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去玩

    大雨倾盆而下,万籁俱静, 只留下雨水瓢泼般落在地上的声音, 即便如此, 林郁青也久久未动。

    他的头发也不知何时披散开,湿漉漉地贴着白皙脸颊, 沾着雨滴的长睫状若失神, 许久未曾眨过一下。

    竹青色衣衫被湿透, 显露出少年单薄的身形,雨滴将他的肩头打得生疼,林郁青却浑然未觉,整个人如同丢掉了三魂六魄。

    原来…他并不是……

    枉他自以为费尽心思, 却连亲生爹娘是谁都不晓得,从始至终, 都像一个蠢货被人蒙在鼓中,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是一个谁都不要, 永远都在被抛弃的人。

    林郁青咬紧下唇,恍惚间一滴水珠从面颊上划过,不知是雨水,抑或是旁的东西。

    “公子!”观棋撑着伞赶过来, 将伞高高举起遮在头顶, “您不是说去花园逛逛么,怎么到这里来了,可叫奴才好找。”

    见他愣着不答应,观棋心头毛毛的, 又叫了声:“公子?”

    “嗯。”林郁青逐渐找回自己有些酸涩的声音,“随便走走,就到这里来了。”

    观棋忙道:“那先回去吧,天这么冷,你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林郁青没有应声,仿佛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只管跟着观棋走。

    院子里观书已经备好热水,二人手忙脚乱地伺候林郁青洗漱,又换上干净衣服,才算是熄灯睡下。

    半夜里雷雨声大作,观棋被闹得心慌,想到今日公子奇怪的模样,更是睁着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道闪亮骤然点亮,观棋冷不丁大叫出声,吵醒了同他睡一间房的观书:“怎么了?”

    “有人。”观棋裹紧被子,瑟瑟发抖,“窗户上有人。”

    闪电过后,只剩下震耳的雷声,叫人什么都看不见,观书道:“应当是树影子,你莫是看错了?”

    “不、不是……”观棋颤着嗓音,“真的是人,不对,万一不是人怎么办,怎么办,哥哥我好害怕。”

    他既然如此说了,观书就不得不谨慎起来,他起身点亮屋子里的油灯,抄起屋后的顶门棍,慢慢打开房间门。

    随后,探头探脑的观棋便听见顶门棍落到地上的动静,观书疑惑道:“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公子?”观棋这也起身出门看,才发现果真是林郁青。

    他穿着一身白色睡袍,站在门外不知干什么,手上还提着茶壶,眼神失焦,似乎没有注意到二人。

    油灯被风吹得晃了晃,观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郁青这才像找回一丝魂魄,嘴里呢喃着:“我口渴,想要喝水。”

    观书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当真是空的:“奇怪,熄灯前我不是装满了的吗?”

    “我要喝水。”林郁青继续道。

    “是。”观书忙道,“公子你先等着,奴才一会儿就倒水来。”

    从暖壶中重新倒了满满一茶壶热水,回到林郁青的寝房里,观书看到他就低着头坐着桌边,似乎专门是在等着他的水。

    屋子里灯光明亮,林郁青抬头接水之时,观书才注意到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几乎干裂,面上也失去了精神气。

    “公子你怎么了?!”观书察觉到不对劲,想到先前他淋过一场雨,“莫不是着凉了?”

    说着,便伸手探了探林郁青的额头,果真是有发烫的迹象。

    “公子你先歇下。”观书同观棋将他搀扶回床上,等林郁青躺好后道,“你先等着,奴才去主屋那边叫大夫。”

    “不要…”林郁青蓦地出声,将人叫住,“不要叫大夫。”

    他好不容易才在林府站稳脚跟,若是生病了还如此大费周章,定会遭人厌弃。

    万一他被林府赶出来,就再也没地方可以去了,此刻林郁青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哪里还有平时算计人时那般灵光。

    他不想再感受被人抛弃的滋味。

    主子这样要求,观书也没办法,只得叫观棋打来冷水,用毛巾湿敷给人降温,兄弟俩足足忙活了一整夜,好不容易才叫林郁青昏昏沉沉地睡着。

    ——————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有雨声为伴,林葳蕤安然睡过一整夜,睁眼之时果真发现谢韵之的手搭在了自己腰间,还隐隐有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趋势。

    她想也不想,狠狠一巴掌落到她的手背上,痛得谢韵之还以为在梦中受到袭击,倒吸一口气醒过来:“大清早的,打打杀杀作甚?”

