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男人俯下身来, 摸摸小男孩的头：“知谦, 愿意跟叔叔回家吗？”
乔知谦戒备地盯着他，这一年，父母相继去世, 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竖起全身的刺, 将想要靠近他的人通通刺伤。
小男孩眼里的抗拒实在是太过明显, 霍国栋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收回了手。
男人直起身来，目光扫过乔家在场的每一位亲朋。
这些人中, 肯定有真心想要收养知颜和知谦的人, 但即便如此，日后也免不了被柴米油盐等等现实的问题所桎梏。乔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在后患良多的情况下，将恩人之后交给旁人。
他要确保, 乔知颜和乔知谦安全无虞, 快快乐乐地长大。
霍国栋下了决定。
他开始游说乔知颜：“颜颜，叔叔并不是什么坏人，叔叔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你们接走, 你们和叔叔一起搬到霍家去, 叔叔才方便照顾你们。”
乔知谦就看到，在男人的话音落下后，姐姐的神色有了些许的松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捏紧了姐姐的衣角。
男人又道：“叔叔听说，你今年参加了中考, 我可以负责将你转到长华中学去，还有知谦，也可以转到长华的附属小学。颜颜，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知谦，我能让你们姐弟俩接受最好的教育。不仅仅是教育，叔叔会将你们视为己出，知谦还那么小，你自己都是孩子，怎么能确保时时刻刻照顾好他？”
乔知颜转头，望向弟弟。
男孩稚嫩无比，清亮漂亮的眼眸中染上些许红色。他头发乱糟糟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神色仍带着犹豫，可最终，还是答应了男人。
她说：“好，等母亲的丧事办完，我和知谦就搬到霍家，麻烦霍叔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霍国栋眉眼都放松了几分：“到时候叔叔会派车过来接你们，你们喜欢什么样式的房间？叔叔提前准备好。”
乔知颜说：“都好。”
霍国栋又看向乔知谦，发现小男孩连望他的目光都带着不睦，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戛然而止。
算了，孩子还小，不能接受也是理所应当的。
霍国栋觉得，日积月累下来，乔知谦总有一天会接受他这个名义上的叔叔。
等男人和前来吊唁的一众亲朋走后，乔知谦才拉住乔知颜的手，委委屈屈撒娇：“姐姐，我不想去霍家，我只想待在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如果我们走了，他们会想我们的。”
乔知颜几乎控制不住，又要落下眼泪来。
霍叔叔说的是对的，她无法保证能完全照顾好知谦——她想给知谦最好的一切。
那天晚上，乔知颜和知谦说了许久的话，才终于将固执的小男孩安抚好。
乔知谦终于同意去霍家。
去之前，他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玩具，将它们规规矩矩整理好。乔知谦坐在床前，视线落在床脚那个银灰色的小型行李箱上，那上面还贴着妈妈送他的卡通贴纸，憨态可掬的叮当猫正傻傻朝他笑。
他于是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多少带了些苦涩。
搬进霍家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末。
他牵着姐姐的手，进了霍家的大房子，有佣人接过他和姐姐手中的行李箱，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佣人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家中的布局构造，到最后，他恭敬开口：“知颜小姐、知谦少爷，你们尽可以将这里当作自己家，霍先生给你们准备了各自的房间，我带你们过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们和我说就可以。”
然而再怎么“当作”，也总归不是自己家。
晚上，乔知谦和以往一样，早早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开了灯，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除了过大的空间和满屋子各种各样的玩具和模型外，这里和他家中的卧室，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白的墙，四四方方的构造。
乔知谦双手抱膝，他柔软的脸颊枕在膝盖上，告诉自己，这里和家，并没有什么差别的。
他开始试着接受霍家人。
九月初，霍国栋给乔知谦办好了转学手续，带他去新的学校。
小男孩跟在男人身后，男人想要牵起他的手，小男孩手下意识蜷缩了下，然而这次，他并没有躲开。
霍国栋于是大受鼓舞，先前他做过一些功课，明白知谦这孩子性格早熟，他实在是怕知谦并不接受他，如今看来，或许是他多虑了。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课间时分。
楼道里有不少穿着长华附小制服的孩子们在一同玩耍，看到他们走过，不知是哪个孩子惊呼了一句：“那是霍国栋，我在电视上看过他，我爸爸说这人特别特别厉害，比我们家都厉害。”
