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好的红苕从火堆里面扒拉出来,滚烫滚烫,但还是得趁热吃味道最好。剥掉外面一层干而不焦的皮,里头已经又软又熟,冒着丝丝热气,咬一口,格外香甜。
霍忱不动声色悄悄看姜婉小口小口的吃东西。
她吃得很认真,速度很慢,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其实在霍忱的记忆中,没有一个姜婉的样子是此时这样的平易近人。
在他眼里,她合该是高高在上、享受着千万宠爱。
不过……她也曾靠近过他。
那时的她,其实也是今天这样的,只是那个短暂瞬间,令人不敢奢想太多。
姜婉同样注意到霍忱。
但不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人吃东西的速度,让她佩服。
那么烫的一个烤红苕,霍忱三两下吃得干干净净,又半点儿不狼狈。
她怀疑这种吃法是什么技术活。
姜瑞就不一样了。
同样下嘴快,姜瑞却被烫得吃一口停一会儿,偏偏舍不得停下,反而慢。
栗子、榛子比红苕熟得快。
红苕没烤好的时候,他们就先扒拉烤好的栗子榛子之类的吃着。
这会儿其他三个人都还在吃东西,唯一先一步吃好的霍忱,默然不语中,动手从碳火堆里把烤熟的山货干果捡出来放到食盒。干果一颗接着一颗,声声的闷响。
“霍将军是人前人后都这样的话少么?”
冯绮烟取过一个栗子,耐心剥壳,“应该不是不愿意和我们一道?”
霍忱手中动作微顿,摇头说:“不是。”
“那你怎么不笑呢?”冯绮烟笑着将剥好的栗子塞给姜婉,“太严肃了。”
她胳膊轻轻的挨一挨姜婉问:“我们的长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
“来书院之后,印象里没有见过霍将军笑起来的样子。”
“上一回马球比赛赢了也是。”
“今天也是。”
霍忱抿唇,垂眼剥榛子,谁都没看,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他只是习惯这样。
早在被父母遗弃的时候,早在养父母去世的时候,早在行乞街头的时候,早在忍辱负重拜师学艺的时候,早在……战场上其他人在他的身边相继倒下的时候……
他早已忘记了开心快乐是什么滋味。
何况,严肃些,宵小之辈多半会识趣一些不来招惹他。
“抱歉。”
霍忱半晌淡淡出声。
冯绮烟一怔,没想到他竟然会为此感到歉疚。
原本只是随便问问,闹成这样,她格外的不好意思,反而嘴笨:“诶?”
“其实严肃些也挺好的。”
气氛忽然窘迫,姜婉出声帮他们解围,“叫某些人轻易不敢招惹。”
“再则,将军自有将军的威望,嬉皮笑脸不像样子。”
“冯大小姐只是好奇问一问,没有其他意思,霍将军更不必觉得抱歉。”
冯绮烟闻言忙不迭点头:“对啊对啊,只是好奇问一问。”
“没有其他的意思!”
姜瑞在旁边偷笑:“霍将军一直都这样的。”
“不过,别看霍将军总是板着脸,这一路上爱慕他的人可是很多的……”
“好些求到我娘面前,说名分不重要,只想跟随霍将军左右。”
“可惜统统被霍将军拒绝了。”
霍忱生得俊朗,又是姜道鸿看重的人,未进邺京之前,定然有人已经想到他前途不可限量,想着早下手为强。原本不算稀奇的事,叫姜瑞一说,莫名的变了味。
“瑞哥儿是羡慕么?”
姜婉看一眼霍忱,之后才看向姜瑞,塞给他一把榛子,“羡慕不来的。”
“一来不如霍将军生得好看,二来不如霍将军武艺高强。但也不必太气馁,天赋不够,勤奋来凑,你往后只要好好努力,多少可以追赶得上霍将军几分。”
姜瑞:“………………………………………”
“你当真是我亲姐吗?!”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霍忱没有说话。
他不声不响,把自己亲手剥好的一碟栗子和榛子送到姜婉面前。
除了这些吃食之外,冯绮烟还提前准备茶水带来。
等到他们几个人吃好喝好,已是夕阳西斜,都该回去了。
在清理火堆前,霍忱将一样东西顺手扔进去。
姜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定睛细看,发现是郑雪香的那条黑色剑穗。
一抬眼,霍忱不避讳她的目光。
她便只笑一笑,心里头倒明白这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否则东西不小心被别人拾了去,说不好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严肃的霍将军……也是心细如发的。
……
天将黑未黑之际,霍忱骑马回到将军府。
踏进卧房,他看到床头那束干野花,想起冯绮烟和姜婉才说过的那些话。
她其实也希望他多笑一笑?
