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缘分已尽

    随后几日,无论是半山腰的农田,还是山脚下的大片田块,不时能见到几名妇人跟在自家汉子身后忙活的热火朝天。

    庄户人家这时节哪还顾得上男女大防,但凡是身子骨不弱又不用搁家做饭的,就全都扔下手头那摊活计,一起跑田里抢收。

    夫夫二人一连忙碌了七天才将十亩地收完。

    花枝都给累够呛就更别提吴老大了,尤其后两天起红薯时,那个不顶用的家伙硬是给累瘦了一圈。

    两亩红薯光刨出来就费了老鼻子劲儿,还得背回家晒干储藏,可不得累的人怨声载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当院石板地上堆满了摊开晾晒的红薯,吴谨彦垫脚走路,嘴不停歇的嘟囔“干啥种这老多,猪吃的完啊!”

    “吃不完就喂你呗~”花枝搓掉土块将挑好的薯种单放进一筐。

    吴谨彦一趟趟用竹筐背下窖,探出个脑袋问“装不下了咋办?”

    “背后院堆着”花枝抬手一指,起身拍拍土屑,扛着簸萁木锹就去了晾晒场。

    吴小二休沐归家,一回来就被分派了看堆翻晒的活,猴崽子也不嫌扎,光着两只小脚丫在粮堆儿里来回蹚,赶着半下午日头足,很快就能晒干了。

    花枝扬着木锹任风刮走草屑,来回几遍才将晒干的粮食装进簸萁。

    当初地种的零碎,每样摊开来瞅着都不多,但堆起来却能将仓房塞的满满当当。

    五百斤稻米、四百斤麦粒、混着小米、黄豆和高粱,顿时将小胖子的心给装满了。

    等缴完税,卖了余粮,剩下的就全都是四口人的口粮。

    家有余粮心不慌,小胖子喜的去院外抱回一捆甘蔗,咔嚓咔嚓的空嘴嚼。

    吴小二临走背了点甘蔗红薯,抱着一整坛咸鸭蛋才肯上车,待到马车跑出一小段路,还探头喊着回来要吃新米。

    吴寡妇站院门口相送,暗道这哥俩不定随谁,以往家境宽裕时,没发现老大是个嘴馋的,现下可好,不光老大馋,小二竟也跟他哥学的越发二皮脸了!

    甘蔗榨汁熬糖,滋补养身,就连黑珠都最喜欢吃掺了蔗糖的红薯,尤其在产后多喂食,保证下胎还能怀上许多小猪仔。

    熬糖费时费柴,吴谨彦刚歇下来又被小胖子指使着进山砍柴。

    这会儿他倒是不扣了,花了五钱银子给吴老大买回一把砍柴刀,沉的直坠手。

    但好使是真好使,习惯分量后,小半天功夫就能拖回一捆粗柴。

    小胖子闲暇时间煮糖偷嘴,好似想把掉下去的肉肉全给补回来。

    家里现今就剩下十三只鸡,四十只鸭,可见平日里隔三差五没少宰来吃。待到秋分母鸭产蛋后,新孵化的小鸡崽和小鸭崽也能跟着母鸡四下里觅食了。

    花枝跑了趟集市,将公鸭大半托给牙人卖去县城,余下母鸭暂且留着生蛋,待到年节将近再或熏或腊的用于冬储。

    中秋节这天,吴小二归家团圆,吴老大和花枝则一大早起来换洗一通,拎着备好的东西去探望师父。

    对鸡、对鸭,外加十斤生肉,再拎上些自家煮制的糖块和提前买好的糕饼,看起来倒也中规中矩,礼数十足。

    按说做徒弟的孝敬师父,一年到头能拎上些价值三五钱的东西就已经算是极为体面、能拿得出手了。

    可花枝却好似要更慎重些,真算起来这些咋也能值上个一两整银,提去拜谢师恩足显郑重。

    每逢佳节,集市上都瞧不见人影,更别提雇车了,好在村里半数人家都养了耕牛,亲戚里道的一个村住着,多少送些鸡蛋米粮就能借来用上一天。

    吴谨彦去跟二叔家借了牛车,自己备了点草料就载着小胖子趁早赶路。

    师父家就住在离花家村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因着养猪味大,单门独户的一座宅院倒也好找。

    吴谨彦栓好牛车,卸下东西与花枝一起跪在门外,听小胖子语带哽咽的喊“孽徒吴花枝携夫叩谢师恩,跪请师父开门受礼”

    说完小胖子就实打实的叩了三个响头,吴谨彦意思到了就行,不用跟他一样把脑门磕红。

    磕完头,花枝就直挺挺跪着不动,吴谨彦目不斜视的悄声问他“得跪多久?”

    “一个时辰”花枝心虚的小声嘀咕一句。

    来前可不敢提这茬呢,要让他知道每年都得在师父家门口跪足一个时辰,娇气包还不得一早找借口推脱不来。

    话音一落,腰间肉肉就被狠掐了一把,吴谨彦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你个死胖子,来前儿不说”

    “说了你敢来?”

