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席心里颇不是滋味, 云老爷这实在是太厚此薄彼了些。凭什么他不让他去管理云氏商行的事务,却愿意让苏韫区区一个女子去管理?
“姨父。莫不是姨父担心我觊觎云家的家产,这才不让我来管理云氏商行的事务?”邓席忍不下去了, 好歹他也是在云家长大的, 以前还不觉得这夫妻俩有什么,如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若说云老爷没有私心, 那是不可能的,大刘氏以前想将儿子送来云家养的时候,云老爷就不是很情愿,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加上邓席身体又弱,经常生病,这要是在云家出了点什么事情,到时候岂不是要怪罪到云家头上来?但是刘氏当时碍着姐妹情谊, 不好拒绝,并且大刘氏也保证就算是邓席出了什么事, 也绝对不怪他们之后,云老爷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但这些年,云老爷也没有区别对待过邓席, 几乎是云家两个少爷有的,邓席都有。云老爷本来因为自己是商籍,后代不能参加科考,十分遗憾,而邓席不同, 邓席的身份是完全可以参加科举的,当时云老爷就想将他送去书院。邓席却不愿意,后面云老爷见他实在不愿意,又不是自己亲儿子不好强迫,也就随他去了。
这些年来,邓席表现其实中规中矩,没有出过什么大差错,在云老爷眼中,就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这种性格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因为性格限定了他的人生轨迹。
而现在云大少爷又没了,云家只剩下一个云二少爷。本来云老爷考虑过将邓席安排进云家的商行,好让他将来帮衬云景山。
但是邓席这个人吧,说他平庸,他似乎又想干大事,曾几次找到云老爷讨要差事。但是这种急功近利的心,反而让云老爷心中生出了警惕。邓席虽然是在云家长大的,但是毕竟不是姓云,事情总会分个亲疏远近,云老爷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对处理这种事情早就驾轻就熟。
所以他干脆想着先不要让邓席进入云家商行,等云景山长大了再说。
但是邓席这样提出来,云老爷当然不可能直接告诉他原因,只是道:“明年就是科举年了,你还是好好看书,准备应试的好。我不过是生了场小病,韫儿是家宝的妻子,也是我们云家的大奶奶,景山还小,她若是于行商有天分,当然将她培养出来,以后等景山长大了,韫儿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讳苏韫,他就是要看看苏韫的反应。
苏韫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当然知道云家不可能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她,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外人,她又无法替云家生下后代了,想要云家将家业交给她,没有这个道理。
她的反应让云老爷格外满意,看来苏韫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若是她真的能帮衬云景山,云家以后也不会亏待了她。
邓席听了之后,顿时沉默了下来。云老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苏韫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她是云家的儿媳,是云家人,而他姓邓,云老爷是不可能将云家交给他打理的。这分明就是防着他。
很快仆人就将一本账本和算盘取了过来。
这本账本不太厚,但是若是完全没有算术基础的人看来,肯定会无从下手,但是苏韫心中有底,她这近两个月以来都在练习。
她走到桌旁坐下,翻开账本。
一个丫鬟点了一炷香。
随着香烟袅袅升起,房间中响起了均匀而快速的拨算珠的声音。
房中的眼睛都放在了她身上,但是苏韫丝毫不受影响,她拨动算珠的手指翻飞,一页很快就翻了过去。
云老爷的眼睛微微一亮。
不出半刻,苏韫手中的账本已经翻动了四分之一。
云老爷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从苏韫算术的速度来看,只怕苏韫是藏了拙,这样的速度绝对不可能在一两个月就能炼出来。
刘氏欣慰地看着苏韫,心想自家真是娶了个好儿媳,只是家宝没有这个福气。想到大儿子,刘氏心中又一阵疼。
