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偷偷翻她的东西这件事,姜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没有刻意追究。
不追究,单纯是因为目前情况不明。
离开谢家之后,诸事繁杂,她确实分不出心神来关注谢莹。
但谢莹今日一番行为,也着实超出她的预期。
往前的那些时间,她们并无相干。她这次没有留在谢家,没有和谢莹过多接触,按理说,她们两个人之间本不该有什么……难道其实有其他的问题存在么?
姜婉希望能弄清楚这一点。
基于这般想法,她才选择把这件小事揭过去,但往后多多留心谢莹。
对于今天这场马球比赛,姜瑞津津乐道。
放学以后,他主动等姜婉一起回去,路上又一直和她讨论比赛。
“真没想到皇姐你这么厉害。”
姜瑞不吝惜夸奖,同样好奇追问,“可是你怎么想到要传球给霍将军?”
“你喊的是沈今露,却把七宝毬传给霍将军……”
“不担心他会反应不过来吗?”
姜婉坦然回答:“担心。”
“那你还这么做?”姜瑞挑眉,“万一输了,你怎么办?”
姜婉顺势问:“如果输了,你怎么看?”
“你会不会责怪我把球传给霍将军,或者怪霍将军没有进球?”
姜瑞认真思考片刻,摇头:“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责怪你们任何一个人。”
“毕竟对面是真的厉害,而你们也不是不想赢。”
“既然大家都已经尽力了,没道理还要责怪在场上努力的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
姜婉不置可否。
她提醒姜瑞:“可是得扫书院一个月。”
“那也没办法。”
姜瑞憨憨的笑了一下,“要怪就怪自己马球打得不够好。”
姜婉沉吟中继续问他:“瑞哥儿,你有没有琢磨过另外一个问题?”
“嗯?”姜瑞疑惑,“什么问题?”
姜婉瞥向他:“为什么父皇下旨安排这场马球比赛?”
猛然间回过神的姜瑞:“……”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确实没资格责怪其他人。”顿一顿,姜婉又道,“瑞哥儿,你要好好想一想父皇今天这番安排的用意,想一想父皇在教给你什么。”
姜瑞心里觉得迷茫,但挠挠头应承下来:“哎,好的。”
“我一定认真的想一想。”
……
傍晚,姜道鸿留姜婉和姜瑞在朝晖殿用晚膳。
宫人布膳期间,他问起今天书院里的这一场马球比赛。
姜瑞提前琢磨过这个问题,乖乖巧巧说:“儿臣昨日和谢家二少爷打架的行为确实不妥,也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一旦事情闹得严重了,无端给父皇添麻烦。”
“往后儿臣定凡事三思后行。”
“对待任何事都会思考清楚后果,会考虑清楚可能被牵扯的方方面面。”
姜道鸿敛眉:“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姜瑞点点头,又说,“也多亏皇姐提醒,否则儿臣只怕……”
姜婉笑笑:“我没有教给你这些。”
“刚刚的话是你自己想到的,算不得是我帮忙。”
姜瑞嘿嘿一笑。
孙晓霜见他们感情好,十分高兴:“你们就别互相谦让了,都是好孩子。”
自己养在身边的孩子自己清楚。
姜瑞随她,有些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不像他的父亲心思缜密。
没有来邺京之前,孙晓霜并不认为这有什么。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直快乐健康。
但如今他们身在邺京,身份变了,很多事情跟着变得复杂。
姜瑞倘若依旧心思如白纸,只怕既会吃亏又会吃苦头,这样定然行不通。
这阵子,孙晓霜一直为此发愁。
如果能有姜婉在旁边提醒和指点姜瑞,姜瑞还肯听……真的太好了。
姜道鸿含笑喝茶。
搁下茶盏,他问姜婉:“听说婉婉今天上场了?”
