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里回来后的几天, 刘茵一直待在猪圈。
有刘祖和郑兴在, 她基本连上山打猪草都不用, 每天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
也亏得她记忆力很好，能将这些年猪圈遇到过的状况全都回忆起来, 将出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一一记下。
一连写了三四天，她翻看自己写的东西, 发现再写多点都能出本专门的养殖书了。
得益于胡兵搞的学习班, 刘祖和郑兴都去学过, 认字方面完全没问题。
“这上面都是我总结的经验, 你们喂猪的时间不长, 有时候我说过的问题很可能会忘掉, 有个笔记你们能随时翻看。”刘茵将笔记递给他们：“你们都会认字写字, 想一人一本就自己抄一遍。”
刘祖略翻了两页之后, 就将本子给了郑兴，郑兴认真的看着, 心想自己认这个师傅不亏, 这也太详细了。
“姐，你，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啊？”
好端端的给他们写这个, 肯定要离开, 不然不管是在猪圈还是在家里, 只要在队里其他地方，他们有问题都能找得到人。
“嗯。”刘茵并未隐瞒，甚至还说：“明年进了小猪苗之后, 我不会再插手，不过会在一旁看着你们，等小猪苗长大，我就不会待在猪圈了。”
郑兴：“……”
刘祖：“姐，你这是啥意思？你以后都不养猪了？”
他一向知道姐姐是个闲不住的，姐夫又听她的话，出去走走也好。可是外头……
刘茵点头：“这回我们去市里，发现外头变化很大，不用喊口号也不用怕被人拦下查问，我和你姐夫想出去看看。”
“师傅，外头真的能自由走动了？”
闹革命这些年，郑兴总能听到说外头干啥都得喊口号，有时候还会被拦下来查问，只要口号喊不出或者打结巴，就会被直接拉走教育。
听的多了，队里的人没事儿也不会去城里，就怕被抓走。
“咱们县里变化还不大，不过我相信，明年肯定会有变化，你们到时候也能去看看。”
郑兴连连点头：“有变化好，以后要是能自由买卖就更好了。”
刘祖赶紧扯了他一下：“你瞎说啥。”
刘茵笑道：“怕啥，这里就咱们三个，我也挺想有自由买卖的。”
“姐！”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刘茵略微敷衍。
郑兴捏着本子憋笑：“师傅，你把这么重要的经验都传授给我们，是不是肯收下我这个徒弟了？”
“我只是领你走进猪圈的人，并不是你师傅，以后我不养猪了，你可别瞎叫。”
这回换到刘祖偷笑了。
郑兴遗憾道：“师傅，你放心，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徒弟，但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师傅，这本秘籍，我一定会珍藏，让子孙后代都好好保存。”
刘茵：“……”
实在没话说，她瞄了郑兴一眼，转身离开。
郑兴不明白师傅咋突然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刚刚他说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师傅咋没夸他？
不懂就要问：“刘祖，你姐我师傅咋突然走了？”
“被你恶心走的。”
“你咋说话的，刚刚都是我的真情实感，你给我解释解释咋就恶心了。”
刘祖懒得瞄他，直接从他手里抽过本子，拿到一边仔细研读去了。
他改好之后，以前的狐朋狗友都没来往，慢慢教到的朋友也都是对上那些勤劳老实的。
郑兴算是一个，两人来猪圈之后，天天相对，关系也更上一层楼，现在俨然一对好兄弟。
有时候刘祖甚至是在想，姐姐特意让大队长的小儿子郑兴来猪圈，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多结交队里的干部子女？
只能说他想多了，刘茵的想法就是简单的回报大队长一二，并无其他。
这段时间不用上工，郑向东天天在家带孩子。
虎妞是个挺好带的小姑娘，而且有满满陪在她身边，这俩就能玩上一整天。
老谢他们回去之后，虎妞的学习任务也交由郑向东教导。
比起那三位的博学多闻，郑向东只能教些基础和常识的东西，更偏向于学校老师教的教法。
以前老谢他们无论教虎妞什么，都会讲故事，从而让她得到启发。
哪一个字有什么样的故事，哪一个成语有什么样的故事，于他们而言都是信手拈来。
郑向东没办法做到这样。
虎妞也不适应爸爸的教学，可她看爸爸很用心的给她讲解，慢慢的也接受这种讲法。