邓席目光死死地放在苏韫翻飞的手指上,她一手拨动算盘,另一手飞快地翻动书页。
这样的速度,邓席自认自己绝不可能达到,并且他也没有见过谁算数这样快的。
苏韫不时停下来记录。
云老爷看着她握笔的姿势,目中光亮更甚。他这才反应过来,苏韫竟然识字。他方才都忘了这个事。
他听到苏韫说她会看账本的时候,就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应该是识字的,并且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现在云老爷才反应过来,苏韫是乡下女子,她不应该识字的。乡下认字的莫说女子,就是男子都凤毛麟角。因为家里穷,上不起私塾。
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见苏韫翻动得这样快,心里对她的正确率就有些存疑。不过方才他只是说让她算完,并没有要求正确,只消看她真的会算账,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地教。
到时候他安排一个经验丰富的掌柜在旁边提点她,以她的聪慧,应该能很快就上手了。
苏韫还没有算完,云老爷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到半个时辰,苏韫将最后一页账本合上,再噼里啪啦地将自己算出来的结果汇总。不过片刻,她站起身来,将账本和自己算出来的结果,一起捧给了云老爷,道:“老爷,我已经算完了,这本账本里,支出两百四十三两二钱十文,收入是五百六十三两四钱四百二十八文。其中支出在进货上的有两百一十两…”
苏韫不仅将结果算出来了,甚至还细化到将支出到哪些地方也给统计了出来。
苏韫说完了支出之后,又道:“我根据这本账本看出来一些小东西,若是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好的,还请老爷担待。”
本来苏韫计算得如此仔细,就已经将云老爷惊讶到了,没想到她还有别的想法。
云老爷目光中满是惊喜,连忙道:“你说说看,看出了什么?”
苏韫成竹在胸,“我从这账本里看出来,这应该是家酒楼,规模应该不小,但是人力成本支出这块并不多,可见这家店应该是缺了人手的,若是能增加一两个人手,应该会有益。”
云老爷目光微闪,询问道:“你为何觉得这家店缺人手,而且我们这家店确实是酒楼,有一个掌柜,一个账房,后厨有三个厨子,有五个伙计。我觉得人已经差不多,你提提为何你觉得还应该增加人手?”
苏韫笑了笑,“儿媳没有去过酒楼,见识实在是浅薄。但是儿媳还没有嫁过来之前,我娘家修了一间青砖瓦房,请了二十几个帮工,但是我娘和几个邻居家的婶婶和嫂嫂在厨房忙活饭。其实也没有什么招待的好菜,也就是切了些肉,煮了大锅饭,但是她们都累得够呛,好不容易才忙过来。相比之下,云家这个酒楼生意应该还不错,规模也大,但是就配备了三个厨子,五个伙计,若是遇到吃饭的高峰期,三个厨子炒菜,五个伙计上菜,一定会招呼不周,而且上菜速度很慢。这就会导致客人会登上很久才吃得上饭。而通常去吃饭的人,都是因为饿了才去,若是让人家等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才能吃得上饭,下次人家说不定就不会来了。旁边说不定有家上菜更快的,我不知道我们酒楼有没有什么让人吃了会留恋的招牌菜,但是靠招牌菜吸引客人,服务这块却没有提上去,久而久之,人家也不会再来的。”
云老爷的惊讶已经溢于言表。
他这家酒楼开业的时候,生意挺红火的,每月能挣一千多两银子,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何客人越来越少了,本来他都想着客人越加少了,辞退一个厨子,现在听苏韫说来,客人变少了,正是因为伙计和厨子太少了,让人家等太久,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来了。
云老爷真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甚至感觉空乏的身体都好像有了力气,恨不得立马就去将这件事处理妥当,但是他刚刚一动,头就一阵眩晕,不得已连忙躺下。
“韫儿说得不错,实在是很有道理!”云老爷不吝啬的夸奖。
苏韫不过是一个乡下女子,竟然有这样的眼光,光是从账本上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惊讶。
“从明天起,苏韫就代替我暂时管理云氏商行,我会安排一个经验丰富的掌柜带着你,你好生跟着他学。”云老爷郑重道。
虽然不意外,但是苏韫还是十分高兴,她没有看一旁的邓席,连忙福身道:“儿媳必定不辱使命!”
云老爷看了一眼刘氏,赞许道:“夫人,你真是给云家娶回了一个好儿媳啊!”
