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午难得凉快儿点,微风轻拂,浮云淡薄,一眼望去,梯田顺着山体走势,由上至下层层叠叠。
吴谨彦家的这十亩地被大致分成了三层,越往山脚的位置越规整,面积也越大,外围堆砌了田埂用于阻隔蓄水也便于区分田产。
自家田块位置居中,上下左右分别毗邻吴二叔、吴四叔、吴三叔和族五叔家的地块。
附近都是老一辈最早开垦出来的农田,其余山脚下的大片田块则是子孙后代一辈辈逐渐平整出来的。
半晌午的时候,吴谨彦从田里出来,从容的用手拍掉吸在腿肚上的蚂蟥,又学着唤鸭时的腔调,一扬四挫的召回鸭子军。
“嘎~嘎嘎嘎嘎……”
60多只鸭子扑棱着翅膀,呼朋引伴的朝他腿边聚集,待到一只不差时,才一边打后面哄撵,一边提鞋光脚的朝家走。
路过吴谨思时,二人互相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有时候吴谨彦也会想,要是去年听了三叔的话,是不是两家交情就不一样了?
去年刚开春时,吴有礼曾来家一趟,说是要租五亩地,另外三亩可以叫谨思谨农那哥俩教他种。
可他那会儿正是最浑的时候,一心憋着劲儿的想自己站起来,压根不屑于族人帮衬。
再加上往年都是将地整租给吴四叔,若真商量都不打一个的改租旁人也不好,于是就直言回绝了好意,硬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跟吴有祥那个老王八蛋讨教了几招,自己试着种了两亩水稻。
吴三叔听了他的话后,端着烟袋锅子连抽好几口,起身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事后回想,许是觉得他这小子不值帮,就再懒得管自己了。
随后他就与谢家人越打越凶,刚开始族里还有心说和,想劝他放下这段仇怨,后来则是见他油盐不进,干脆就撒手不管了,还告诫全族子弟都不许插手他与谢村的私怨。
可以说,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也非是一开始就这么冷淡,大多都是从他没命找谢家村麻烦时才逐渐转变的。
这里面有族长的授意,亦有耆老的推波助澜,但终归还是私心作祟占了大半。
尤其是家有适龄学童的,更是对他不停报复的举动深感厌烦。
犹记得一名老妇冲出家门指着他鼻子骂“你自个废了,还要连累的旁人也考不成?你咋就能这么坏!”
即使尚有那么一两个可怜、同情他的又如何?
痛不在己身,谁又能体会他的刻骨铭心?
想起第一次遭蚂蟥叮咬时,还是吴谨思帮他拍掉的呢。自己当时那惊慌恐惧的样子,直到今时今日都没脸忆起丝毫,实在是太过于失态。
回到家,打水冲洗了泥腿,见小胖子还没回来,便又蹬上布鞋去了河边。
花枝正蹚水里摸鱼呢,白胖的小腿肚子在阳光下显得莹润瓷白。
吴谨彦踏下石阶,见他对着自己比了个嘘,就也动作放慢的小心靠近。
轻微和缓的水流声被猛然“噗通~”一下打乱,随后小胖子就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欢快的朝他喊“快来接!”
吴谨彦脱鞋下河,伸手欲接,却不想那鲫鱼滑不留手,一下子就从掌中逃窜,又“噗通”一声扎河里不见了。
二人对视间,气氛霎时凝固,紧接着耳边就炸响惯熟于耳又仿若能杀天杀地的咆哮声。
吴谨彦连试图辩解一句都不曾,过往经历告诉他,这会儿最好脚底抹油赶快溜,奈何小胖子忒猛,薅着衣摆一个使劲就将他反摁进水里,连喝两口凉水才扑腾着挣扎爬起。
“吴花枝!!!”
花枝被反击的猝不及防,终也落得一个浑身湿透的下场,俩人悻悻上岸,各自拧着衣襟,谁都不搭理谁。
黑珠吃饱喝足的卧溪边泡澡,哼哼着朝俩人看了一眼,前蹄起立,猛地晃悠一下才站起来。
二十头半大猪仔被它召唤着一同往石阶上走,知晓这是又到了回家的时辰。
“咯~咯咯咯……”唤回四下跑远的鸡群,花枝看都不屑看吴老大一眼,赶着一群家畜就湿淋淋的往家走。
回家换过衣服后,直到吃午饭时,贼啦小心眼又爱记仇的小胖子都没搭理他一下。
吴寡妇左右瞅瞅闹脾气的小两口,摇头失笑的起身回屋。
她才不管呢!
小胖子一吃亏就生气,不想辙找补回来觉都睡不好,吴谨彦太过于了解他的气性,只能妥协相商“要不,你打我两下?”
小胖子扭身不理。
“瞅给这嘴撅的,下午可甭出门啊,免得再叫人割去下酒”
“你才猪鼻子呢!”
逗着人打两下把气出了,吴谨彦才算是能安心睡上个午觉。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午睡前还风轻云淡,醒来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花枝得了闲,倒出小金库一枚一枚的数铜板,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报数,完了就收拢成一堆跟吴老大抱怨“就剩4两8钱了,等回头卖了粮,你可得想着填补点”
吴谨彦失笑道“都给你,财迷样吧!”
