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生活老师洪亮的嗓门响彻三楼楼道。
“起床啦——”
杨果第一次睡这么晚,艰难睁开双眼,发现对面床的文韶已经坐在桌前开始抹护肤品了。
“早啊姐妹们。”艾玛诗懒洋洋从上铺下来,打着哈欠去厕所。
杨果坐起身,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些难受,她揉着眼睛,“早安。”
赵文琪还在赖床,抱着被子翻了好几个身,嘤嘤呜呜嘟囔着什么,文韶已经收拾好了,神清气爽踏上扶梯,轻轻拍她的被子角:“起来啦,今天军训第一天呢,得去食堂多吃点儿。”
真温柔啊,杨果想。
过去的十八年以来,她体验过的叫-床服务都是跟方才的生活老师如出一辙的高声大喊,同时还伴随周朝毫不留情的重重敲门。
早上七点半,夏末的日光透过云层,晨曦万丈中,统一身着迷彩套装的新生们在操场集合,如一片绿油油的春草,覆盖满深红的塑胶跑道。
“今年好像扩招了,”艾玛诗站在杨果旁边小声说,“人真多。”
昨日里见过面的辅导员整好班级队伍,便将这一队青涩的鲜肉交到了军训教官手里。
教官是个肤色黝黑的年轻男人,其实眉目细看还有些清秀,只是嘴角紧紧抿着,表情极其严肃,让少男少女们不敢轻易造次。
站了半天的军姿,到午后阳光最炽烈的时候,操场上逐渐出现一些拿着摄像机的学生,还有特意捧着冰奶茶、冰西瓜来惹新生羡慕的无聊学长学姐。
其中一个人貌似在拍视频,举着手机,大摇大摆走到杨果班级的队伍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慢悠悠掏出塑料袋里切成小块的冰西瓜,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同时嘴里不断发出刻意的赞叹声。
就在身边有人已经开始默默咽口水时,一个打伞的女生款款向他们走来。
这人穿着简单的短袖热裤,妆容很淡,气质却优雅,与一众绿色迷彩服里素面朝天的小女生形成鲜明对比。
未等她走近,已经有人发出小声惊呼。
女生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双手各一辆那种去逛菜场的拖拉小包,杨果从开口处看见里头装了很多农夫山泉,还有木棍串着的哈密瓜。
“哇,是汤蕊。”艾玛诗小声说,“商院的系花,好像也是徐观的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杨果愣了愣,想想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呸!”艾玛诗低声吐槽,“都是社交软件害的。”
她也是来拍搞笑视频的吗?不太像。
杨果这么想着,就见汤蕊竖起一根青葱般的手指,对骚动起来的队伍比了个安静的姿势,停下脚步,却没有跟那个男生一样拿出食物馋他们。
艾玛诗说:“啥意思?跑来惹我们,还得选个好时间啊。”
“嘘。”教官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杨果赶紧提醒她噤声,可惜艾玛诗本就是个话痨,嗓门儿还大,一时竟然没有刹住车,多说了句:“系花就了不起了?我看真是……”
“出列!”教官一声爆喝,悉悉索索的人群顿时安静如鸡,艾玛诗也赶紧住嘴。
没人动作,教官双手负在背后,掷地有声:“第三排从左往右第五名,出列!”
杨果和艾玛诗都挺高的,列队时二人就被排在了第三排。艾玛诗还在懵逼地默数自己在第几名,杨果已经动作迅速地出列了。
她就是第五名。
艾玛诗一惊,反应过来教官方才看错了,自己才是应该出列的那个人。
但杨果已经笔挺站在了队伍前面,同时一手背在身后,朝她悄悄比了个“耶”。
教官走到杨果面前,一言不发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艾玛诗手心渗出了汗,杨果的背影却依然一动不动。
教官终于开口了:“谁违反了纪律,自己应该清楚。”
杨果点头。
“虽然你们不是军人,但我想军训的意义你们都应该很清楚,就是为了锻炼你们的意志!才站了半天就忍不住了?这要是在我们连队,立刻安排负重十公斤越野跑!”
但这不是在你们连队啊,艾玛诗心说。
教官继续他威严的训话:“虽然这不是在连队,但该有的纪律还是要有,不然这军训岂不是白训了?”
军训本来就是白训,艾玛诗继续在心中吐槽。
“我就是要树个典型,按照军队的要求来教育教育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全体——立正!稍息十分钟!”
舒适的叹息响起,整齐的队伍瞬间歪扭起来,杨果却没动。
教官对她说:“看来你还知道嘛。”
干嘛呀?要干嘛呀?难不成还真让杨果被罚跑?艾玛诗开始焦急起来,杨果虽然很高,但看着瘦不拉几的,这小身板儿能挺住什么罚呀?
她正打算自己出列,告诉教官真相,教官已经接着说下去:“你!继续站军姿五分钟!”