刘氏看着苏韫也是满眼的满意。
她笑道:“可不是,要不怎么连那个大师都说韫儿的命格旺呢。”
苏韫心中打了个突突,她生辰这个事情,得先好好处理了才行。虽然现在刘氏和云老爷对她都很满意,但是难保知道了她的生辰不是他们需要的之后不出岔子。
邓席压下心中的愤恨,不动声色地扫了苏韫一眼。
他没想到云大少爷虽然死了,但是却娶回来这么一个克他的,这个苏韫的命格简直就是和他相克,自从她嫁到云家之后,他就没什么好事。
邓席回到自己的房间,满腔的怒气翻涌直上,他举起房中摆放的一只梅瓶欲摔,举起来之后,心中霍地又冷静了下来。他必须要冷静,不然就全盘皆输了。
若是没有苏韫,云老爷生病了,能倚仗的就只有他。可现在苏韫跳出来坏了他的好事。
还有云老爷,这么多年来,他还真的以为云老爷是将自己当成亲生儿子呢,没想到还是防着他。
‘梆梆——’
有人在外面敲门。
邓席目光阴沉地往门外一扫,静了静,还是走了过来来开门。
门外,紫鸢敲门的动作僵在半空,两人四目相对。
紫鸢仰头看着邓席,回想起上次他对自己的冷漠,脸色发红,“表公子,我….”
话还没有说话,邓席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猛地将她往房间里拉去。紫鸢惊叫声还没有出口,就被堵上。随即门嘭地一声响,从里面重重地关了起来。
第二天,天不亮,苏韫就起了身。
喜茶就睡在内室外面的暖阁里,早就起身了。听到里面的苏韫起床的动静,连忙走了进来,苏韫正用手掩着嘴,打哈欠。
“大奶奶,您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喜茶连忙过去伺候她穿衣裳。
这么久来就没起这么早过,苏韫困意连天的。她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今天是我去铺子学习管理的第一天,起晚了不好。”
昨天苏韫回来以后就说了她在云老爷生病的期间会暂时代为管理铺子,喜茶当时还表达了自己的崇拜,没想到大奶奶竟然会这样厉害。而以前那些认为苏韫会被冷淡对待的下人早就闭嘴了。
大奶奶现在在府上受重视程度谁都没想到。现在老爷更是将云家的铺子都交给了她管,虽然说只是暂时的,但是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本来在苏韫没嫁过来之前,人人都害怕被掉到这个院子来伺候她,毕竟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个大奶奶只是面子上的,谁知道人家竟然这么出息,现在想进来都进不来了。连苏韫院子里扫地的丫鬟,出去都似乎比其他地方伺候的奴婢要体面一些。
喜茶道:“大奶奶带着奴婢去伺候吧?”
苏韫摇头,“不必了,我又不是去享福的,带你做什么?”
喜茶从自己老娘那里知道了苏韫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不同意,喜茶也十分懂事地没缠着要去。
而苏韫刚收拾好,吃过了早点,前面就差人过来通传了,说是掌柜的已经来了,现在去了老爷那里,估计等老爷交代完事情,就会求见她了。
苏韫想了想,道:“我去一趟老爷那里吧,估计老爷会有事情交代。”
不多时,她赶到了云老爷处。
苏韫规矩地在外面等着通传,少倾,伺候的丫鬟出来道,“大奶奶,老爷请大奶奶进去。”
苏韫进了房间,云老爷休息了一夜,今天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坐在外间的榻上。而一个穿着青色绣福字的中年男人站着。
苏韫先给云老爷请了安。
那掌柜转过身来,规矩地跟苏韫请安。
“鄙人姓汪,名汪睢,给大奶奶请安了。”
苏韫连忙伸手虚扶,笑道:“汪掌柜不必多礼,我以后还得多多麻烦掌柜提点。”
苏韫看了他一眼,觉得面熟,猛地想起来,前世他曾经来参加过云老爷和刘氏的葬礼。他伏在云老爷的棺木前痛哭良久,后来她听说汪掌柜和云老爷认识多年,说是东家和掌柜,其实更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汪掌柜面相生得很和气。圆脸,因为前世的经历,所以苏韫很愿意信任他。
云老爷又嘱咐了苏韫几句,就让他们先走了。
云家已经备好了马车,汪掌柜也是乘坐马车过来的,他的马车在前引路,两辆马车朝酒楼方向行去。
天还不亮,邓席房间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来,紫鸢吃了上次的亏,这次就分外的小心翼翼。
但是回去的路上还是遇到了早起开院门的婆子。紫鸢躲避不及,正面撞上,躲也躲不开了。
紫鸢一脸的尴尬,但这婆子却笑吟吟地打招呼,“紫鸢姑娘这么早啊。”一句话不问她为什么会从外院方向回来,毕竟晚上每个院门都会落锁。