奸计得逞,花枝眯缝着一双杏眼狡辩道“我得等到年底才有进账呢,这不是米缸空了,还得去买嘛”
“娘不是一早儿就把家交你管了?净跟我这整事!”吴谨彦四仰八叉的摊开手脚,斜撇着瞪他一眼。
就算不说,他也记着要还钱呢。
下了一场大雨,天儿顿时凉快不少。花枝赶着去买小狗,就没在家多耽搁,雨一停就背上竹篓出发了。
集市上的行人全被雨水浇跑了,唯留下来的都是些摆摊叫卖的庄稼汉。
牙人守着棚子,一等雨停就赶紧撵人。这大夏天的,即使下了雨,凑一堆儿也闷的慌。
花枝来时没看见有卖狗崽子的地摊,就又跑牙人这来打探。
万事通一样的牙人立马给他指了条村道,又嘱他带话给那户人家,说是给大狗找好了去处,问他卖不卖。
因着崽子不用缴税,花枝道了谢就直奔赵家村去了。
进村打听了家门后,一进院就被小狗崽给围住了,花枝一边寒暄,一边赶着挑选。
想要挑一条嗅觉灵敏、胆子大,还不容易生病的土狗也有讲究。
像这种鼻头柔软,鼻梁粗阔,嘴巴子长的保准鼻子灵,也就是老话说的:瓦盖鼻,中心尾,张嘴看到花舌头。
花枝抱起蹭到脚边的一只摇头摆尾的小黄狗说“就它了!”
那汉子笑着应道“这条最聪明”
得知这汉子不忍大狗被卖去饭馆宰了吃肉,心下好感顿添几分,痛快的付了三十文后,就包揽了捎带脚回话的事。
一路抱着小狗崽回到家,先让它跟家里人熟悉一通,花枝才将它送往后院。
一进后院,这小狗就钻黑珠肚皮底下不出来了,临到喂食时才溜溜甩着尾巴跟他撒欢。
为了训狗,花枝特意选了个结实耐摔的木盆做食盆,喂完就收走,还不许它舔食掉在盆外的剩菜。
吴谨彦蹲一边儿没好气的数落“做什么非得在吃食儿的时候教训它!”
花枝猛翻了个白眼,稍加解释才让这个不懂硬添乱的家伙明白他这是在训狗,而不是故意欺负小狗崽。
除了食盆里的狗食,小黄狗就只能吃花枝亲手喂到嘴边的食物,连吴老大递给它的都不行,扔地上的更是连闻都不能闻一下。
若是打从院墙外抛进来的,不光不能吃,还的大声吠,爬墙翻院的稻草人更是得扑上去死命咬。
如此反复几次,就让它记住了规矩。
因着是吴老大亲身做的示范,以至于往后十几年他都再没翻过后院的墙,更不敢用手喂狗吃食。
哪怕他是这家男主人呢,长大后的大黄狗也敢张嘴就咬。
后续买粮又花掉五钱,把个小胖子扣的,连肉都改成2斤2斤的买了。
临着吴小二归家的前一天,花家三兄弟才好容易讨齐了猪仔钱。
花家大院内,三兄弟连着老爹老娘凑一起唉声叹气。
因着讨钱得罪了人,一两五钱中又被刨去借来的100文米粮钱。
指着一两四钱虽也能熬到秋收,可到底是紧衣缩食的日子难捱。更何况,花长贵还想着娶媳妇下聘的事呢。
二十九岁的老光棍,要说不盼着娶妻生子那纯属是瞎扯淡,就连老二老三也无一不惦记这事。
可能怎么办呢?连大哥的亲事都快说黄了,指望着种地攒钱儿,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娶个好女儿,最少也要十两银子下聘,小哥儿倒是能减半,可三兄弟谁都不稀罕。
家里已经出过这么一个糟心哥儿,让他们打心眼里就讨厌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更别提是搂怀里亲热了。
就算是能传宗接代吧,谁又敢说自家的哥儿婆姨就一定只生小子不生哥儿!
女子孕出个哥儿的情况尚算少见,但小哥儿那可都是一半一半。
打回来后,花长贵就留了个心眼,没敢说花枝撂下的狠话,生怕真绝了爹娘的心思,至此再不提养猪的事。
花娘得闻许老大进了家门,再看着眼前这一溜仨光棍,叹口气道“看样子,他是还惦记着这个家呢”
花长富咬牙切齿的说“他凭啥不给!本就是从娘家带走的,现在讨回来也是应该!当初俺就不同意,谁家嫁哥儿能给陪送那老多活物?给陪送几个体己钱就已经算是极大方了……”
花长贵打断二弟的抱怨,苦大仇深的说“能咋办?不给他就不上轿,你当咱不心疼是咋?那可是家里最值钱的活物”
花爹一拍桌沿,厉声道“那就买!跟他买回来总不能再叫人瞧轻了咱!”
花长贵立马眼睛一亮,复又神情晦暗的嘟囔“黑珠值2两银子呢,钱儿不凑手”
花长富喝道“市价就值一两五,咱就这么多钱儿,他不卖也得卖!”
花长盛也紧跟着应和一句“自来就是从家带走的,贱买回来还是咱吃亏呢”
别看哥俩说的声大,但心底里都有数着呢,老母猪市价是值一两五,但那得是空着肚皮又不善生的才这价。
黑珠则不同,光它肚子里的小猪一落地就能卖上二两现银,更别提今年才五岁,往后还能挣好多钱儿呢。
要不咋说这一家子都是些不上心的玩意儿呢,老母猪七岁以后就不咋能生了,可他们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当是只要猪活着就一直一直都这么挣钱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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