“嗯。”
姜婉颔首答道,“还有英国公的女儿也和我一样上场了。”
“今天这场比赛可以赢,多少是我用身份压人,让对面拘谨了,只是比起打扫书院……”她不好意思笑笑,“希望父皇不要怪罪女儿的不光明、不磊落。”
“齐王手下这些将士个个都厉害。”
“也说不得,其实是他们手下留情我们才能赢。”
姜道鸿闻言挑了一下眉:“赢了便是赢了,婉婉不必想得这么多。”
姜婉微笑着答应:“是。”
“好了,不聊这些。”
孙晓霜见宫人已经将晚膳备好,拉过姜婉的手,“快来用膳。”
……
一场马球比赛过后,姜婉发现书院里不少人对她的态度较往常更为和善。
沈今露属于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差不多过得几天时间。
这日清早,姜婉刚到书院,座位在她右手边的沈今露递来一张请柬。
“十天后我的生辰宴。”
沈今露表情潇洒,语气更潇洒,“欢迎长公主赏光。”
意外于收到沈今露的主动邀请,姜婉眉眼染上笑意:“一定。”
得到回复,留下请柬,沈今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姜婉把请柬收好。
之后她暗自琢磨起来准备一份什么礼物合适。
也是这一天,下午放课之后,姜婉没有急着离开书院。
她按照和冯绮烟的约定,提前到了书院后花园,等冯绮烟过来。
南雁被姜婉派去望风。留在书院后花园的姜婉瞧着四下无人,起了坏心思,一溜烟儿上到一棵又粗又壮且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准备悄悄藏起来好吓一吓冯绮烟。
不想没等到好友,先等来霍忱。
姜婉透着枝叶的缝隙,瞧见他手里似乎捏着封信,一张脸比平日还要严肃。
霍忱走到树下。
眼见他似乎觉察到树上有人,姜婉以为自己会被发现,又有人来了。
尚未抬头的霍忱,注意力被后来的这人吸引过去。
姜婉此刻同样定睛看向那个人,发现竟是郑遥诚的妹妹郑雪香。
她和霍忱在这里约好见面?
脑海念头闪过,姜婉听见霍忱开口:“郑大小姐约我此处见面所为何事?”
“前几日的马球比赛,还要多谢霍将军让我们赢了。”
郑雪香羞涩递上一条黑色剑穗,“小小的谢礼,望霍将军不嫌弃。”
“那场比赛能赢,绝非霍某之功。”
霍忱回应的语气又冷又硬,“无功不受禄,还请郑大小姐将谢礼收回。”
郑雪香意外坚持:“只是一点点心意罢了。”
“这条剑穗……”
她想说什么,又硬生生顿住,似乎差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霍忱仿佛浑无所觉,态度比郑雪香更坚持:“请郑大小姐将谢礼收回。”
郑雪香急得跺脚:“收下又能如何?!”
霍忱不语,态度不松动,反而推开两步道:“男女授受不亲。”
郑雪香盯着霍忱半晌。
她约莫生气了,直接将剑穗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愤愤转身。
霍忱没有去追郑雪香,也没有管地上的东西。
在郑雪香走远后,他镇定仰头,异常轻松捕捉到藏在枝叶间的姜婉。
“长公主殿下。”
霍忱眸光沉沉,眉头微皱,“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姜婉率先表明态度,嘴边的笑却藏不住。
这倒不完全怪她。
实在是……谁能想到,心高气傲的郑雪香会看上霍忱了呢?
甚至约霍忱在书院后花园见面。
甚至要送他极有可能是她亲手编的剑穗。
郑雪香一番心意,偏偏霍忱不领情,拒绝得那样干脆。
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把什么话都堵回去了。
姜婉少见郑雪香对他人低头,更少见她吃瘪生气,免不了觉得看戏有趣。
这当然是因为她们有一些“旧日恩怨”。
她作为谢家大小姐时,和郑遥诚有过婚约,郑雪香从那时起便不喜欢她,因为觉得配不上她哥哥。这种不喜欢,在她离开谢家后尤甚,她没少受郑雪香的奚落。
如果说,谢珍如今多少忌惮她的身份,郑雪香对她的态度则是一如既往。
但她也不会赞郑雪香真性情,更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看过听过也忘在脑后。
笑过便罢休,要把这些事情再往外头说,姜婉没那种兴趣。
“霍将军,我们这样算不算扯平?”姜婉记起此前曾被她发现在树上、被迫听见她和郑遥诚对话的霍忱,今天再看,可当真称得上是一句……天道好轮回。
那一晚的记忆被勾了出来。
霍忱移开眼问:“长公主那时是怎么发现我的?”
