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穆领着两名杂役弟子，一马当先在前探路。
其他杂役弟子根据安排，隐隐将任青护在队伍中间。王剑龙有意无意地落后，凑到叶梨的附近，两人不远不近地吊在最后。
领头带路的人危险很大，其次就是负责断后的，叶梨、王剑龙走在队伍末尾，自然不会有人阻止。
驱虫香的效果不错，随着整个队伍从林中通过，时而看到拇指大的蚂蚁、拳头大的甲虫飞快地逃走，钻进远处的枯枝败叶底下，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李三穆跟那两名杂役弟子，手中拿着劈砍下来的枝桠，扫除挡在路上的蛛网，挑飞树上掉落的蜘蛛、毒蛇。
两侧的杂役弟子，就地取材人手一根木棍，不断地敲打着地面，让经过驱虫香的驱赶，依然躲藏在草丛落叶里的毒虫受惊避开，反倒是跟在后面叶梨、王剑龙几人最为悠闲，暂时无事可干。
但这只是暂时的。待进入黑瘴林深处，危险等级直线上升，毒虫毒兽变得更加聪明，什么声东击西、尾随暗算绝不少见，前面有人探过了路，也不一定安全。
到那个时候，对叶梨、王剑龙等人而言，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路走来极为顺利，渐渐地开始有杂役弟子交谈。语声压得比较低，也没因此放松警惕，任青没有开口说什么，这让所有人觉得任青默许了，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真是没有想到，这次外门选拔是宫师兄亲自负责，咱们太幸运了。”
“能亲眼看到宫师兄的风采，我已经很满足了，不奢求太多。有传言说，宫师兄是下一任的宗主，不知道是不是属实。”
“宫师兄先天灵根七寸六，刚入门就被宗主收为真传弟子，紧接着十年练气，如今已是练气境第九重天，随时可以冲击筑基境。咱们这些人跟他比起来，还不如明月下的萤火。”
叶梨耳朵一动，先天根骨七寸六，若是消息属实，这宫师兄埋没在万毒门，真是有点可惜了。
相比之下，对外界的人事物，这一世的叶梨就太不关心了。
不说两眼一抹黑，但也差不了多少。
叶梨继续听下去。从这些杂役弟子的口中，撇开那些无用的吹捧之言，依然可以提炼出她想要的信息。
“宫师兄压制着修为境界，想要铸就圆满道基，不然早就突破了。圆满筑基难度太高，就是宗主都没成功，若是宫师兄能够成功，日后成就必定超过宗主。”
“宫师兄天之骄子，性情却比较温和，对下面的弟子一视同仁。你们说等宫师兄上位，会不会有所改变？”
“咱们的资质不行，先天灵根没有超过四寸的，内门弟子、核心弟子、真传弟子，宫师兄选择谁不行？就算宫师兄仁慈，给了你我机会，谁能抓得住？”
“宫师兄高高在上，咱们这些人还是少做白日梦，踏踏实实努力几年，跟着任师兄办事，比什么都强。”
提到任师兄开始，杂役弟子的话题就转向不可预知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任师兄这次进了外门，等下一次的外门选拔，还不早早晋升内门弟子，运气好直接成为核心弟子。任师兄发达了，可别忘了多多关照，我等必定以师兄马首是瞻，为师兄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师兄让我等往西，我等绝不会往东，令我等捉鸡，我等绝不撵狗，只求师兄照顾一二。”
“生是师兄的人，死是师兄的鬼，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让我背叛师兄！”
“……”
一众杂役弟子总共十来人，除去任青本人之外，叶梨、李三穆基本没有搭话，剩下的连同王剑龙在内，大伙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对着任青猛吹彩虹屁，争先恐后生怕少说一句，被任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将来给他们穿小鞋，早忘了之前如何推崇宫师兄。
叶梨冷眼旁观，看着这些人的种种表现，心中一片平静。
如此严酷的门规，入门就被种上寄魂蛊，日日跟着毒虫毒药为伴，随时可能性命不保，这群杂役弟子却没多少怨恨不满的情绪，反倒认为是自个儿资质太差，实力不够，怪不了其他人。
万毒门多年的洗脑下来，他们没觉得成王败寇有何不对，还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从未想过要反抗、要改天换地。
你不曾以诚待我 ，我何必报之以诚。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些人没有了心气，被万毒门完全操控，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已经没有救了。
若是有说万毒门不好的，怕是这些人第一个跳出来，用尽全力拼命维护，纵使丢了性命，也会认为死得其所。
叶梨看着任青矜持地微笑，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离谱，将任青跟宫师兄比肩，就差直接说任青比宫师兄强，日后代替宫师兄、超过宫师兄都未可知，简直就是无脑吹了。
在他们的口中，任青就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下一任万毒门宗主非他莫属，宫师兄都要靠边站。
任青嘴角的笑意更深，整个人满面红光，喜形于色，眸底闪着激动兴奋，似是恭维他的那些话，马上就要成真了。
叶梨默默地退后两步，不着痕迹地离这群人远一点。
原以为这任青脑子还算清醒，谁想到不过听了两句马屁，浑身骨头就轻了几两，整个人飘起来，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了，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地，正在做什么事。