霍忱招来随从胡大郎,让胡大郎帮他去寻一面铜镜来。
铜镜很快送到。
霍忱对着铜镜努力想挤出个笑脸,却发现铜镜里的人表情诡异。
说是笑,却异常狰狞扭曲。
怎么看怎么骇人。
霍忱尝试半天,越发皱着眉,陷入沉思。
没有退下的胡大郎忍耐过半天才小声询问:“将军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把霍忱的思绪拉回来。
霍忱瞥向胡大郎,拧眉:“你笑一下。”
“啊?”
胡大郎犯懵,又知道霍忱不是开玩笑,立刻堆出个笑脸,“将军,怎么?”
果然他笑的模样不似常人。
霍忱闭一闭眼道:“无事,你退下吧,这铜镜……算了,留下罢。”
“是。”
胡大郎应下霍忱的话,心里头犯着嘀咕退出房间。
另一边。
姜婉送冯绮烟回府,免得她受家人追问。
她们两个坐一辆马车。
至于姜瑞,他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
“前几日谢家大小姐那事,我都忘记问你了。”冯绮烟压低声音,“她当真是想偷你的东西么?怎么听怎么觉得稀奇,何必要做这样的事……叫人想不明白。”
姜婉说:“东西确实被人翻过,不过什么都没有少。”
“查也查不出什么。”
冯绮烟喃喃:“可是就这么算了?”她脸颊气鼓鼓的,“当真是不消停,这事儿可大可小,东西没有少,不好发作,计较得多了,指不定要被人说小气。”
“傻姑娘,不是这个的问题。”
姜婉笑着捏一捏冯绮烟的包子脸,“我若在意风言风语,早活不下去了。”
“要治她也自有法子,但是……”
她凑到冯绮烟的耳边悄声说得几句话,冯绮烟忍不住眨一眨眼。
“那就当真只能这样了?”
姜婉颔首:“现在是,以后再看,总归多想两步不会错。”
冯绮烟叹一口气:“怕你委屈。”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姜婉笑一笑,“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谢莹来翻她的东西不简单。
姜道鸿从一开始就提醒过她一声,让她不必管谢家的事,也不简单。
各有打算,便先记账。
以谢家的情况,出其他问题是迟早的事。
谢家的人……
除去一个谢俊康,她是谁都不可能信的,包括忠勇侯和候夫人。
姜婉把冯绮烟平安送回冯府。
之后,她换乘马车,和姜瑞一起回宫去。
……
沈今露的生辰宴这天,恰逢他们不必去书院上课。
姜婉捎上礼物,带着姜瑞前去赴宴。
他们到沈家以后,先去见过英国公沈峤。
之后姜瑞留下陪沈峤喝茶,姜婉被沈今露带去了内院。
沈今露的母亲过世过年,沈峤并未再娶,府里也就没有女主人。
女眷们都是沈今露亲自招待的。
别的同龄小姑娘未到,姜婉无意中成为了头一个。
没有其他人,沈今露领着她去欣赏自己养在府里的小动物。
沈今露的院子里,长廊下挂着许多的鸟笼子。
每一只鸟笼子里养的鸟儿都不同。
院子里还有许多别的。
她曾带去书院的四脚蛇之外,耗子、松鼠、黄鼠狼、螳螂、蛐蛐……
这爱好真够特别。
姜婉谈不上觉得害怕,但也确实对这些都喜欢不起来。
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黄鼠狼,姜婉想起一件小事,便说:“之前住在村里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养了鸡,偶尔会有黄皮子来偷鸡吃,有一次还闹了笑话。”
那时有黄鼠狼溜进来院子的鸡舍,南雁发现了,想把它赶走,谁知黄鼠狼受惊,放了个臭屁,把南雁臭晕在鸡舍门口。她本想去救南雁,结果也被臭晕了……
后来是魏婶子有经验,蒙住口鼻把她们救回屋子里去。
姜婉想起这件事还是好笑:“其实我现在瞧它,多少也犯憷害怕。”
“要是再来一次这样的事……”
“丢人就丢大了。”
“哈哈哈所以你们一个接一个被臭晕了?”
沈今露笑得停不下来,“我想着,这事儿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不是?”
姜婉微笑,“这样的回忆也是不常有的,你可得当心。”
沈今露半晌勉强止住笑意,摆一摆手:“不怕。”
说话之间,她仰起头看一看天,招呼姜婉:“走,快,霍将军要练武了!”
霍将军要练武为什么要走?快?
姜婉还没想明白,就被沈今露带着一起趴在墙头。
原来英国公府和霍忱的将军府一墙之隔。
她们在墙头上便能看到正在院子里练武的人,可是这一看,姜婉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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