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二如今一身长袍斯文得体,辅以精致俊秀的稚嫩面庞,一点都不像是农家能教养出来的子弟。
凡是见过他现下德行的人,都要竖着拇指夸赞一句。
假以时日,这娃必定能成长为形神兼备、文质彬彬的好儿郎,
到底是拜了举人为师,往后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准将来村里还能借上官老爷的光呢!
一时间夸什么的都有,却也离不开光宗耀祖、前途可期等好话。
村里长辈闲谈之余也不免要惋惜,原本谨彦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如今却落得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场,成了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
说起吴谨彦,大伙就免不得要提起他那起子糟心事,明事理的老人多感叹一句,好在小二是拜在举人门下,不然受老大污名拖累,即便是能喜登科,怕也要被摒弃在仕途之外。
都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步一个登天梯,再想往上考何其难?
当朝选拔官员,除权臣举荐举子外,就唯科考入仕一途。
而官员的选派任职还得调查上数三代是否身家清白,像是家中出过案犯、不孝等污名的一律不得任用,即便是能取中前三甲亦是白搭。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此污名者连想往上考的资格都没有。
眼下老大虽只得了个窃取文章的宵小骂名,不轻不重却也真真实实是被记录在案,家中出过一个被剥夺童生资格的兄长,到底会多少拖累往后前程。
运气好,拿银子疏通一番或许还有机会入仕,运气不好,则可能终生止步于举子。
如此言谈一时间在村里热议非凡,说归说,心下也都十分清楚,秀才尚且不易考取,更何况是举人了!
大伙也就没事闲的嗑哒牙,哪个真敢往心里去?还入仕?能中举就已经算是积德受惠,祖坟冒青烟了!
花枝绘声绘色的与吴老大说起刚打听来的消息,被吴谨彦嫌烦,狠扒拉到一边杵着。
小胖子眉飞色舞的继续凑跟前说嘴,大有你不理,他自个也能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吴谨彦是真怕了他的碎嘴子,咋就能这么好信儿呢!连七叔公又去族长家磨嘴皮子的事儿都能学的有鼻子有眼儿,不知道的还当是蹲窗根底下偷听来着。
花枝一拍大腿,咋呼道“我说啥来着?这事指定没完!哈哈哈……吴德恙那老王八蛋愁的不行,可有好戏看了!”
吴谨彦狠扒拉一下脑袋瓜子,揪着脸蛋子就骂“给你闲的!过不过继的关咱家啥事!”
花枝偏脸夺回肉肉,一点不见恼的笑“咋不关我事?他倒霉我捡乐,多好的事!”
吴谨彦白他一眼,瞅这小心眼样吧!也就他能忍着、惯着他吧!
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小胖子竟然一语成谶,这事还真就跟自家有关!
吴德恙实在是被烦怕了,就于当天傍晚召开族会,开祠堂商议过继子嗣一事。
祠堂内各家子弟济济一堂,除族长外,唯有十四名家主与九名耆老方有话事权,其余小辈皆只有听着的份。
吴谨彦虽是当家人,奈何到底差着辈分,被人拿捏说事的训斥几句,竟隐隐好似落了下风,连兄弟的主都快做不得了!
四叔公吴德贵帮腔驳斥“谨彦说的没错!不在自个那支里头过继,隔着八竿子远的跑俺们这来挑人,你安得什么心!”
吴有祥立在他爹身后,同气连枝的冷哼一声,连吴二叔这个老好人都忍不住动气了。
尚在五服内的堂兄弟纷纷在心里唾骂,忒!当人不知道你那点鬼心眼不成!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想把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揽到自个怀里?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活该你家绝嗣!缺德的吧?
七叔公面色胀红的喝道“放屁!俺又没挑长子,咋就使不得了?再说也是族长亲口应的让俺自个在族中选,有你个啥事!搁这多嘴多舌的!”
吴谨彦恶狠狠的转瞪向吴德恙,却听他立即开口澄清道“我那是让你自个跟人商量,啥时候答应挑哪个就算哪个了!”
二叔公身为七叔公的同服堂兄,不得不厚着脸皮站一头,开口劝说道“咳~老大啊,你七叔公这也是为了小二着想,总不好真取中了反倒要遭你连累……”
五叔公哪头都不挨,却难得插嘴说了句公道话“八竿子没一影的事,成不成都两说呢。就算小二将来真能取中*功名,那也是四哥那支的喜事,你们现下就急着抢人,有点说不过去吧?”
连族中小辈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暗骂这俩老东西也忒厚脸皮了,哪有隔服过继的事!
吴谨彦见缝插针的骂道“就算遭我连累也好过改换门庭的认贼作父!”
“说谁是贼呢!个小王八犊子!”吴有诚瞪着俩大眼珠子就想上前抽一嘴巴,被他老子喝住后,又愤愤的退了回去。
吴有礼暗中瞥了长子一眼,见他会意溜走,上前一步沉声道“有德身故唯留二子于世,族中过继也不该把手伸的太长,你家征兵征到绝嗣,难不成别家就多到能随便匀你一个?”