    “哼~也不见得!”

    “你还掐,没完了!”

    就在俩人鸟悄捅咕时,打院里传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轻咳。

    花枝连忙跪好,知道这是郑浩然来代师收礼了。

    吴谨彦缩回贼手,见院门敞开一条缝隙,从里面钻出一个粗眉大眼、十五六岁的少年,抬手就贼兮兮的跟俩人比了个嘘。

    郑浩然做贼似的小小声说“今儿且多跪会,小爹想见人呢”

    说完,还一挑下巴,冲吴谨彦打了个招呼,其义不明而喻,想见的自然是这位。

    花枝难掩激动的轻点了下头,抽抽鼻子赶紧道谢。

    郑浩然扭头冲屋里瞅了眼,又小声递话“淼哥儿正缠着小爹呢,我瞧着就快松口了”

    花枝摆手撵他回去,暗地里跟吴老大道谢“多亏你跟来了”

    吴谨彦当即昂首跪直,忍着膝盖酸疼,拐着弯的讨要好处,随后俩人就回家宰鸡还是宰鸭的问题呛呛了一通。

    “扣样吧!不就贵五十文么,回头把粮卖了啥肉吃不起!”

    “不行!卖了我搁啥喂鸡养鸭?”

    “合着我白掏粮食,还吃不得只鸭?”

    “行行行!全宰了!撑不死你~”

    俩人于院外拌嘴拌的正欢,忽见路口有两名村人经过,就都赶紧闭嘴跪好。

    来人讥讽一句“又来跪师啦,咋还不死心呢?他要是肯原谅,早开门让你进去了,听俺话,赶紧回了得了”

    “年年来跪也没见你师父露过面,啧啧~也忒狠的心了!”

    花枝才不理人呢,郑家村的人嘴上这么说,心底里却都恨极了他这白眼狼。

    占着师徒名份,还堵了拜师门槛,可不得记恨他嘛。

    每年一到这会儿,就是村里人冷嘲热讽的好时机,以往不晓得判师会给师父带来这么大麻烦,自打被吴老大说教一通后,就啥都想明白了,哪还摸不透这帮人的小心思?

    前几年他们可没少假好心的撺掇师父将他认回去,后来才搞明白,为的不外乎是打破师父自个立下的规矩。

    当年师父孤身一哥儿嫁进村,没少遭人背地里非议,亦有人指责他与屠户无媒苟合,不守规矩。

    直到师父凭一己之力攒钱盖起这座宅院,才令村里人改变态度,也因着屠户的凶名,才没人敢多惦记这门手艺。

    想养猪的来抱崽,无论公母全都去势敲过再卖,村里人虽跟着挣了钱,但到底比不上繁殖猪崽来钱快。

    也不是没人打村外买种猪回来养,奈何不是从这院抱走的,闹了毛病师父保准不给看。

    那会就有人拖情送礼的想让自家娃子拜师学艺,被搬出规矩挡回去后,暂且消停了一阵。

    师父立的规矩也简单,就是除了自家儿女,非小哥儿不教,且终生只收一徒。

    他能拜入师门,还得多亏二叔跟郑屠户有几分交情,要不然兴许连他都不肯收呢。

    待到郑屠户和二叔去服兵役后,他就叛出了师门,师父带着一儿一哥儿独自过活,没多久就引来几名适龄小哥儿跪求学艺。

    这事闹了好一阵,直到师父亲口承认叛徒也是徒,这辈子都不会再收徒弟才作罢。

    是以村里人虽不能在拜师这事上再想辙,却可以在他这个叛徒身上拿捏生事。

    但凡他能被师父认回去,必将打破只收一徒的规矩,奈何师父竟真铁了心的不认他,咋能不叫人暗地里憋气!

    花枝原也没想过能认回师徒名份,年年来此叩拜,为的就只是跪谢师恩。

    直到俩人跪足了一个时辰,郑家大门方才敞开。

    身后窸窸窣窣站了好几名村中小辈,皆是来看热闹的。不乏有人小声嘀咕,说那胖哥儿嫁的爷们可真俊,要不是仗着会门手艺,哪里能配得上人家!

    郑浩然袖手摆出一个农民揣,立在院外义正辞严的说“小爹说了,吴花枝拜师十年有余,早已期满,念其诚心悔过才许人偿还师恩。现今缘分已尽,往后便都各自安好,即便来日登门也只当故交子侄,切莫再提及师徒情分”

    小胖子郑重叩完三个响头,被吴谨彦搀起来后,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郑浩然暗叹口气,与吴谨彦对视一眼后,不甚明显的轻点下头,待人走远才将东西拎进院内闭门谢客。

    村中小辈莫名其妙的互相瞅瞅,这就完了?

    不然还能咋样?那胖哥儿八年未曾落下孝敬,还了师恩可不就抵消了以往罪过?

    嗐~都别瞎惦记了,与其试图拜师学艺,还不顶指望儿女婚事来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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