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慕廷渊早早的用完了晚膳,便屏退了下人,准备休憩了。
更深夜浓虫鸣阵阵,及至月上中天之际,慕廷渊恍惚着从梦中醒来。他先是一惊,后四下一看,发觉依旧是在自己的卫王府里之时,面上才褪去了惊惶之色。
轻轻舒出一口气,他方又闭上了眼睛,只是辗转良久,都难以再度入眠。
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内室,遍洒了一地的银辉。慕廷渊终究是按捺不住,翻身下了床。
他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套暗色的劲装,穿戴好后便悄无声息的从后窗跳出,而后一路避开了府中巡逻守夜的护卫,顺利地出了王府。
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城卫兵再无一人,慕廷渊隐在阴影处,循着记忆转过条条小巷,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再次来到了文昌伯府,接着轻车熟路的便翻进了容君若所居的小院里。
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慕廷渊从房后绕向前门,然而刚走过转角,就看到正堂门口廊下站立着一个人影。
慕廷渊一惊,脚下却没有动。只一眼他便已认出,那身影正是属于容君若的。
只一身里衣外披着一件轻薄外袍的容君若站在门前廊下,仰头呆呆地看着头顶疏星朗月的无垠夜空。
慕廷渊只觉心中一揪,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控制不住地向前迈出一步。
此刻的他脑海中再也想不到其他,只想冲上前去,将那个满是孤廖落寞的纤瘦人影紧紧地拥进怀中,将世间的一切送到他的脚下,叫他的脸上除了欢愉满足,再不会露出其他的神色。
只是他终究慢了一步,许是站的久有些冷了,容君若拢了拢衣襟,随后便转身回了房里。
慕廷渊站在原地,深夜寂静,他听着容君若轻缓的脚步进入了内室,听到他脱了鞋子躺到榻上,听到他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不曾入眠。
慕廷渊就守在窗外,静静地听着,许久许久之后,他的衣衫都被夜露打湿,透出阵阵地凉意,内室里才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如白日午后时那般,慕廷渊放轻脚步走进了内室。没有床幔的遮挡,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床榻之上合衣而眠的容君若。只是人似睡得不□□稳,容君若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眼底也有些淡淡的乌青,比白日里显得更憔悴了几分。
慕廷渊心疼坏了,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快步来到榻前,而后半跪下身,伸出手,动作小心而轻柔地在容君若额头的穴道上按揉起来。
慕廷渊常年在外征战,军医不是时时能在身边,便多多少少学了些医术,再加上练武也要懂些经脉穴道之理,是以知道几个可以助人安眠的窍穴。
他的心思也没有白费,按揉了一会儿,容君若的眉头便渐渐地松开了,面色看着也好了许多,有了些许气色,呼吸均匀,睡得更沉了。
慕廷渊见此,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并没有就此撤开手,而是继续给容君若按揉。看着容君若安然的睡颜,只觉心中无比的满足。
天渐渐亮了,晨光熹微之际,慕廷渊才终于停了下来,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最后俯下身虚虚的在容君若额头吻了一下,算是给自己讨了个奖赏,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容君若是在天色大亮是才蒙蒙醒来,期间金儿见自家少爷没有如往常的时辰起来还有些担心,进到屋子里后发现容君若并未不好,只是依旧熟睡着,便没有打扰。
容君若也有些奇怪自己这一日竟醒来的这样晚,但想到或许是昨日睡得太晚的缘故,便没有再多想。而在起床穿衣时,他鼻翼微动,轻轻嗅了嗅,屋里仿佛有股药物的苦涩气息。
联想起昨日的血点,心中不禁越发狐疑。不过这次他没有再问金儿什么,只是暗自打量了一番,发现金儿并没有受伤,也就不需要擦什么药。
容君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多想了,但还是将此事放在了心里。至于金儿倒并没有同她说,免得她跟着担心。
清水金儿已经打好了,容君若便去洗漱,金儿又去将一直在灶上热着的早饭端来。一碗白粥并一碟白面卷子,另一道伴粥的小菜,称不上精致,但足以饱腹。
一主一仆正吃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二堂兄为什么还不能见人?不是已经病好了吗,不然如何能够成婚?”