紫鸢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徐妈啊,您这么早。”
两人擦肩而过,紫鸢回过头,徐妈没有回头看她。
紫鸢蓦地松了口气,现在云府上下都知道她即将要嫁给邓席了,连日子都看好了。现在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的说闲话了吧。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抚了抚胸口,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脑海里不意外地想到了昨晚上的温存,她不禁甜蜜一笑,看来表少爷心里还是有她的。
紫鸢欢快地哼着小曲走了。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没两日,她不经意间撞到了两个婆子,两婆子正在说她的坏话。
“嘿,这事还能有假?那天徐婆子可是亲眼看到紫鸢从外院进来,垂花门夜里会落锁,早晨是徐婆子亲自开的门,不过半刻钟,紫鸢就这么快出去一趟回来了?那不可能!肯定是晚上和男人睡觉去了!”
另一个婆子听了,啐地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鄙夷道:“这紫鸢以前看着也是个正经姑娘,没想到竟然这么不要脸!”
另一个婆子笑得意味深长,“这女人啊,正不正经脸上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紫鸢要是正经,她能勾引表公子?也不知道两夫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强迫表公子娶这样不要脸的下人为妻,真是…”真是什么,她也形同不出来,只是觉得怪可惜的。
紫鸢在后面听了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偏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她勾引的表公子没错,她是下人身份低微也没错,但是这样的评价落在自己身上,叫人听了心里怎么能舒服。
紫鸢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她悄悄地走了,回了自己院子大哭了一场。
刘氏还给她安排了个小丫头伺候,她这辈子都是在伺候别人,哪曾有过被人伺候的时候,都是因为要嫁给表公子了,脱离了奴籍不说,还过得这样体面,
可是名声却没有了。她随意间都能碰到人在说她的闲话,可见这闲话在府上已经传到什么地步了。
她突然感到害怕,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夫人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不是个贤惠的女人,从而取消她和表公子的婚约?
她越想心里越害怕,自己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表公子,让他给拿个主意。
他都愿意和她同床共枕,肯定也是喜欢她的。
紫鸢跑到邓席的院子,邓席却不在,她等了很久,邓席才回来。
一看到紫鸢,邓席眼中泛起一层厌恶。
他今天又被刘氏斥责了一通,府上说他和紫鸢的闲话,已经传到了刘氏的耳中。
紫鸢看到邓席的脸色沉了下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害怕自己引起了公子的厌恶。
可这件事她除了找邓席拿主意,别无他法了。
“公子…”紫鸢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声音怯弱地叫了邓席一声。
邓席冷声道:“进去再说。”
紫鸢点点头,连忙跟着邓席进了房间。
“公子,现在府上都是说我闲话的,紫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邓席冷笑一声,“谁叫你没事就跑过来找我,别人又不是瞎子。”
紫鸢觉得很委屈,“公子,可是我们已经有婚约了啊,我来找你不是名正言顺吗?”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邓席更加火大。他对紫鸢没有丝毫怜惜,反而因为紫鸢害得他连连被刘氏训斥而十分厌烦。
他声音依旧很冷,“你见过哪家姑娘定亲之后,频频跑去见她的未婚夫的?”
紫鸢更加不知所措,公子的意思是怪她吗?