“秘密。”
姜婉嘴角微翘,避而不答,“霍将军,能不能让一让?我想下去。”
霍忱闻言老实退远了一些,又体贴背过身:“要帮忙吗?”
“不用。”话音落,姜婉人也落到地上。
她拍一拍手上的泥尘,松下一口气。
冯绮烟、南雁和姜瑞便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手里都是满满当当。
“皇姐,有好吃的好玩的,你怎么能不叫我?!”
姜瑞一面抱怨一面诧异,“霍将军也在?太好了,多个人,多一份热闹。”
“遇到大皇子殿下,就叫上他一块了。”
冯绮烟和姜婉解释一句,讨好的眨眨眼,“没关系吧?”
“没事。”
姜婉不计较这些。
当下,她看向霍忱:“多一个人是多,多两个人也是多。”
“霍将军,留下一起吗?”
……
霍忱原本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但看到姜婉指挥姜瑞生火,冯绮烟、南雁提着的食盒里是洗干净的新鲜红苕以及板栗、榛子之类的东西,他随之明白过来。
几个人动手把红苕、板栗、榛子这些埋进火堆里。
然后围着炭盆耐心等他们烤熟。
南雁继续去望风。
冯绮烟一双眼睛盯着炭盆,兀自乐呵呵道:“又想起以前我们两个……”
更小一点的时候,冯绮烟和姜婉也是在同一个书院里读书。
那会儿,她们还不怎么的熟悉。
当时冯绮烟偷偷在书院里生火烤红苕,被姜婉无意撞见,正忐忑姜婉会不会把事情宣扬到长辈或者夫子面前去……不想她留下来陪她一起烤红苕、一起吃红苕。
用姜婉后来的话说,她们两个“同流合污”,被罚谁也逃不了。
那么,谁都不用担心会被对方背后插刀。
理论起来,偷偷烤红苕绝对谈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在长辈、在夫子眼里,总是想得很严重,倘若知道必定会好生教育。
谁让这种事太不符合贵女身份呢?
或许在长辈们眼里,它确实属于某一种罪大恶极。
打那之后,冯绮烟和姜婉真正熟悉起来。
彼此越是了解越是发现性子合拍,这样的友谊自然不会被身份左右。
“我小的时候,我娘会带我去山上打猎,回来就有烤肉吃,特别的香。”姜瑞安静听过冯绮烟和姜婉从前的故事,感慨道,“所以每次去上山我就特别开心。”
姜婉没忍住笑了笑:“结果你的箭术还是不行?”
发现自己被亲娘出卖的姜瑞:“……我是还没开窍,开窍就好了!”
霍忱在旁边,沉默听他们聊天、看他们笑笑闹闹。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对姜婉知之甚少。
万幸已经站到离她很近的地方。
往后点点滴滴累积,与她有关的记忆总是会越来越多。
“霍将军,有件事我一直十分好奇……”见霍忱始终沉默着,冯绮烟有意把他拉进来一起聊天,“之前听你提起身世,那你这一身本领都是哪里学来的?”
“这个我知道!”
姜瑞分外热情抢着回答,“是跟一位老者学的。”
冯绮烟点点头:“这样。”
霍忱道:“我十五岁那年他去世了,我将他安葬,不久后外出遇到陛下。”
其实是他当初用一锭银子拜的师。
好在对方确有本事,即使嗜酒、动辄打骂他,他也忍下了。
“前些时候,梦见我八岁那年在街边遇到过的一个孤儿……不知道他后来是不是和霍将军一样幸运,能被好心人收留,能有个庇身之所,有粥饭可吃……”
姜婉无心的话,让霍忱不自觉手握成拳,半晌才松开。
他抬眼,发现姜婉并没有看他,便知道这番话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但她竟然记得这件事。
霍忱心底震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嗓子跟着哽住。
这一生,哪怕只能这样守在她的身旁……
他又还有什么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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