刘茵知道郑向东苦恼之后，还笑了他：“你这样挺好，老谢他们那都属于一对一私人教育法，虎妞总会去学校，难道你还指望学校老师也像老谢他们那样？”
知道媳妇儿是在安慰自己，可有不得不说媳妇儿说的有道理。
刘茵扯了扯他的脸：“你做的很好，提前帮虎妞适应学校的氛围，以后她去上学也不会不习惯。笑一个！”
郑向东覆上她掐自己脸的手：“你都好久没这么对过我了。”
刘茵一愣，笑道：“咱们都多大年纪的人了？”
“你永远十八。”
“求生欲还挺强的哈。”刘茵又捏了他一下。
“都是真心话。”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媳妇儿偶尔会冒出些他不懂的新词，慢慢的他也能明白，并跟上节奏。
知道他说的话不假，可她心里明白不可能永远十八，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听到这话之后的好心情！
去省里的事儿三家都没宣扬，只不过走的时候人太多，挺多人问他们干啥去。
二柱向来话多，他也没说去哪儿，就说现在地里不忙，带着媳妇儿孩子去外头转转。
他们人确实有点多，郑向东一家三口，二柱一家四口，大壮家人最多，五口。
本来大壮还想带上自己娘，大壮娘心里想去，可也知道自己这破身体，免得去了是累赘，就给拒绝了，只说让他们看到啥好吃的给带点回来。
大壮两口子知道这话都是想让他们在外头愉快的玩，每回家里有啥好吃的，哪次不是先紧着几个孩子？
一共六个孩子，除了二柱家的小闺女比虎妞小一点之外，另外几个都比虎妞大，其中大壮家的小壮都有十三岁了。
出门前，二柱和大壮都把孩子送来郑向东家，让给上上课。
郑向东只说让他们别和爹娘走丢，其他的也没啥。
而刘茵看着一屋子的孩子，确实生出几分担忧，当下就把后世看到的新闻给当成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外头有专门拐卖孩子的人贩子，她还特意夸奖了下他们一个个都长的好看，是人贩子最喜欢的那种，这些人贩子把孩子拐了之后，女孩儿被卖到偏远地方被人当童养媳，天天吃不饱不说，还有干不完的活，不能穿漂亮衣服，出门还被限制，说不定卖过去就天天用草绳拴在家里。至于男孩，年纪小的同样卖掉，卖不掉的直接打残，天天去街上要饭，要到的钱和东西全都会被人贩子收走，如果要的钱票少了，还会被毒打。
故事一说完，不仅是孩子们被吓得静静抱着自己爹娘，身为爹娘的大人都特别害怕。
吴玉和陈勤当场就商量不带孩子去，孩子们可不干了，一个个保证到了城里不会乱跑，绝对紧紧跟着爹娘。
最终，还是大人孩子全都一起去了。
他们先坐车去了市里，在市里吃个中饭，然后从市里转车去县里。
除去虎妞之外，几个孩子都没做过这种汽车，上车后就兴奋地不得了。
刘茵看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外头，连忙拉过二柱两口子和大壮两口子。
“先前我在家里讲的那些都是真实事件，你们可不能到了城里就忘的精光，不仅自家不能忘，还得时刻提醒孩子们。他们年纪小，忘性大，必须得提醒着。”
事关孩子们的安全，就连平时粗神经的二柱都保证会看好孩子们。
到达县里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他们先找了个招待所住下，这一切都是郑向东带着二柱和大壮去办的，三个女人只用照顾孩子就好。
他们一共开了四间房，全都连在一起。
等回屋放好东西后，郑向东提醒他们将贵重的随身带走，衣服啥的就放在招待所。
进房间之后，吴玉和陈勤俩个到处看了看，两人还讨论着城里住宿真贵，但见到房间里啥都齐全，甚至每个房里还有个开水瓶，也只能感叹贵有贵的道理。
同时，她们还特意去叮嘱下孩子们，别摔坏了房间里的东西，别到时付了房钱还得赔钱。
这些年光赚钱也没啥花钱的地方，所以三家都是有钱的主儿，出来之前都说好了，吃饭分早中晚，每家轮流付一顿，大家都没意见。
不管大人小孩儿都识字，不说别的，认菜名绝对没问题。
他们这一堆人不管是在哪儿都能引来注意，大大小小太多了，跟旅游团似的。
一进国营饭店，孩子们就冲在最前面，看着挂的菜牌直接喊出自己想吃的。也没往贵了喊，都是自己感兴趣又没吃过的。
点菜的服务员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架势，刚要给脸色说这是哪儿来的一群野小子，就看到一个男人过来，手里拿着钱和票，直接说：“他们刚刚说的都来一份，再来六碗肉丝面。一共多少钱和票？”
服务员愣神的时候，孩子们已经跑开找位置坐下了，而手拿钱票的男人还站在自己跟前，证明他刚刚没做梦。