    “看你这色.欲熏心的模样……”林葳蕤凑近逼问,双眸微微眯起,“昨日梦里,想的是花楼哪个小倌儿?”

    谢韵之被她看得莫名生出几分心虚,伸手将人推开,起身就要换上学服:“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之事,你这种雏儿懂什么!小娘我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说罢,便开始束发,林葳蕤见她用一根荼白丝绸发带将乌发扎成马尾,又忽地侧过头来:“明日西山狩猎,去不去?”

    “狩猎。”林葳蕤倒也想见识见识,“好啊。”

    难怪谢韵之今天这般高兴,太学每五日便休沐一天半,从第五天下午开始休息,以及第二天一整天,今日刚好到了休沐的时候,便只用上半天课,这样一来,平日里枯燥乏味的学堂生活倒也不那么难熬。

    到了晌午,便有不少学女连饭都不留在太学吃,而是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林葳蕤想了想,同谢韵之约好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带上没有完成的卷宗,也回家玩去!

    在学堂呆着果真是度日如年,不似在家中,用过午膳再睡了个午觉,醒来便已经快要天黑。

    林葳蕤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点燃灯,正准备开始整理卷宗时,便听见有下人急匆匆进来跪倒在地:“小姐,还请您去看看公子,他已经睡过去一整日里……”

    林葳蕤认得来者是郁青身边的观棋,忙放下手中的笔:“他怎么了?”

    “公子昨日淋了一场雨,自回来后便低热不退,奴才们说话,他也不大听得清的样子。”

    低烧?林葳蕤忙站起来:“叫大夫了没有,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没有,公子他不让人叫……现在又昏睡了过去,奴才实在是没法子,才想到来找小姐您。”

    “你去找羽儿,同她一起叫大夫来,我先去看看。”林葳蕤没有迟疑,径直离开书房。

    春雨连绵,她撑着伞走得又急又快,衣摆都被溅湿了不少,到达鸢尾院时,果真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盏孤灯亮着,进屋后,便见到观书在旁边伺候。

    “怎么样了?”她问,将手心抵上林郁青的额头,从外面走进来,她的掌心本就是凉凉的,两相贴近,更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高得不同寻常。

    “热是退了,可公子就是不曾醒过来。”观书摇摇头,面色焦急。

    林葳蕤垂眸,便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双眸紧闭,一副失去了生机的模样。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林葳蕤心头有几分急恼,却突然听见他又低声呢喃着:“水……”

    见他唇瓣干裂,想来应该是口渴,林葳蕤端起装了水的茶盏,又想到人是躺着的,这样让他喝说不定会呛着,只能往他唇瓣上涂水润润嘴唇。

    可是眼下又没有棉签,林葳蕤来不及多想,直接用手指蘸了些水,描摹着林郁青的唇瓣涂抹。

    她一心照顾人,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是有多么暧昧。

    口干舌燥,似乎有甘泉一样甜美的东西落到自己唇瓣之上,若即若离地游走。

    林郁青昏睡之中来不及多想,忍不住伸出舌头,用湿热舌尖舔了舔那甜味的来源。

    林葳蕤端着茶盏的手一颤,差点将水倒翻在床榻之上,正要收回手指之时,他却不知餍足地微微张开唇瓣,像只小狗一样,牙齿轻轻咬噬她的指尖。

    正当林葳蕤五雷轰顶,脑海陷入天人交战之时,床上的少年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布满雾气与水泽的双眸黑白分明:“小姐?”

