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 村里表面太平, 暗地里却都在谈论外乡客。
吴有达收了钱, 拿上路引帮忙跑了趟腿儿, 待到找里长记上一笔,人才能在异乡暂且落下脚来。
花枝没再跟着凑热闹,而是忙活着要给即将满月的小猪仔拾掇出一个新圈。
黑珠这一胎忒争气,比上胎还多生出二头小猪仔,老母猪日日小米红糖的精心喂养,预计出月子七天就又能配种揣崽。
吴有显家近两日突然热闹起来, 不是子侄登门送礼, 就是婆姨姐妹借故串门, 连不常走动的几户人家,似是也都跟风客气起来。
实在是外乡客模样太过好看, 惹的村里一帮子大姑娘小媳妇全都忍不住想来瞧上一眼。
你家送点秋菜, 我家换点新米,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也没能消退热情。
李良玉躲在学堂里静心读书,仿似真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气定神闲。
皮娃子们于窗扇、门口处探头探脑,叽叽喳喳的推搡起没完。
少年书生微不可察的暗叹口气, 合上书页,仰头喝干杯中茶水,顺着茅房后面那条小路就尿遁了。
沿河走一段路, 正碰上于河沿放猪溜鸭的胖哥儿,少年书生遥遥拘礼“可是邻舍吴家夫郎?小弟这厢有礼了”
花枝手足无措的还了一礼,羞赧的说“啥……啥夫郎不夫郎的, 唤我花哥儿就行”
李良玉弯唇一笑,上前一步说话“嫂嫂莫怪,不知兄长何时归期?”
见人打听吴老大,花枝才略松口气的放下戒心,掐指头算了下,大方应道“大雪过后就能回了,你问他干啥?有事?”
李良玉被他歪头纳闷的神情给逗笑了,暗道这哥儿哪像外人说的那般不好相与?反倒是天真可爱的紧,掐着短胖指头暗自嘀咕的小样尤为招笑,肉滚滚的忒喜气。
吴谨彦倒是好福气,归乡还能娶上这么一位面相饱满,招财旺夫的美人相,若生在省城,凭这面相也当有好人家能许上一个妻位。
“听闻吴家兄长才学过人,曾是一举考过府试的极慧之人,良玉不才,想向他讨教一二”李良玉随便找了个借口与胖哥儿攀谈起来。
小哥儿虽不比女子约束多,嫁人后也不好真不守礼数的与外男过多往来。
是以,两人是隔着有五米远方才停下来交谈片刻。
待人走后,花枝懊恼的垂头拽了下皱巴巴又洗到褪色的衣襟。
早知道会碰上俏书生,就该换套体面点的衣裳!
中午回家吃过饭,连歇晌都没顾上就揣钱跑了趟集市,大手笔买回三丈三尺的浅色麻布及七尺棉布和十二斤棉花。
吴寡妇瞧他颠颠跑进家门,急不可待的要裁新衣,就笑问“不年不节的做啥浪费这钱儿?”
花枝拉着婆母进屋就说“这不小二冬日里得穿夹袍嘛,总不能外面套长衫,里面还穿短袄吧?那多不体面!”
“行行行,都依你!”吴寡妇探手揉了把小圆脸,紧着先给他量尺寸。
新衣新袄一上身,圆滚滚的小胖子就成了土黄色肉球。
吴寡妇笑的不行,直臊他“做啥非挑这么个色,更显胖了!”
花枝也暗自着恼,原想浅色显白又瞅着干净利索,何曾想,穿上身后不光显白,还显胖!屯了吧唧的一点不好看。
奈何都做成了,不穿又浪费,再说就他这身段,旁人也捡不了啊!
得~将就着穿吧!
李良玉又一次来河边散心,老远瞅见一个土黄色肉球在见到人后,嗖的一下躲了起来。
都怪他眼神太好,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开来。
花枝被哈哈的不好意思再藏,跳出来指着他吼“笑屁笑!太好看晃你眼了吧!”
李良玉咧着唇角,笑弯了一双极好看的眉眼,走近后上下打量一番,尽挑好话赞美“嗯,确实更显富态!顶顶的贵人相!”
花枝都不知被变着法子的夸了多少,哪还不晓得他是在刻意奉承?
明知人是想借机跟吴老大套近乎,也仍忍不住的恨恨一跺脚,斥道“少数反话!”
眉眼精致的少年郎无奈拱手,一叠声的央求嫂嫂莫恼,伏低做小的态度取悦了小胖子,大度的一摆手,原谅他了。
谁让人长得好看呢?
见面次数多了,二人都免了明面上那些虚礼。
虽是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却也能消减稍许隔阂,花枝烤了红薯分与他吃,见他嗜甜,又从怀里摸出糖块,一起甜甜嘴巴。
见人眉眼弯弯似是极为爱吃,花枝反倒纳闷了,瞧他也不似穷苦出身,怎还乐吃粗熬的蔗糖?
李良玉解释道“不瞒嫂嫂,其实我出身不好,幼时就被送去农家收养,直至近三年才寻回本家……嫂嫂不会瞧不起我吧?”
少年书生半真半假的扁起嘴巴,可怜巴巴的瞅着人博取同情,一向心底柔软的小胖子立刻就被戳了个正着,立即保证道“说啥话呢!出身又不是自个能选的,要是能选,我还不想生在我娘肚皮里呢”
俩人你来我往的互相交代了老底,听他说起自己是妓生子时,花枝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实在是瞧他这身穿着打扮,不咋像个贱籍样!
到底是少年心性,李良玉忍不住跳起来,面红耳赤的指着他喝道“我就知道不该说!”