吴有礼一句话说到正点上,距上次征兵已然过去八年,保不齐哪天再来一场祸事,子嗣少的人家就要落得跟七叔公同样的下场。
话音一落,小辈顿时隐隐骚动起来,再征,可就要轮到谨字辈了!
最近虽没听闻边疆起过战事,但只要一提打仗,到底是令人心惶惶。
吴德恙见势不好,强行喝止道“都闭嘴!非议国事,不想要命是咋!”
说完,还凝眉对吴谨彦说“成不成都是你们两家的事,别人不好往里瞎掺和。我只提醒一句,未免真碍了小二的前程,这事你最好早作打算”
吴谨彦当即勃然变色的反诘一句“打算?小二出息与否跟旁人有啥关系?再说怎么就成俩家事了?族长你这话有失公允吧!”
“就是,要挑也该从二哥家挑,哪有跑孤儿寡母家抢人过继的!”
“啥抢不抢的,说话也忒难听了,这不是在商议嘛!”
“商议个屁了?你家连重孙儿都生出来了,却撺掇老七从俩兄弟里摘人!”
“跟俺有啥关系?老七又没说上俺家来挑!”
“呸~还不一早就商量好的事!”
……
吴谨彦冷眼看着闹吵吵的各副嘴脸,仰望束之高阁的层层牌位。
说是全族商议,最后竟被吴德恙那老王八一句话打成了两家事,合着他们孤儿寡母就活该遭人拿捏要挟,连人丁都要沦为哄抢对象?
花枝正打灶下烧火做饭呢,就见吴谨思没头苍蝇一样闯进来四下里找人。
花枝连忙迎上去,一等听明白缘由立即扭头就喊“娘!出大事了!族里那帮老王八想抢小二过继……”
吴寡妇忽闻噩耗,头晕眼花的扶住门框,没等迈出门槛先一下子委顿在地,哭嚎道“天杀的!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仨呢!”
连吴谨思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恨道“六婶别急,有我爹在,这事不一定能成!”
吴寡妇可不敢指望他三叔真能左右族里决定,心下慌乱的伸手拉住花枝,抖着嗓门发狠的喊“快!扶我起来,娘去跟他们拼了!”
花枝眼珠子一转,趴婆母耳边嘀咕几句,拍胸脯保证道“要闹也是我先打头阵,娘只管在家安生呆着就成!”
吴寡妇犹疑不定的瞧着花枝,不等再嘱咐两句,就见他已然抄起一柄锄头,率先朝着宗祠赶去。
花枝打前头跑的飞快,不用回头细问,都能猜到现下里头会是个什么境况。
吴老大那家伙看似聪明,但对上族里那帮老王八就只有憋气吃亏的份。
可他不一样,这么多年斗下来,就是十里八村的老王八全跑来找事,只要不是犯了族规,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花枝!
小胖子闯进来时,吴谨彦还在跟父子俩争执,老子好说歹说,儿子喝骂连连。
族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却没一个能正经拿主意的。
说到底还是未伤及己身,顶多瞧不过眼说道几句,还被七叔公指着鼻子反要挟一下“那就从你家挑一个过继!”
呸~说的这是人话吗?真当族中子弟是萝卜白菜啊,还你想要哪个,就得乖乖给你送去哪个不成!
花枝挥舞着锄头清开一小片空地,全然不顾挡在身前的各家儿郎,扯脖子就骂“呸~你个老不死的活该坟头长草!真当我公爹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就能任你欺辱不成!”
吴德恙一见这哥婆姨就脑仁疼,赶紧率先哄撵“滚出去!祠堂岂是你个妇道人家能进来的地儿!”
“都抢到寡母头上了,我不砸了这祠堂还留着啥用!”花枝说着就要扬起锄头,被族人七手八脚的制止住后,撒泼骂道“自个生不出儿子就来抢别人家的!还他娘的有天理吗?老吴家根上就你一家绝嗣了啊?没儿子送终你爷俩咋不去死!还觍脸活着干啥……”
族中小辈忍俊不禁的接连发笑,就连族叔耆老也都忍不住面皮微抽。
这话说的虽有些欠妥,可也确实在理儿着呢,你自个生不出来能怪谁?
哪村也没强行过继这一说,断了子嗣不还有族里给扫墓添香吗?哪就到临死闭不上眼的地步了!
吴谨彦上前推开几名族兄,护着他道“今儿就是说破大天也没可能!我家兄弟宁可一辈子不应试也不会管别人叫老子……”
花枝连忙接茬“对!他有爹!叫吴有德!你个生不出儿子的玩意儿算哪门子后爹!忒~也不撒泡尿照照啥德行,还想给小二当爹,你也配!”
哥婆姨指桑骂槐的一通咒骂,就差没明说吴有诚不能人道了,各家未成婚的儿郎羞的羞,臊的臊,却也都在暗地里互使眼色,别真是个不中用的吧?
不都生了个闺女嫁人了吗?
没准是后来才不中用的呢?
许是吧?要不咋能天天喝酒打媳妇!
七叔公当即气到昏厥,吴有诚顾不得再跟哥婆姨吵嘴,连忙跪地紧着给掐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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