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干笑两声,把蒲扇拿在手中,蹲下去煽火,借此躲避林今棠的目光:“没什么事啊,怎么这么问?”
“我眼没瞎。”林今棠语气淡淡的,“府里的仆人对我殷勤起来,祖母有意不让我出门,林敏儿以往隔几天就会找借口来涵轩堂,现在也不来了,您也在避着我。”
王氏不禁捏紧了扇柄。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什么事祖母想瞒着我,又怕你们说漏嘴,所以干脆就不让你们去找我。”林今棠平静地分析起来。
“既然是瞒着我,那这件事肯定是个对我没什么好处的事,您手上有捆痕,说明您反对过这事,所以祖母将您绑起来了,可现在您已经行动自由,却也不肯来找我甚至帮忙瞒着我,说明您应该没有反对成功,于是这件事成了一个定局,谁也不能改变……”林今棠偏过头,看着王氏脸上震惊的表情,“或者说,你们怕有人来改变,所以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我再也没法改变的时机。”
林今棠说的时候只是猜测,说完便能够肯定了,王氏惊于他句句话都准确无比,根本没能藏住心思。
“综上来看……应该与我的终身大事有关对吗?我现在不是小孩了,也不能再送去谁家给人做儿子,那八成就是得跟哪家联姻吧。”林今棠的语气几乎是笃定的,他注视着王氏,一字一句地问,“母亲,是哪一家?”
王氏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眼泪来得迅猛。
林今棠也不能非逼着她说,转身便走。
家里总有仆人是知情的,这话不难套。
然而他还没来得出院门,门房便匆匆忙忙地闯进来高喊:“夫人,圣旨到了!”
他脚步猛地一顿,声音有些发颤:“三郎君……”
林今棠沉默在原地,周围所有的人只觉得他此时阴沉得如同一头危险的凶兽,被捆住笼子里,便安安静静地趴俯着,可他的爪牙尚在,一旦有人打开笼子,便会尸骨无存。
现在,那笼子就好像要打开了。
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王氏扶着墙几乎快要站不稳,轻轻唤了一声:“甘奴……”
林今棠朝她看去,声音如结了冰:“我说过,别那么叫我。”
王氏惶惶:“棠,棠儿……”
这一声出来,那令人有些胆颤的气势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林今棠轻轻笑出声:“原来是皇家啊,母亲,我扶您出去接旨吧。”
他又变得平静下来,像是在那笼门开了以后,又亲手给自己锁上了。
王氏被他稳稳托着手臂,心中却七上八下,哪怕担心他会当场卸了皇家的脸面,也不敢开口与他嘱咐一句。
但林今棠出乎意料地顺从,跪下接旨,叩首,就连听到是“许配齐王”而非赐婚公主的时候,面上也毫无波澜。
末了就跟没事人一样,对关氏说:“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心里一颗石头落下,又奇怪起来:“他……就没什么反应?这不对吧?”
忽然锐利的目光投向王氏:“可是你提前与他透露了什么?”
王氏道:“是他自己猜到的……”
“呵,别狡辩了。”老夫人显然不信,“早告诉你圣旨下来前不许乱说,你净当耳旁风,罢了,反正他也没闹,这回就饶了你。”
王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惴惴不安,她在正厅里坐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把身边的仆人支开,一个人去了涵轩堂。
她不顾司棋的劝阻直接闯进了屋,四下扫了一眼,果然发现条案上那一排木雕小鱼不见了。
哪怕屋里整整齐齐似乎没什么变化,王氏也知道,他这是要走。
“司棋,出去吧。”林今棠吩咐。
司棋微微躬身,退出去把门关好。
几乎是同时,王氏朝他跪下了。
林今棠眼神里带着讽意:“您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让步吗?”
王氏愣了一下,又站起来,试探着走近了一些:“娘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逼你……是想求你……你若走了,林家没准就是满门抄斩……”
林今棠冷冷的:“不至于,最多充妓、流放。”
王氏颤了一下,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我知道,林家的死活与你无关,我,我不是说你不好,那些本就该与你无关的。可是你也为你自己想想,抗旨不尊,朝廷不会放过你的,你进王府,总比躲躲藏藏的日子好吧?还有,还有敏儿,她对你这个兄长一直都不错,她是无辜的啊……”
“母亲。”林今棠把她拽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一点点拿开,“您这一生求人无数,鲜有求成的时候吧,那您是想在我这里,得一回成全吗?”
