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早, 花枝哈气连天的坐炕上数钱。
口赋二十三文, 算赋三百六十文, 户税二百文, 总共需缴五百八十三文。
吴谨彦看他掐指头算账的小模样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故意嘟囔一句“成了,给我吧,都数三遍了!”
花枝又打了个哈欠,抹着眼泪的将钱递过去,凶道“放好了, 敢弄丢就宰了你!”
“给你能耐的”吴谨彦损了他一句后, 起身去仓房称米。
十亩地需缴田赋十斗, 也就是三百斤稻米。
啧~可够贵的了!
不种地,哪晓得粮食得来不易?他是真心为这六钱银子心疼。
花枝洗完脸, 怕他个不晓事的真敢背十斗米去缴税, 忙钻进去让人多称二斗。
吴谨彦还真纳闷的反问一嘴“干啥?”
你说干啥?
缴税的时候不把米斗装冒尖了衙差是不会叫停的,完了还得咣当给一脚,撒出来的不算数,还得继续往里填。是以, 十斗田赋你得背去十二斗才够缴税。
吴谨彦听完解释,眼睛都瞪圆了,这也忒贪了点!
花枝冷哼一声, 多少年的规矩了,也就吴老大不知道。
三百六十斤稻米装了整整三麻袋,堆在车上, 个矮点的都看不见路,吴谨彦想试试重量,便咬牙抬起来走两步,结果第一次推车没掌握好重心,咣当一下就侧翻了。
花枝斜眼暗叹一句,完犊子样吧,连个车都推不稳。
不等人真去服役,就开始想象衙役挥舞着鞭子使劲抽人的场景了。
你别说,就他这笨手笨脚的样,保不齐真得挨鞭子!还不能轻抽喽~
吴寡妇熬了一宿,眼珠子通红的走出来说“别帮他,这点重量都推不起来还咋去服役?到时候,可没人能给他搭把手”
说是这么说,真眼见长子咬牙吃力的将麻袋堆上车,翻倒再重来的试了两遍后,到底是没能忍住,心疼的捂嘴哭了。
花枝袖手站旁边儿看了会,决定还是再多准备一百文免鞭钱吧。
照这么干活,别说衙役看不顺眼,连他都觉得这家伙就是欠抽!
吴谨彦试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能把车推稳了,花枝回屋翻出一条宽布带,丈量了尺寸后一左一右的绑在把手上,等他再推车时,将布带挂在脖子上还能更稳当些。
吃过早饭,吴谨彦就推车跟着启程了。
原本二叔见他推得吃力,想将三袋稻米也一起堆在牛车上,但见他倔强的模样又改口说“多适应适应也好,免得到时候挨打”
吴谨虎跟车笑道“不能,我也去呢”
三叔插嘴训道“顾好自个就成,真到了地界谁都搭不上手”
吴谨思也于一旁紧着提点,今年轮到他家更赋,兄弟俩谁都不用去,指望谨虎这个二愣子怕是更靠不住。
吴谨彦累到呼哧带喘都没吭一声,听着俩堂兄一人一嘴的说教,只偶尔点下头回应。
直到半途休息时,才张嘴问上一句“真这样?”
“那可不,去了千万别多嘴,冲撞衙役打死都没人替你说句话”吴谨思故意往严重里说,生怕这小子浑劲上身,再真敢跟衙役支把两下。
“也没那么严重,咱村得去十几号人呢,凑一堆干活也不打眼,再说你不偷懒,谁还能没事闲的非抽你几鞭子?”吴谨虎道。
吴谨彦左右瞅瞅,俩人都去过不只一次,应该是能有几分可信度吧。
也就是说,只要老老实实干活,不偷懒顶撞就能熬到期满。等真累到受不了时,还可以塞点钱贿赂衙役,领个伤病牌子在营地里歇上一天。
吴谨彦稍稍放宽了心,但等回到家,在小胖子的絮絮叨叨中,又免不得提起几分。
花枝白天跑了一趟万家屯,回来后又抽空给熬了一大罐肉酱。
好容易准备的差不多了,又小嘴叭叭的紧着训人“听他俩胡说,那都是体格好的老实人才能熬得住,就你这把子力气,两天半就得累趴架”
也不瞅瞅自个啥德行,不出一天就得被人给盯上,还想猫人堆里混过去,真当人都是睁眼瞎啊!
就这个头、这长相、这笨不卡的干活样,混人堆里也是个显眼的,他俩那点招数搁吴老大身上没一样顶用,还得是用钱砸!
吴老大在这方面惯是信服他,当下就开口应承道“你说,我都按你的来”
花枝翻出三十串铜板递给他,嘀嘀咕咕的说“你头天到地界就给领头的塞上十文钱,说你身子骨不好,大病初愈,手脚都没力气,往后还得麻烦他多照顾些,等到过几天他把你忘了,就再给十文”
吴谨彦一挑眉,这贼精,还真有招,听着就挺在理呢。
花枝又道“每隔八天你就去找他领一回伤病牌,先给十文,说想歇两天,再给十文,托他给你买十个馒头”
“有啥用意?”
“笨!他从伙房拿馒头不就是白赚?你当他真能出去给你现买不成!这十个馒头足够你吃两天了,再熬点菜粥,抹上点肉酱,保准两天就能缓过乏”
花枝分析的头头是道,吴谨彦也听的暗自点头,果然是比谨思谨虎更靠谱些。
一样使钱,为啥不一开始就买通衙役?还非等到扛不住时才使钱,傻不傻?