    “咳咳……”趁着他似乎并未回过神来,林葳蕤忙收回自己的手,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我听说你生病了,便过来看看,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郁青并不回答,黑汪汪的眸子盯着她不曾眨一下。

    看来还是病得糊涂,林葳蕤轻叹了口气,将茶盏递到他面前:“你还口渴吗?要不要喝些水?”

    她的食指上还沾着抹水光,林郁青一愣,瞬间想起方才自己做过什么,掩在乌发下的耳根悄然变红,坐起来接过茶盏喝水。

    这时,羽儿和观棋也带着大夫回来,诊断一番后,得出林郁青不过是淋雨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头有郁积,故而才会发热,只消喝药之后,好生调理便可。

    林葳蕤只当是他在曾经受过太多委屈,并未多想,看着人服药之后便起身道:“既如此,你先休息,凡事不必多想。”

    顿了顿,她又觉得自己应当拿出点女人的担当:“就算是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呢。”

    林郁青却忙伸手握住他的手:“小姐,你也要走吗?”

    林葳蕤一愣,并未注意到他话里这个也,只知道这种时候对着病人总是要安抚的,便回握住他的手:“放心,我不走。”

    林郁青一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线紧抿,似乎不大相信她的话,握住林葳蕤手腕的五指又扣紧了几分,睫羽间湿漉漉的,像是快要哭出来般。

    不能哭,他咬紧牙,小姐不喜欢看别人落泪。

    林葳蕤有些无奈,重新坐回原位:“我不走,今晚就在这儿陪着你行了吗?”

    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林郁青唇角悄然勾了下。

    谁知林葳蕤下一句接着道:“羽儿,去将我书房的笔墨和卷宗取来。”

    林郁青面色一僵,唇上的笑意浅了几分。

    刚喝完药,即便再不想睡着,不一会儿林郁青还是眼皮愈发沉重,重新入睡。

    闭眼许久,他抓住林葳蕤手腕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借着灯火,林葳蕤俯身,用手指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少年眉眼如画,宛如精心雕刻的玉人,不知为何,她又蓦地想起昨日在宫中见过的四皇女。

    天底下当真有如此相像的人么?

    可两人一个是市井平民,一个是天潢贵胄,八竿子打不着,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自己多心了。

    林葳蕤打住自己的思虑,手腕从他掌心抽出,再将少年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坐到桌边,掌灯开始编写卷宗。

    不知写了多久,她也逐渐撑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索性放下手底的活儿,躺到外屋的榻上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似乎一如在佛堂的那个晚上,有人拿着被衾轻手轻脚地盖到自己身上……

    她一睁眼,天色竟是亮了,刚放下被毯起身的林郁青被她抓了个正着,便微微颔首:“小姐醒了,不多睡一会儿么?”

    林葳蕤没想到他醒得比自己还早,伸手便贴上林郁青的额头:“嗯,果真是没有发热了。”

    看来自己的照顾还算有用,林葳蕤颇为自得地想。

    她柔嫩的掌心擦过额头肌肤,宛如一片羽毛撩得叫人发痒,林郁青眸色暗了暗:“是我没有,给小姐添乱了。”

    “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林葳蕤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不生病,你能好得这么快,就已经算是懂事。”

    林葳蕤就像是哄小孩子般随口一说,却叫林郁青心底涌上一股苦涩。

    从前他有个头疼脑热,都不敢叫张瑚知晓,生怕遭来诸如丧门星之类的谩骂,故而向来都是硬抗,横竖死不了,哪有那么娇弱,所以这次才会好得这般快。

    原来,生病好得快,也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么……

    林葳蕤不知他心底所想,等着早膳来的工夫,又坐到桌旁,看昨日未完成的卷宗。

    这些案子都已经是官府结案,她要做的事没什么难度,只需将其案号与详情简略誊写到另一份总录上,故而免不了要阅览一遍案子的经过。

    京中向来安稳,大多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便大闹到对簿公堂。

    唯独这一桩命案,叫林葳蕤看得咋舌:“ 当真是穷凶极恶。”

    林郁青在一旁替她磨墨,侧头瞥了眼:“杀夫案?”