“奴婢倒是无所谓别的眼光,只是怕连累了公子被夫人责骂。”紫鸢小声道。
邓席霍地站起身,拂袖道:“托你的福,我今天已经被夫人训斥了一顿了!”
紫鸢惊讶道:“夫人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公子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是我来找公子的。”
邓席刚想要呵斥她几声,蓦地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打量了紫鸢几眼。
紫鸢脸上都是焦虑,对他的担忧。
紫鸢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吧。
邓席眼睛微眯,垂下手,坐了下来,他轻咳了一声,“替我倒杯茶来。”
声音较之刚才,已经温和了不少。
紫鸢高兴极了,连忙去倒了杯茶,甚至还试了试水温,就怕烫着邓席。
邓席将茶杯接了过去,却没喝,反而将茶杯放至一杯,伸出手来,拉住了紫鸢的手,轻轻一带,紫鸢轻呼了一声,整个人就落在了邓席怀里。
“公子?”紫鸢下意识地搂住邓席的脖子,由下而上地看着邓席,不明白他的用意。
邓席低下头,亲昵地将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邓席突然道歉,却让紫鸢更加不安了。
紫鸢连忙道:“公子千万不要这样说,是紫鸢不好。连累公子受了责骂。”
邓席道:“你是个好姑娘,遇上你是我三生有幸。”他目光不再像平素那样冰冷,两道光芒热烈,几乎生生地将紫鸢的心火点燃。
热泪霍地从她双目中涌出来,她激动地看着邓席,羞赧道:“奴婢能遇见公子,也是奴婢三生有幸。”
邓席平素最讨厌她自称奴婢,这仿佛时刻都在提醒他,他即将娶一个下人为妻。
当时这会儿,邓席却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眼中只有紫鸢。
今晚上紫鸢还是没有回去,她想着明天一定要晚一点再回去,免得又碰上人难以解释。
算算日子,还有三个月,她就能嫁给邓席了。
苏韫跟着汪掌柜将云家所有的商铺和酒楼都巡查了一遍,她发现云老爷很精通货物买卖,但是酒店经营确实不太擅长,他一共开了三家酒楼,规模都是比较大的,但是由于经营不善,坚持了这些年,其中一家酒楼已经濒临倒闭。
苏韫做了充分地分析之后,这日回府,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先去找云老爷商量。
云老爷坐在院中的大理石凳上,桌上还摆了一套茶具,小炉子,茶饼,茶具,应有俱全,正在兴致盎然地煮茶。显然这几天云老爷过得很是舒心。
她开门见山道:“儿媳巡查了酒楼,又查了酒楼的账本和进货单,也跟酒楼里的厨子和伙计都聊了,儿媳有个想法,想跟老爷商议。”
云老爷休养了这几天,身体已经明显好转了很多,他累了这么多年,一旦闲下来,身心通体舒泰,苏韫这几天也没有出什么差错,何况,他也起了栽培苏韫的心,就想着让她再学习一段时间。
“你说说看。”
“儿媳查了这些年的账本,发现其中两间酒楼虽然没有亏损,但是一年到头也盈利不了多少钱,还让人花费心力去照管。”
云老爷道:“你的意思,是不要这几间酒楼了?”
他也知道自己于酒楼这种餐饮行业不太精通,即使这酒楼开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勉强能够盈利,就如苏韫所说,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苏韫摇头,“并不是。我是觉得那家云来酒楼的掌柜其实并不太适合管理这间酒楼,所以想要辞了,重新招一个在行的掌柜,不知道老爷意下如何?”
云老爷一听,顿时犹豫了。管理这间酒楼的掌柜确实没有太大的能力,他也知道,但是这是在云家做了很多年的老掌柜,就这样将人辞了,他实在也过意不去。
苏韫看出他的犹豫,便道:“老爷,我也知道这掌柜在云家做了很多年,不如这样,我们多给他一些补偿,算是给他的养老钱。他虽然给云家做了多年的事情,但是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建树,只能说是苦劳,补偿他一些养老钱,也算是我们云家厚道了。这酒楼若是再不好好管理,只怕歇业就在不久了。”
也就是这番话,让云老爷下定了决心,“你去办吧,多给些银子,云家不差这几十两。”
苏韫称是。
如今更得了刘氏的信任,苏韫不忙的时候都要过去的。
邓席如今住在府上,她要去铺子和酒楼,实在是□□乏术,最好的办法是将邓席赶出去。
她有几天没来了,刘氏见她来,很是高兴,连忙拉住她,道:“看你,这几天忙坏了吧,人都瘦了好多!”