他很认真地问:“我凭什么?”
王氏眼神里的那点期望一点点崩塌,这话字字珠玑,丝毫不留情面,足以展露他平静外表下的怒火。
她嘴唇开开合合,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最后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快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又顿住了。
林今棠以为她还不放弃,却听她说:“我懦弱无能,不配做你的娘,但求你看在敏儿对你好的份上,你把她一起带走吧。”
她匆匆忙忙地擦干泪:“你等等,等等我,我这就把她带来。”
说着便踉跄地推开门。
林今棠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望去,他从未见王氏跑得那么快过。
王氏回来得很快,身上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袱,林敏儿基本是被她半拖半拽来的,还没有搞清楚情况,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阿娘阿兄之间来回看:“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阿娘,您是要让我去哪儿啊?”
王氏扶着墙气喘吁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跟着你三阿兄走,他让你待在哪儿你就待在哪儿,你一定听他的话知道吗?”
“不必了。”林今棠忽然出声打断。
王氏怔了怔:“棠儿?”
林今棠缓缓道:“让我想想。”
王氏反应过来,急忙点了点头:“你想,你想,敏儿,敏儿我们出去,不打扰你阿兄。”
林今棠想事情的第二天,让司棋去买了点木料来,亲手给自己打了副棺材。
老夫人听说此事,气势汹汹地冲到涵轩堂,第一眼便看到院子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仆人们。
她问林今棠人在哪儿,司棋颤颤地抬手,指向那口棺材。
老夫人年纪大了,对这些东西格外忌讳,终究是没敢开棺,只留下一句“让他来找我”便匆匆离去。
林今棠自然是没去,他在棺材里躺了整整三天,期间只饮了些汤汤水水饱肚。
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勾起自己对林家的恨意,好给自己一个弃所有人于不顾的理由。然而三天过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与其说是排斥这桩婚事,不如说是痛恨这条被束缚在某种轨迹上的贱命。
最可笑的是,纵使选择逃离,也只是被捆绑在另一条轨迹上,只会令这条贱命更贱。
从棺里出来后,他让人烧掉了棺材,王氏来探望时,见到他在院子里架了火炉,把那些他向来珍惜的木雕也丢进了火里,总觉得他把魂魄也一同烧了。
林今棠把最后一只木雕丢进去,回头看到王氏欲言又止的神情,道:“雕得不好看,正好想重做。”
他竟开始安慰王氏了。
皇宫。
纪潇叼着细线,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书,书里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以后都看不懂。
她干脆放弃理解,读字玩,这种不需要动脑子的时候就喜欢手上把玩点什么,于是一个走神,就“咻”的一声——手里的绣花针钉在了对面的木桩上。
纪云乐放下捧着的书,从她嘴里把那根快被她咬断的丝线拯救出来:“你再玩下去,针都快废没了。”
“哪有这么夸张。”纪潇随口说了句,又把书推到大公主面前,一脸严肃,“阿姐你帮我瞧瞧,这书里说的是人语吗?”
纪云乐学了她一句:“哪有这么夸张,只是你看不下去罢了,我还觉得兵书难读呢。”
纪潇叹了一口气,把书合起来,对着封皮上的“女红杂编”发了会儿呆。
这玩意儿是宫中女官捣鼓出来的玩意儿,专门祸害公主们的。
当然,觉得是祸害的也只有纪潇一人。
纪云乐见她实在发愁,有些哭笑不得:“旁的又不需要你动手,阿娘只要求你绣一条帕子,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纪潇拎起自己面前那条帕子,上面的线与线缠的不分彼此:“阿姐,你确定这种玩意儿真的有人想用吗?”
纪云乐:“……”说实话没有。
纪潇有理有据:“就算他用了,那也是勉强为之,出门在外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擦擦手,拿出来必被嘲笑,一条帕子让人受这么多委屈,还不如不存在呢。”
“行啦,我帮你绣,你给我跑腿去。”纪云乐纵容地笑着。
纪潇一拍桌跳起来:“好说,跑的什么腿?”
纪云乐歪头一想:“就给我带几本新鲜话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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