这样的人即便天资绝顶，最后的成就也有限，更何况杂役弟子堆里厮混，先天根骨最高不超过四寸。
四寸及以上的先天根骨，根本不需要跟杂役弟子一起熬日子，内门弟子、核心弟子，甚至真传弟子在那儿等着。
杂役弟子，就是一群先天不足的人。万毒门每五年拿出几个外门弟子的名额，仿佛吊在驴鼻子面前的胡萝卜，让杂役弟子看到希望，心甘情愿地被压榨。
所谓的外门选拔，被杂役弟子看成大过天的盛事，对万毒门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宗主、两名筑基境的长老一个没见，除了一些外门弟子，寥寥几位内门弟子，其他核心弟子、真传弟子全都没出现。
主事人宫师兄同样是弟子，两名长老和五名掌事，修为境界最高不过练气境第八重天，显然在万毒门地位不会太高，并不是真正的实权高层。
外门选拔就是走个过场，至于中间的过程和最终的结果，万毒门高层不会在意。
想通了这些，叶梨又往后退了两步，已经在想待会儿要怎么找机会，不留隐患地跟任青等人分道扬镳，独自一人离开。
因着刚刚吹捧任青的事，原本跟在叶梨附近的王剑龙，早就看准时机，混到前面去了。
在李三穆跟前受挫没关系，跟其他人搭上线也一样。
这么一来，叶梨居然落了单。
而开始各司其职，前后有照的队伍，不知何时挤作一堆，将任青团团围在中间，渐渐地放松警惕，谈笑声越来越大。
手里的树枝木棍，虽然还是驱赶着毒虫，动作却变得散漫，没有了之前的小心谨慎。
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黑瘴林深处不过如此，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不就是瘴气重一点，天光暗一点，毒虫毒草多一点，虬枝藤蔓密集一点，路难走了一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瘴气伤不到他们，毒虫毒草他们也不怕，自有办法应付。
早知道如此，哪里还用等到外门选拔，平常完成了杂役任务，也不用全在外围逛了。
李三穆数次欲言又止，但眼角瞥见任青面上志得意满的笑容，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真要扰了任青的兴致，惹得他不高兴，铁定会被记在小本本上。
任青是什么样的人，李三穆实在太了解了，心眼儿小得跟针尖似的，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李三穆跟叶梨一样，是少有还保持冷静的人。
手里紧握着那截树枝，藏在袖袋内的药粉蓄势待发，眼观四处耳听八方，时刻准备对付可能出现的毒虫毒兽，半点不敢大意。
李三穆心知肚明，身为首当其冲的第一人，若是真有毒虫毒兽偷袭，极可能是第一道防线。
驱虫香对普通毒虫毒兽有效，练气境第一重天以上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甚至不喜驱虫香的味道，反过来被激发攻击性，主动袭击队伍里的人。
先前点燃驱虫香，他们所个人都染上了驱虫香的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三穆的脚步越来越轻，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面上带着一丝苍白，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原本时而传来的虫兽啼鸣，早已听不见了，李三穆手里的树枝成了摆设，很长时间没有挥出过了。偌大的黑瘴林里面，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队伍的十多个人，耳边传来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
太安静了，让人心头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有不妙的事就要发生。
任青神色未变，其他人簇拥着任青，依然全无所觉地高谈阔论，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好似郊游踏青一般轻松惬意。
李三穆心里发苦，正要拼着被任青责骂提醒，忽然眼前一道血光飞掠而过，来不及出手拦截，已是紧贴着他的耳朵，闪电似的射向队伍中间的任青。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在安静的密林里传出很远。
耳朵火辣辣地疼，有腥甜温热的液体流淌而下，李三穆却顾不得理会，霍然回身看过去。
却见千钧一发之际，任青往旁边一让，凌厉的血光穿过他原来站着的位置，毫不停歇地没入侧后方一名杂役弟子的眉心，留下一个拇指大的空洞，径直从后脑钻出来，带起一蓬艳红的血雨，消失在最近的那株参天古木中。
血光消失的地方，繁密的枝叶似是动了动，那名杂役弟子的尸身直挺挺倒地。失去神采的双目瞪得溜圆，面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敛，换上忽然遭遇袭击的惊惧，凝固的表情十分怪异。
“全体警戒！”
任青一声低喝，没有先去追究责任，更不曾贸然查看那具尸身，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乱了就真的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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