:“拖过来。”
蔡绍杰拗不过他,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勾了勾手,示意手下人再把人拖回来。
一身血的那位被重新丢回了周鹤的脚边,不知是痛是怕,涕泪横流,颤抖不止。嘴里嘟嘟囔囔的,含糊不清地在连声讨饶。
周鹤低头无声看他,一脚踩实了他的右手手腕。
就在约半个小时前,这只脏手,曾企图攻击唐雨杺。
一想到唐雨杺有一定几率会成为的那个“万一”,周鹤心底涌起的那股怒意怎么都压制不住。
真要有万一,别说仅废他一双腿,就算拆筋扒骨,都是轻的。
周鹤的脚下在不断施力,弯腰拉近距离。帽檐下深藏着的一双眼抬起,凝神捕捉对方痛苦难捱的情绪。
匍匐在地的那位痛地缩成一团,手掌紧握成拳。腕部受力被碾,手指使不上劲,顷刻松开。
周鹤的视线转向了他逐渐松开的拳,回手,从后腰抽出一柄带鞘的匕首。动作极快地拔刀出鞘,刀尖瞬间刺穿了那只让他阵阵作呕的手掌。
飞起的热血嗞到了花臂男的脸上,他跪姿不稳,啪嗒一下倒在了地上,惊惧间竟是吓尿了。
蔡绍杰不是第一次见周鹤发疯,相较花臂男过分诚实的身体反应,他明显冷静许多。就是一想到之后善后的琐事就觉得烦,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又得给这祖宗擦屁股了。
**
早读课铃声刚响,班主任还没进教室。
朱芸抱走了唐雨杺桌肚里的零食出教室不足两分钟,又猫着腰折了回来。
“雨杺,雨杺,那个害死李雅的混蛋昨天终于被抓了,你快看!快看!”朱芸无比激动地举起手机伸到唐雨杺面前,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点开的新闻界面。
唐雨杺一听这消息,跟着激动起来,迅速抓走了朱芸手里的手机,确认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新闻内容。
“太好了,芸芸!真的,太好了!”唐雨杺抓住朱芸的手用力握了一把。
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眼底潮热。心里积聚多日的郁气终于散去,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畅快感。
“朱芸同学,又来串班啊?”班主任抱着一沓试卷进教室,看见蹲在唐雨杺座位旁的朱芸,心情不错地说:“早读课的铃声都响了,快回自己教室学习去,不然吴老师又该说我抢她学生了。”
后座的郑凌浩压低声音,怪声怪气地学班主任说话:“猪同学,又来串班啊?”
朱芸拿回自己的手机,临出教室前往讲台方向瞄了一眼,手快速往郑凌浩那侧伸。
周鹤配合着往后让了让,像个莫得感情的机器,冷冰冰抬起手,把郑凌浩躲闪间抓住自己袖子的那只胳膊抽了出来。
朱芸趁机越过他,猛拍了一下郑凌浩的后脑勺。
“臭耗子,就你话多!”
教训完郑凌浩,转头跟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郑凌浩被拍进了课本里,揉着被打痛的后脑勺埋在书页里笑骂了声:“臭丫头。”
唐雨杺竖起课本,回过头朝周鹤勾了勾手。
周鹤抬眼看她,倾身靠近,侧头把右耳给她送了过去。
唐雨杺低下视线,唇贴着他发间露出的白净耳廓。压低声音,欣喜道:“阿鹤,害了李雅的那个坏蛋落网了!”
郑凌浩一手撑着脸,嬉皮笑脸道:“猪同学的嗓门跟扩音器一样,没聋的都能听见。”
话音一顿,他瞥见周鹤左耳的助听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跟周鹤道了声:“抱歉。”
唐雨杺瞪了他一眼,竖起拇指给他比了个抹脖的动作,恶狠狠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郑凌浩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周鹤像是完全没听到郑凌浩说了什么,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保持着侧耳细听的姿势,很有耐心地等唐雨杺的注意力重新转了过来,和他继续说悄悄话。
“阿鹤,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心愿吗?那个新闻里有详写那坏蛋被送进警局前被人生生打断了腿,该是多遭人恨啊,才有了这样的报应。不过,怎么就那么巧?不觉得很神奇吗?”唐雨杺说。
周鹤低垂的眼睫抬起,看着落到他桌面上的一点光斑,没接话。
唐雨杺话说到这,不由一愣,她记起了昨晚看到的惊险一幕。那个黑衣人抡起棒球棍,砸过去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地上那男人的双腿位置。
要说巧合,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阿鹤,我昨晚打你电话没能打通,怎么关机了?”唐雨杺忽地冒出了句题外话。
“手机没电了。”周鹤言简意赅道。
唐雨杺不疑有他,继续说道:“我昨晚可遇上大事了,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我现在倒回去想一想,好像是目击了那个坏蛋被抓的现场。”
苏荷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唐雨杺说话,听到这立马转过脸看她,难得主动开口询问:“你有伤到哪里吗?”
“没有。”唐雨杺一本正经地跟她吹牛,“我多厉害啊,一只手就全解决了。”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昨晚吓得满地爬的惨样。
苏荷原本担心的神色转瞬就变成了崇拜,一脸佩服地说:“你好厉害啊。”
还真是个很好骗的小单纯。
唐雨杺差点笑出来,抬起骄傲的下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是,我厉害着呢!”
周鹤摁在书页上的手指蜷起,捏紧的指骨泛白。转过脸看着唐雨杺张合的唇,确认着问:“看到了?”
唐雨杺慢半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回:“我猜的。当时黑乎乎的,场面又乱,我也不太能确定。”
“人呢?看清了吗?”周鹤又问。
“那个坏蛋吗?”唐雨杺摇了摇头,“没看清,就看到有很多血。”
“别的人呢?”
“别的人?”
“你不是说场面很乱吗?别的人,有看清脸的吗?”
唐雨杺歪过脸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那个完全看不清样貌的黑衣男人令她印象深刻,其余的,她只记得有个男人的脖子里有道疤。
不过就算是那个刀疤男,也就隐隐约约看到个侧脸,具体的长相她也没能看清。摇了摇头,说:“没有。”
万幸。
周鹤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了。
“你怎么……”唐雨杺盯着他看,几乎不怎么能从他眼中看到这种又惊又惧的直白情绪,不确定道:“你好像有点紧张?”
周鹤不再直视她,低下视线默了片刻,回:“就是,有点担心。”
唐雨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担心她。
心间像是有暖风抚过,顷刻变得绵软一片。
她没再多说什么,面朝着黑板方向直起身,往后靠了靠。在竖起的课本遮挡下小心翼翼地朝后座伸手,摸索着抓住了周鹤冰凉的指尖。
安抚着轻轻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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