“这、这,小的也不知,老爷不发话,小的实在不能让您进去,还请三少爷别为难小的了。”
“谁来与你为难?还不快把门打开,大伯若有责罚,我来担就是。”
周老二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做出惶恐之色,道:“三少爷不能啊,老爷说了,不能让人进去的,小的实在不敢……”
他这么说着,却从怀里掏出大门上铜锁的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怕容君茂来抢似是。
容君茂看到钥匙,也没想到周老二在同他耍心眼,着急着见容君若,果然上前就抢。周老二假装躲闪几下,接着一个踉跄摔倒,钥匙脱手而出就掉在了容君茂脚下。
容君茂二话不说,捡起来就打开了铜锁。而后推开门,就见容君若和金儿已经站在了门后。
“二堂兄,果然,我就说你定是已经大好了。”见容君若虽显得有些消瘦,但气色尚可,容君茂不由笑着道。
容君若见到他也十分高兴,唤道:“茂堂弟,许久不见了。”
容君茂是文昌伯二弟,容君若二叔的儿子,小容君若三岁,容貌俊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幼时两人一起读书时十分要好,后来容君若养病避居,虽不得相见,但容君茂时常会送东西给容君若,两人以书信往来,情分便不曾断了。
“二堂兄,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竟养了这么长时间?”容君茂虽同容君若要好,但毕竟是二房的人,平日里鲜少往这边来,父母也不曾同他说太多,是以对容君若的事只知道个大概。
容君若却没有回答他,只笑道:“进屋说话吧。”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根本就什么病都没有,不过是父亲为了惩罚他罢了。
见容君若不想多说,以为触及到了容君若的伤心事,容君茂便没有再多问,左右已经过去,如今已经病愈便是好事了。
随着容君若进了屋,容君茂在看到屋子里的模样,原本带笑的神色立时就变了。他知道容君若因病的缘故被挪到了这处偏僻的院子,但没想到这院子的屋舍竟是如此简陋,桌上连一套完整的茶具都没有,竟是比一些得脸的下人房还不如。
“这群狗奴才,竟如此怠慢堂兄,我这就去找大伯母,让她好好惩治那些欺主的东西。”容君茂是个直爽干脆的性子,说着转身便要去找文昌侯夫人。
容君若却拦住了他,笑道:“难得相见,何必为这些小事伤神,茂堂弟不想和我好好说说话吗?”
“也罢,一会再去就是了。”容君茂也没有坚持,只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准备等回去再去寻文昌伯夫人。
容君若却知,就算他找了文昌伯夫人也没有用,他的事已不是文昌伯夫人能够做的了主的了。
容君茂来之前有许多的话想同容君若说,想问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想问他知不知道赐婚的事?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对上容君若含笑沉静的双眼,一时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自幼同容君若交好,自然知晓他心中志向,而如今先是因病荒废了五年光阴,现下更是一道赐婚旨意,彻底折断了容君若的羽翼,让他再也无法实现他的志向。
以己度人,若是自己经历此事,心中不知该会多么痛苦绝望,更遑论容君若。
“二、二堂兄,你、你知不知道,就是,就是皇上他……”容君茂只觉口中艰涩的厉害,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容君若见他如此,淡淡笑了笑,道:“茂堂弟是说皇上赐婚我与卫王之事?”
“二堂兄你已经知道了?!”容君茂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诧的话脱口而出。
容君若竟然已经知道了,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毕竟他觉得,容君若若是真的知道了,是不可能如眼下这般平静的。
微笑着点了点头,容君若道:“昨日便知晓了。”
“那你……”容君茂想问他既然知道了,怎么会如此淡然,但又想容君就算不淡然闹起来,又能如何。
这门婚事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有可转圜的余地,偏偏是皇帝钦赐,连尊贵如卫王都不能改变分毫,还挨了廷杖,更何况他们。
他又想安慰容君若,但又觉得任何的话语此时都显得苍白而无力,踌躇半响,最后懊恼地垂下了头。
容君若见他比自己还要难过的样子,心中微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茂堂弟来看我,我很高兴。赐婚之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茂堂弟也无需介怀……说起来,若是没有这场赐婚,我的‘病’怕也好不起来。”
“二堂兄?”容君若好似话中有话,容君茂听得不大明白,想要细问,容君若却已转开了话头。
“茂堂弟前月送信给我,说今年准备要下场了,可有把握?”容君若想起他上前信上所说,问道。
容君茂挠挠头,有些苦恼的样子,道:“二堂兄还不知道我,对读书向来没什么天赋,这次也是母亲非要我去考,老师说要我再多读两年都没用,哪里又有什么把握?不过进考场转一圈,看个新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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