好在他也是工作多年的人，记忆力也非常好，快速算出刚刚那些孩子报出的以及六碗肉丝面需要的钱和票。
走完这个程序之后，二柱转身舒了口气，他刚刚其实都看到那人嫌弃的眼神了，还是东哥说的对，他是花钱的，没道理要反过来看卖东西人的脸色。
二柱一过去落座，大壮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实话，他们还没来过这种大城市，干啥都有点怵，要不是东哥，刚才肯定给人赔小心去了。
几个孩子的家教挺好，他们要的饭菜上桌后，大多都是在吃，偶有讨论也不会咋咋呼呼。
二柱要的肉丝面端过来之后，等人一走，他就吐槽道：“这也叫肉丝面？”
里头就几根肉丝，大多都是青菜，还收的那么贵？！
刘茵搅拌着自己碗里的面条，笑道：“二柱，你飘了啊，以前吃点肉渣你都高兴得不得了，现在又是白面条又是肉丝的，你还不满足？”
二柱也没反驳：“城里的东西果然贵，换我们在城里生活，这一家子肯定得饿死。”
吴玉白了他一眼：“人家城里都是拿工资的，赚的钱多，花的钱多，一样儿的。”
城里的粮食都得靠供应，自己去买。他们乡下种地只要肯干，每年分到的粮食一家人绝对能吃饱，还能有富余。
或许不该这么比较，但每个地区赚钱能力不同，确实不能嫌弃人家贵。
虽说这肉丝面有点名不副实，但味道确实很好，他们都认为还是挺值的。
吃饱后，一行人慢悠悠的往招待所走。
省里的房子比起农村的土房子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说着周遭的房屋，等回到招待所，也累得直接倒头就睡。
四间房，郑向东家一间，二柱两口子带着小闺女一间，大壮两口子带着小闺女一间，另外三个男孩子一间，这样分配也挺合理。
大概是被刘茵吓到，而且乍然来了个陌生的地方，大家都有点怕，他们身上带的钱可不少，也不敢让孩子们单独一间。
又重新分配了一遍，郑向东一家不变，二柱和小壮一间，大壮带着二柱的大儿子甜宝和自己的二儿子小西，吴玉和陈勤带着两个小闺女。
每个房间都有大人，这样分配确实更让人放心。
第二天，郑向东和刘茵要去拜访谢教授，二柱和大壮带的人多，以前也没给谢教授帮上啥忙，就不去，说是自个儿出去逛逛。
他们的人确实太多，一下子全去了谢教授那儿也挺不好办，郑向东便让他们今天先逛逛，要买啥也别着急，等着回去那天再买。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记好现在住的招待所的名字，免得回来的时候迷了路。
还有，公安局的标志记好，有事就找警察，这句话当然是刘茵说的。
现在人的观念都是害怕去公安局派出所之类的地方，可在刘茵的印象里，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没啥可怕的。
还有挺多人会吓唬小孩儿说再不听话就让警察把你抓走，刘茵从来不这么教育虎妞，给她灌输的观念就是有困难找警察叔叔，或者解放军叔叔，还特意将两个职业的服装画出来让她认。
吴玉和陈勤都觉得没必要找警察，但二柱和大壮想来对郑向东他们的话言听计从，当下保证一定照做。
郑向东怕他们不知道去哪儿转悠好，还特意给他们问了招待所的老板，省里有啥好玩的地方。
老板看他们拖家带口，态度都还挺不错，很热情的给他们指路，甚至还给他们画了简易地图，已经坐什么车能去，坐什么车能回来，甚至连车票多少都写了下来。
现在还没恢复高考，所以谢国枢闲赋在家，偶尔会出去开个会啥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家里。
郑向东背上给老谢带的东西，拿出他寄过来的地址，问了人之后直接找了过去。
谢国枢住在职工宿舍，门口还有人守着，郑向东过来的时候就直接被拦了下来，得知是找谢教授，让他们签名后才准进去。
正在家看报纸的谢国枢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老友过来找他下棋，喊了声‘来了’之后，才慢悠悠去开门。
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谢国枢先是惊讶后又开心：“你们怎么过来了？”
“谢爷爷！”
“来看看你呀。”
谢国枢赶紧去牵虎妞的手：“快进来快进来。”
等进屋后，他一个劲儿的说：“怎么就没先写封信跟我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后又搂着虎妞：“既然来了，一定要在爷爷家多住几天。”
郑向东将东西放下：“之前去看了老宋，现在就来看看你，不过我们可能待不了太久，二柱和大壮他们也来了。”