艾玛诗:“……”这搞的,还以为有什么大动作。
不过她还是感到愧疚,正准备找教官说个清楚,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汤蕊见队伍暂时休息,开口道:“你们好,我是工商管理系大二的学姐,带了矿泉水和哈密瓜,犒劳犒劳大家。”
她一说话,身后的男生立刻殷勤地把小包拖上前来,开始给大家散起来。
“哇,谢谢学姐!学姐真是人美心善。”
“这瓜好新鲜,刚买的呀。”
汤蕊微笑着点头:“今年天气热,同学们辛苦了,要坚持啊。”
大家正七嘴八舌围着汤蕊恭维,远处在操场边缘拍摄的几人里走过来一个男生。
他胸前挂着一个校报的牌子,身材很高,沉重的摄像机对着众人稳稳移动,而后定格在队伍前端站得笔直的女生身上。
“这是怎么了?”男生从摄像机前抬起头,嘴角挂着笑。
“阿观?”汤蕊一改脸上的官方笑意,露出八颗白牙,惊喜迎上前去,“我还以为你今天有别的事儿呢。”
徐观笑说:“志扬临时有事,我替他来的。”
然后他又转过头看向杨果,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了?挨罚了?”
杨果直视前方,沉默不言,放在侧边的手却贴得裤中缝更紧,透过厚厚迷彩面料,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凉。
她未理会,徐观也不见生气,依旧笑得好看,拿起挂在身侧的单反,对着杨果拍了一张。
艾玛诗认出徐观,却还知道先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上前叫住教官。
“怎么了?”教官已经坐在了地上,看了眼表,随意问道。
“您认……”艾玛诗刚说了一个字,脚突然被轻踩了下。
她转头看杨果,后者依旧直视前方,面不改色。
“没什么。”她乖乖住嘴,陪在杨果旁边,心中默数:“三、二、一……”
“时……”
“时间到啦!”
教官刚说一个字,就被艾玛诗的大嗓门儿抢了白,无语片刻,对杨果点头:“可以了。”
艾玛诗欢呼一声,扶着杨果就要往地上坐。
杨果轻轻侧身避开,还顺手拍了拍她的肩:“才五分钟,我不累。”
“不累啊?要不要再来五分钟?”休息时间,教官终于卸下沉重的偶像包袱,开了个玩笑。
艾玛诗暗中瞪了他一眼,不理他,对着杨果嘘寒问暖:“果果,不累也补充点水分啊。”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去汤蕊那边领东西了。
杨果吞掉接下来的话,压低了帽檐。
其实她很累,也很渴。
但是徐观就站在她旁边,两三步远的位置,不知道能不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
第一次见面,她嘴里包着煎饼,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想来是很狼狈的。
没想到今天不过是帮了舍友一个小忙,同样狼狈丢脸的时候,又被他看见了。
杨果心里闷闷的,席地坐下,两根手指不断扯着球场上的塑料草皮。
头顶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阿观,你也喝点水,天气太热,可别中暑了。”
杨果抬头,看见汤蕊手里拿了两瓶水,一瓶递给徐观,另一瓶朝她递过来了。
空气里融进一股浓烈的香气,乍一闻有点像是花露水,或者什么清新剂,但再细品,其实带着芬芳花香。
是汤蕊身上的味道,跟她精致亮眼的五官一样,能够瞬间引人注意。
但杨果莫名不太喜欢。
徐观接过水,睫毛在阳光下被镀成金色,看着暖融融的。他声音温柔,说:“谢谢。”
他们就站在午后炽烈的日光下,男帅女靓,耀眼的一对璧人。
杨果没有接,语气淡淡地说:“谢谢,我不渴。”
汤蕊的手在空中尴尬停留一会儿,缩了回去,温温柔柔地说:“那你想吃哈密瓜吗?刚买的,用冰袋保着温,还是凉的。”
“不用了,我真的不渴,谢谢。”杨果说。
“好吧。”汤蕊注意到,这位学妹貌似心情不太好,也不再坚持,只把原因归结于新生在众人面前受罚觉得丢脸,没有多想,转而跟徐观说起话来。
艾玛诗刚去拿了两根哈密瓜,回来见到这一幕,坐到杨果身边,用手肘顶她:“你是不是生气啦?”
杨果对她笑了:“没有,就想坐着休息会儿。”
“好吧。”艾玛诗也没多坚持,神经大条地吃完了两根瓜。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徐观围着他们班,手里换成摄像机又转了几圈,就准备离开。
临走时,他将手里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放在了地上,抬头时正对上对杨果的目光,杨果耳根子发热,他只是自如地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第一天终于解放的时候,炎热已经消退,杨果快走几步,赶在混乱的人流涌过来之前拿起了那瓶矿泉水。
水温经过半下午的日晒,已经变得微热。
有风吹过,如清泉自石上淌下,她突然听见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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