花枝连忙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的保证就是惊讶,半点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这才让他面色缓和下来。
随后一段复述,却令见惯人情冷暖的小胖子都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声。
唉~也是个苦命人呢!
简单点说,就是私生子在父母双亡后不被祖父承认,本想考取功名认祖归宗,结果落第反遭赶出家门的过往经历。
听他说起父亲乃是一介商贾时,花枝就猜到保准是一夜风流惹出来的情债。
果然,他父亲贪恋花魁美貌,将人赎出来后圈养在外宅,直到他出生才常来探望娘俩。
待到他八岁那年,嫡兄意外夭折,他便被父亲从娘亲身边夺走,送去一户姓李的农家收养,为的就是想供个白身进学,以期将来考中*功名后能为后代洗脱贱籍。
他于乡下长大,十四岁忽闻噩耗回家奔丧,却连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没有,只因他是妓生子,祖父嫌他生母出自青楼,宁可自断香火,也不肯认回亲孙。
待到寻至幼时所住故居时,入目却是一片焦土,跟四邻打探方知,这户宅院的女主人早已在五年前死于走水,连同年仅八岁的男娃也一并葬身火海。
当他失魂落魄的去寻祖父,想问询真相时,又意外得知,母亲竟然是引火自焚,为的就是不拖累他,想彻底抹除不堪身世。
这件事给他造成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也曾一蹶不振,厌世轻生过,后忆起娘亲遗愿,发奋刻苦的用心读书,终被祖父所察觉,又将他从仆役改换成管事子侄,进而塞入书院,期盼他能有所出息。
怪只怪他意气用事,未满孝期就急于应试。
原想证明自己也能年少成名,得祖父看中,奈何到底是学识不足,不知深浅的连县试都没能考过。
祖父见他不堪大用,便弃之不理,宁愿断绝李家香火,也不肯将家业交给私生子继承。
李良玉说到这就不肯再往下说,神色莫名凄凉的兀自低垂着脑袋。
花枝见不得美人垂泪、灰心丧气,便出言宽慰了几句。
直到夸口说吴老大定能帮着指点一二时,李良玉才尤挂泪珠的抬起头颅,冲他惨淡一笑,微哑着嗓子,低声道了句谢。
花枝回到家后,并未将此事学给婆母听。他惯不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是以听过就算,再未对旁人提及。
因着怜悯,小胖子天天揣着糖块去河边等人,总觉得他孤身在外怪可怜的,合该多照顾点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兄弟。
即便人隔三岔五才会来河边散心,但碰上了多少都能聊上几句。
次数一多,李良玉就不外道了,不是嫂嫂长嫂嫂短的央着花哥儿给烤红薯吃,就是求人家闲来无事的婆母给他缝套冬衣。
吴寡妇也觉得这孩子不容易,虽是不知内情,但想必能孤身一人来此寻亲,必是家逢变故亦或是流离失所。
哎~才十七岁呢,跟老大那年一个岁数,都不到能抗事的年纪。
李良玉于清雪飘落时穿上了厚冬衣,虽是粗布缝的里面,穿在身上却暖心极了。
但凡吴老大能知道村里住着这么一位俏儿郎,还差点被花痴婆媳给引狼入室,怕不是一早儿得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接连干了两个月苦力,渐渐适应了如此繁重的体力活,又因使得钱多,不仅没挨着鞭子,还偶尔能捞上一个巧活——就是在衙役偷懒喝酒时,帮着监管、清点人手。
通晓了钱的妙用,吴谨彦就将它彻底发挥到了极致,那一两保命钱也早被换成铜板,半数孝敬给几位差爷打酒喝。
再有十二天就能回家,夜里躺铺盖上想想都急的慌。
二十号壮丁凑一起哪有不开黄腔的?尤其是娶妻生子的老爷们,那是想媳妇想的都快抓心挠肝的扯脖子嚎了。
连体虚气弱的这会都能强打起精神,插科打诨的说上一两嘴。
每每听他们谈及妻眷,吴谨彦眼前都能浮现出那张喜庆中透着一点狡黠的小圆脸,忍不住就伸手朝半空中攥了下拳。
好想捏人啊~
忆起临出发前小胖子的抗拒,吴谨彦蒙被哀嚎一声——不给捏咋办?
复又恨恨叨着被子咬牙跟自己个使横——那就硬捏!
死胖子还能拧过他不成!不就捏个脸吗?小气样吧!逼急了,爷就上嘴咬一口……
光想想就馋的不得了,咬一口肉嘟嘟的小脸蛋得是个啥滋味?
肯定比烧肉还好吃吧?
吴谨彦扭着身子侧躺蜷腿,娘了个蛋的!就想想,你急个啥!不得慢慢来啊!
诸如回家先说几句俏皮话哄哄人,夜里躺炕上再多贴呼贴呼,等到有感情了,找机会一举扑倒吃掉不就结了?
多难个事?都娶进门也拜过堂了,到嘴的兔子要能给放跑了,那你才真不是个爷们呢!
吴谨虎于一旁鼓鼓秋秋的侧脸问他“嘿嘿~你是不是也想媳妇呢?”
吴谨彦翻身背对着他骂“滚~”
这么多人呢,也不嫌臊的慌!
吴谨虎嗤笑一声“假正经样吧!这屋里头哪个不搁那想媳妇呢?连小三子都通人事了,就你能假咕……”
吴谨彦捂着耳朵不想听,狗屁假咕,他正经童子鸡!哼~臭不要脸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假咕读作夹咕,意思是扭扭捏捏,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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