说这话的孩子是三年级的学生，他学话能力很强，约莫是家长在谈话时曾提起过霍国栋，被他听去了。
周围的孩子们听见他这话，也都朝着霍国栋的方向望过去，眼里露出崇敬的神色。
办好入学手续之后，霍国栋就回了公司。
乔知谦被笑容和善的女老师带进新的班级，女老师说：“这位是咱们班新来的乔知谦同学，知谦同学，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乔知谦低垂了眉眼。
他心中有些忐忑：“大家好，我叫乔知谦。”
直到班中响起热烈的掌声，乔知谦这才抬起头来。
小男孩漂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无措。
在带着乔知谦过来之前，老师已经事先了解了他的情况。老师心中生出几分怜惜，道：“你就坐在第三排的空座位上吧。”
乔知谦说：“好。”
他同桌是个大咧咧的男生，名叫薛昊。薛昊凑过来问他：“喂，乔知谦，我刚才看是霍国栋送你过来的，你是他儿子吗？不对不对，他姓霍，你姓乔啊……难不成你是霍家的什么亲戚吗？”
乔知谦唇色都泛白，他抿抿唇，到底没有回答薛昊的问题。
薛昊不明所以挠挠头。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因为长华附小的制服都是量身定做的，乔知谦上了一个礼拜的学，才正式穿上了学校的校服。
附小的校服是衬衫西装的款式，照镜子的时候，乔知谦望着镜中那个打扮贵气的自己，有一瞬间想到了商店橱窗里摆放着的精致洋娃娃，他对着镜子练习笑容，练习了几次之后，终于作罢。
算了，他没必要讨任何人欢心。
没必要的。
乔知谦学会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他本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如今寄居在霍家，连行事上都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谨慎。
同龄孩子可以毫无顾忌在父母面前撒娇，可以在不高兴时发发小脾气，而他在心情不好时，就只能一个人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吞咽。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让姐姐担心，他要尽快长大，保护姐姐的。
乔知谦虽然在学校里少语，但因为生的好看，学习成绩也好，很快就得到了同学们的喜欢和关注。
尤其是小女孩们，经常偷偷看他。
就连薛昊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真是奇怪，乔知谦这家伙明明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怎么这么受欢迎？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乔知谦已经完全融入了班级之中。
十月份第一次月考，他拿了年级第一，乔知谦将那张印有自己名字的奖状拿给霍国栋和霍太太看，没什么意外的，看到了他们眼中赞叹和夸奖的神色。霍国栋摸摸他的头：“知谦真棒，想要什么奖励？叔叔买给你。”
乔知谦低垂了眸子。
再抬起眼睛时，脸上是那个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的笑容：“谢谢叔叔，我什么都不想要。”
霍国栋觉得乔知谦这个模样，简直懂事的让人心疼。
男人于是更加爱重起知谦。
十一月份，市里下了一场大雨，气温急转直下，树上枝叶枯萎变黄的速度也开始加快。
乔知谦在制服外面又加上一件深蓝色的小风衣，他身高比同龄人要高一些，穿这样的衣服，如同鹤立鸡群，好看得不得了。
他像往常一样去了学校。
今天是周一，学校里有例行的升旗仪式。
乔知谦站在人群中，敛起眸子，面无表情听站台上的校长训话。
他身边突然响起小小的议论声。
“我姐姐跟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了，听说乔知谦和他姐姐现在是寄住在霍家的，他爸妈早就死了。”
“真假？我就觉得他性格有点儿孤僻，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我姐姐还说，乔知谦他姐姐心机很深，你想啊，现在他们姐弟为什么能来长华旗下的学校上学？还不是托了霍家的福？霍家那么有钱，只要乔知谦他姐能跟霍家的小少爷在一起，那以后他们两个可不就是荣华富贵了吗？”
……
他们的议论声非常小，可乔知谦还是听到了。
小少年手都攥成拳头，他侧过头，朝话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说话者明显是个高年级的学生，个子比他高很多，见他望过来，还面露不屑看他一眼。
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还变本加厉。
其中一个稍稍提高了点儿声音：“你们说，乔知谦他姐整天跟霍少低头不见抬头见，会不会早就睡过了啊？”
这一年，他才刚刚八岁，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能听出这人语气中的轻视和诋毁，也明白这话绝不是什么入流的好话。
乔知谦脑子里的那根弦猛然断裂开来。
他疯了一样地抓住那人的衣领，小小的拳头朝他脸上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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