苏韫笑道:“这几天是有点忙,回到家都黑了,都没时间过来看夫人。”
刘氏有些突然道:“你是云家的儿媳,怎么还夫人老爷的,叫得那样生分!”
苏韫愣了愣,其实叫夫人和老爷,她更加自在一些,只是刘氏都提出来了,苏韫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娘。
刘氏高兴坏了,又问苏韫吃过饭没有,得知苏韫还没有来得及吃,立即吩咐了下人去小厨房做些小菜来。
苏韫将这几天的事情都简单地和刘氏说了一下,刘氏虽然听不大明白,但是还是很喜欢听她说话。
刘氏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常常遗憾自己没有女儿,如今乖巧的苏韫简直满足了她这个心愿。
苏韫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娘,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最近府上有些闲话。”
刘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苏韫的意思。
“你说的是紫鸢?”刘氏道,“我知道,我已经将邓席叫过来训斥了一顿了。”
苏韫刚好也吃完了,她放下饭碗,正色道:“娘,云家家风一直很好,老爷连半个妾都没有纳过,如今府上起了这样的闲话,虽然说只是在咱们府上传,但是富贵门里就没有秘密可言,您瞧着吧,不多日,这消息就会传到外面去。云家一辈子清清静静的,从来没有半点闲话能落人口的,如今…”她顿了顿,没再说话。
刘氏的脸色变了变。她岂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一辈子眼睛里都揉不得沙子,邓席这件事,确实已经触及到她的底线了。
苏韫加了把火,“而且,二少爷现在在白鹿书院求学,那个书院据说最是注重出身干净了。虽然这些小小的闲话似乎没有什么,但是放眼整个梦泽城,能进白鹿书院的能有几人?说不得有些人会犯红眼病,到时候故意给咱们云家挖坑,将这件事越闹越大,若是被白鹿书院的人得知了,会怎么看待我们二少爷?”
其实这件事影响没有那么大,不过苏韫为了让刘氏下定决心将邓席送走,还是故意夸大其词。
刘氏脸色巨变。只要是涉及到她儿子前程的,刘氏就不可能不重视,苏韫又故意说得这样严重。刘氏怎么可能会对那种书院有所了解,且苏韫又是她极信任的人,苏韫都这样说了,就算是没有,刘氏也会相信。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怎生是好?”刘氏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苏韫道:“其实这也好办,现在表公子不是快成亲了吗?他亲生父母健在,没有在咱们府上成亲的道理,夫人不如将表公子送回家?”