果然论人精,还是他家小胖子更精明些。
吴谨彦安心睡了一晚上好觉,第二天转醒就没瞧见人。
穿衣洗漱后,三人围着他团团转,这个嘱咐一嘴,那个给添一样,直到车上再堆不住东西才肯作罢。
压在最下面的老娘连夜缝好的棉衣棉裤,里面卷着花枝挑灯缝制的两双棉鞋和四双棉袜,再往上是一床厚被,一大坛咸蛋,一罐子酱菜,另计大米、小米、蔗糖若干。
火折子被塞在煮粥用的陶罐里,里面还放着够他吃三个月的细盐和防冻裂的药膏,外加几副治热病用的药包和些许金疮药。
背筐里装着初冬能用上的换洗衣物,以及皂角、菜干、木梳等轻便东西。
临到最后,花枝将蓑衣覆在最上层防雨,麻利的捆严实后,才将镰刀和锄头插绳索里问“都记住了吗?”
吴寡妇接过小二递来的水囊挂在把手上,也担忧的盯着他看。
吴谨彦嘟囔着复述一遍,强忍酸涩的揉了把脸,沉声说“吃饭吧”
饭桌上小胖子还不停嘴的叨叨“车和农具都给刻了名字,干活再渴也别喝生水,起早记得最后一个走,东西捆严实了,千万别搞丢,晚上睡觉也别真睡死了,留着点神”
“还有一两银子一会儿你贴身带着,那是买命用的,真遇上事了别舍不得花,啥都没命金贵……”
吴谨彦含着口粥怎么都咽不下,突然就不想走了。
花枝草草吃了几口,起身将备好的一大包干粮塞竹筐里,提起来给人背上时又交代一句“这些都紧着吃,搁不住几天”
吴小二乖乖跟着站门口相送,直到被他娘拉走,还觉得有话没跟大哥说。
吴谨彦站院外跟花枝对望一眼,强打精神的想耍个赖,探手朝他脸上捏去,却被一巴掌扇开来。
小胖子噘嘴叨咕一句“不许捏!”
吴谨彦愣了一下,玩笑道“不是以后都不给捏了吧?”
小胖子还当真鼓着脸颊,认真的点了下头。
不等吴老大再伸手,人就后退一步,反身将院门关严实了。
打里面传来一句“别误了时辰,我就不去村口送你了”
吴谨彦被关在院外愣愣瞅着门板想,这是真不给他捏了……
抬手在胸膛上摸了下,闷闷的,不舒服极了。
全村一共要去十三名壮丁,大多都背筐推车的负重前行,仅有三人是背着竹筐,大包小裹的拎着东西。
一行人先是去到镇里跟十里八村的乡亲汇合,随后又被衙役按地域分派了不同活计。
他们这一堆人比较侥幸,因着手推车多,便被划去开山运石的队伍里。
吴谨彦暗自庆幸小胖子有先见之明,果然家伙事便利,就能捞到较为轻省的活计。
更何况还特意给挑了个小巧轻便的羊角车,木方子间隔大,装不了沙土,也堆不下几块大石,真乃偷懒耍滑的便利工具!
要不咋说小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尽的呢?如此取巧的玩意儿也能被制出来当个营生买卖。
临到晌午的时候,花枝领着吴小二去集市上雇了辆车返回书院。
因着郑夫子多方关照,家里也不好在过节时还不酬谢一二。
于是乎,圈里的母鸡继公鸡后也沦为送礼首选,连着一大包蔗糖、三包糕饼、两块腊肉,一起都堆在了车厢里。
花枝多给了车夫两文钱,说了一通好话后才嘱他千万给人送到地儿。
老汉甩着鞭子憨笑一声,唱着乡间小调的催马启程。
得了两块蔗糖甜嘴,自当要多尽心关照些,再说这娃子一瞅就是个聪慧的,保不齐将来十里八村还能沾上新老爷的荣光呢。
花枝徒步回村,临到家门口时,逮着几个娃子在偷甘蔗。
一个村住着,皮娃子嘴馋拿两根也不是事,他惯不是个对孩崽子也小气的人,但架不住天天偷,日日拿,养刁了胃口还了得?
小胖子喝了一声,笑骂两句后只准他们一人拿一根。
稍大点的孩子还知道个羞,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离老远还能瞧见人手一根甘蔗,互相追打的嬉闹疯跑。
花枝挽起袖口将堆在院外的甘蔗往菜园里搬,吴寡妇正摘秋菜呢,见状连忙搭把手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来来回回搬到傍晚,才将这二千多根甘蔗竖着码好。挨着后院围墙,又有土狗看守,不怕哪个孩崽子再敢来偷。
现今市面上能用来甜嘴的也就蜂蜜、饴糖、蔗糖、蜜饯、果脯这几样,米酒也甜,但喝多了上头,小孩也吃不得。
用甘蔗熬炼糖霜的方法多掌握在商贾手中,花枝是不懂炼糖术的,是以像香糖果子、狮子糖、花花糖、胶牙糖、芝麻糖、杨梅糖等只闻其名不见其样的紧俏玩意,只在县城的糕点铺子里才有卖,而且价格奇贵,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
所以说,蔗糖才是老百姓拿来哄孩子送礼的寻常玩意儿。
外村也有不少人家会种上个半亩三分的熬来卖糖,只不过村里尚且没人种给孩崽子吃,有那闲工夫,还不顶花钱买几块甜甜嘴,真犯不上浪费田地种些不打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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