谢国枢一怔：“他们人呢？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过来？”
“都带着孩子，人多，他们也想自己转转。”刘茵一笑：“等会儿晚饭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吃个饭。”
谢国枢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行，晚上我做东。”
刘茵也不和他客气：“既然来了，肯定要吃大户。”
“你们一个个可比我大户，要真吃大户，得是你们请我。”
郑向东发觉屋里就老谢一人，不由问：“就您一个人在家吗？”
“老伴儿找她老姐妹去了，她不在家也好，免得叨叨。”
“分开这么多年，你应该珍惜这种叨叨。”郑向东不赞同道。
谢国枢幽怨的叹了口气：“刚开始我回来的时候，老伴儿闺女对我可好了，眨个眼知道我在农村过的日子比他们还好，开始成天叨叨我，说我享福也不想着她们，弄得我现在成了外人。”
当时他们三个老的，顾礼家里离的太远，而且家人全都下放到了不同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家人具体去了哪儿，所以无从顾及。
宋岩和谢国枢当时果断和家里断绝关系，家人的工作也得以保存，或许没有以前那么受重视，但到底没断了经济来源，就是生活上艰苦了些。
两人那时候确实想过家里，但和外面联系，特别是和两人的家人联系风险太大，他们已经受郑向东两口子照顾了，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危险，所以很少在刘茵他们面前提及家人。
谢国枢嘴上这么埋怨着，可郑向东和刘茵都看得出他甘之如饴，并不是真的埋怨。
想来他的家人也并不是真的嫌弃，而是一种生活乐趣。
刘茵故意道：“既然你家人这么嫌弃你，你现在也不用上班，要不这回跟着我回去继续养猪？”
郑向东低头笑看了眼正在看小人书的闺女。
谢国枢清了清嗓子，惋惜道：“我也挺想念猪圈的，只是我还挺受重视，可能回不去了。”他一顿，低声道：“这事儿还没下定论，一直都在讨论，但咱们的关系，我也不用瞒着你们。可能要恢复高考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刘茵一早就知道这事儿，所以并不惊讶。
郑向东倒是心神一动，目光直直的盯着谢国枢：“真的吗？”
“尽管现在还没决定，但我认为，高考始终会恢复，只是时间问题。”谢国枢也看向他：“你喜欢学习，假如恢复高考，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假如郑向东不问自己，刘茵不会去干涉他是否参加高考，反正她自己不会参加。
郑向东也很矛盾，当初放弃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是因为虎妞刚出生不久，还很小，他不想离开媳妇儿和闺女。
现在听到高考恢复，他也不是很踊跃的想去。可要说完全不想，却也不是。
“现在还没有确定恢复高考的时间，如今你提前知道，还有考虑和复习的时间，抓紧啊。”谢国枢言尽于此。
郑向东沉默着点点头。
谢国枢又看向刘茵：“他犹豫我能猜出大致的原因，你呢？想去大学吗？”
在猪圈的时候，他和老宋隐约试探过刘茵的底子，可不必郑向东差，就是太懒，什么都不想学。
刘茵摊手：“假如我能活到九十岁，我的人生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为什么还要去学校给自己找罪受？”
高考恢复的前两年，这些成功考上大学的学生确实是未来社会的中流砥柱。
生活也不止是学生和大学生，八十年代是个蓬勃发展的年代，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攒够家底，以后的日子照样好过。
“学习对你来说是找罪受？”
刘茵毫不迟疑的点头：“如果进了学校，肯定得要好好学习，每天面对老师，面对课本，对一个不爱学习的人来说，不是找罪受吗？”
“你总有你的道理。”
刘茵笑嘻嘻道：“等恢复高考，肯定有很多求学若渴的学生，足够你忙了，不差我这个学渣。”
谢国枢越发想笑了：“学渣？形容的还挺贴切。”
“所以您就别惦记我这个学渣了，或者您可以将期望放到虎妞身上。”刘茵毫无母女爱的出卖了自己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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