她现在和刘氏亲近,有些话也可以直接说了。
刘氏顿时幡然醒悟。她霍地站起身来,在屋中转了两圈,下定了决心。
“是了,还有三个月,邓席就要成亲了,趁此机会,将邓席送回家去了。我云家养了他这么多年,也不图他的回报,他父母毕竟生恩在,我们也不图他报恩,还是让他回去伺候他的父母。”
刘氏下定决心之后,等云老爷回来,就跟云老爷提了。
云老爷也没有异议。
第二天,刘氏就命人去将邓席给叫了过来,跟他说,让他回家去准备亲事。
邓席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突然,而且刘氏话音十分坚决,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管邓席再怎么说,刘氏就是不同意他再继续留下来。
最后邓席终于察觉到自己再苦苦哀求的话,纯属就是自取其辱,他抬头看了刘氏一眼,强行将自己的不满压了下去。
他哭道:“侄儿只恨自己不能一分为二,一半侍奉父母,一半报答姨父姨母。姨母说得对,侄儿是应该回家去侍奉父母了,请姨母原谅侄儿不孝。”
刘氏听了心又是一软,但是随即苏韫昨天说的话响起,她强行硬下心肠,道:“当年你父母将你送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这些年,若是姨父姨母哪里有照顾不周的,还希望你谅解。”
邓席连连摇头,“姨母待侄儿和两个表弟一般,没有哪里亏待过侄儿,侄儿将永感于心。”
刘氏亲手将他扶起来,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感情还是有的。刘氏也红了眼睛,道:“姨母原先承诺给你的东西,还是会给你,以后你就要顶起门楣,好好地争一口气。”
她给的已经不少,若是能用心经营,必定不过过得差。
邓席泪流满面,“姨母,侄儿这一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次,侄儿有一个请求。”
刘氏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侄儿请求留下紫鸢,侄儿回去侍奉父母,心还是挂念姨父姨母,就让紫鸢再替侄儿尽尽孝心吧!让紫鸢回姑母的院子伺候两个月,也全了侄儿一番心意了。”
刘氏一听他说要将紫鸢留下来,顿时眉心微皱,心里有些不大情愿。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方才已经说了能做到的都会答应,现在不好再改口。何况邓席也是孝心一片,自己狠心将他送回家去就已经很愧疚了,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心意落空。
“姑母答应你!”刘氏道。
邓席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云家。
邓席离开时,刘氏赶来送他。
邓席又是下跪又是痛哭,让刘氏心里也不好受。
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儿子,迟早都要回家去的。刘氏心中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收留邓席。
邓席上了车辕,转身回望了一眼云家气派的宅院,他又看了车底下抹泪的刘氏一眼,心中冷笑一声,口中道:“姨母回去吧,天亮,当心别着凉了。”
这句话就让刘氏又掉了几滴辛酸泪,眼睁睁地看着邓席进了马车,马车渐渐地远去,刘氏心里太难受,站在原地迟迟不愿回转。
苏韫这日一早就到了酒楼。
她已经将原先的掌柜辞退了,现在要重新招一个掌柜进来。
门口贴了告示,有两个人来应聘,但是苏韫都不太满意。
这日临近中午。
苏韫正趴在柜台上画设计图,她想要将酒楼重新装潢一下,然后再开业。
她本来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但是拿起笔之后,脑子仿佛会自动思考,下笔就开始画了起来。
她画得实在太过专注,都没有留意面前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来。
而那个人经常来这家酒楼,虽然这家酒楼的菜色不怎么样,但是酒还过得去,而且位置也不在繁华的街道上,后门临着一个湖泊,风景挺不错,食客少,安静。
但是今天他过来,这店好像歇业了,里面空空的没有食客,放眼诺大的大堂,只有柜台后有个小姑娘,正埋头画着什么。
他招呼了一声,那个小姑娘没有听见,可是是太专注了。
他就走了过去,伸出手,刚想敲敲柜台面,目光扫到姑娘笔底下画的东西,顿时就顿住了。
他仔细看了一眼,依稀看出是设计图纸。看着纸上画出来的形状,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酒楼,应该就是这处酒楼。
难怪要歇业了,难不成是要重新装修?
随即,他瞄到了他以为的这个小姑娘的发式,是已婚夫人的发式。
他不由得又朝她看去。
正在这时,苏韫终于觉察到身前有人影晃动。她抬高手臂,抬眼一看,原来是个俊俏的小郎,看着二十出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苏韫半点不惊慌,反而笑道:“请问你是前来应聘的吗?”
林钰愣了愣,“应聘?”
苏韫将他的话当成了陈述句,笑道:“请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画完了。”
林钰盯了一眼她手下的画,问道:“这是这酒楼的设计图?你准备要装修这家酒楼吗?这酒楼转让了?”
苏韫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出来这图纸的用途,心里有些诧异,还是点了点头,“没错,是要重新装修。这酒楼并没有转让,只是要重新装修好之后再开业。”
眼前这张脸仿佛在哪里见过,林钰狭长的眼睛微眯,蓦地想了起来。
上一次他看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穿着嫁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这一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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