    “嗯。”林郁青全然没察觉到他已经认字,“这妻主尚在孕期,不过是因为嫌弃郎君做的饭菜不够好吃,便将人打得半死,最后这男子实在难以忍受便投井而亡。”

    女子在孕中脾气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林葳蕤没想到会凶残至此。

    她有些不解:“这人对他妻主的恐惧,竟胜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情愿投井而亡,却也不愿反抗,即便是打不过,也要想法子自救才是,为何非得一心求死。”

    “小姐说笑了。”郁青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有他反抗的余地?”

    林葳蕤一愣,按照大洛的风俗,他说得不无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叨叨了句:“人的命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怎可由旁人来定夺,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拉个垫背的呢。”

    她不过随口说说,很快早膳就送上来了,林葳蕤将卷宗收好,吹了吹滚烫的鸡丝粥,刚要入嘴时,忽地出声道:“糟糕!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要到巳时,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不是有事,而是大大有事!

    她与谢韵之约好巳时三刻在东华门相见去围场狩猎,不知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肚子还饿着,林葳蕤一边呼呼地吹粥,等粥稍微凉了些便吞进嘴里,反倒烫得龇牙咧嘴。

    林郁青道:“这瓦罐里的白粥还不曾动过,放了许久应该凉了,不如小姐用些吧?”

    他低热刚好,饮食需得清淡,故而厨房里特意做的白粥。

    林葳蕤从善如流地舀了一碗,又蓦然问道:“我同好友一起狩猎,不知郁青可愿意出去走走?”

    在她看来,郁青之所以生病,跟在这府里关了太久也不无关系,好好的一个人,没病也快要关出病来,出去走走倒也是好的。

    今天日头又好,只要他不跟着骑马,应当便不会着凉。

    林郁青倒无所谓出不出门,只是对上林葳蕤诚意相邀的眼神,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切都随小姐。”

    于是收拾之后,林郁青便同她坐上了前往东华门的马车。

    晴光甚好,马车从繁华的街道上开过,因路边都是小摊儿,路上又有人走来走去,故而速度慢得如同龟爬。

    林葳蕤哪里坐得下去,起身跪在位置上,掀开车帘朝外面看热闹。

    头一次带郁青出来玩,她唯恐招待不周,一路上问个不听:

    “你想吃杏花糕吗?”

    “你想要糖葫芦吗?”

    “那枇杷呢,喜不喜欢吃?”

    问得林郁青不禁失笑:“小姐,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有那么贪吃。”

    “哦…”不能展露自己的雄厚财力,林葳蕤有些失落地闷声答应。

    约莫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林郁青又问:“小姐可曾看到了卖茯苓饼的铺子?”

    “茯苓饼?”听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嗯,就是茯苓制成的圆饼,城中应当有商铺在卖。”

    正说着话,林葳蕤倒真看到了一家商铺,她激动得放大了声音:“马夫,停车!”

    说着,就扭头看向林郁青:“郁青,你要一起下去看看吗?”

    “好。”对她说的话,林郁青自是百依百顺。

    二人一同下了马车,卖茯苓饼的小贩一看生意来了,当即凑上来道:“这位妻主,给自家的郎君买下茯苓饼尝尝吧,清甜解腻,还可以预防风寒咳嗽……”

    “我们不是……”林葳蕤话刚一说出口,又觉得算了,何必解释这么多,只直接道,“给我来两包。”

    “好叻!”小贩拿起称,给二人装了两包足有分量的茯苓饼,约莫有十几张饼。

    还没有上马车,林葳蕤就忍不住啃了一小口,当即眉眼弯起来:“好吃。”

    正是个大晴天,街上行人如织,坐在马车上也比走路快不了多少,摇摇晃晃地还不自在,此处又距东华门不远,林葳蕤干脆提议道:“不如我们走路去吧?”

    “一切都随小姐。”林郁青心头的阴翳也似被这清风吹散,目光专注地盯住她。

    对于他的言听计从,林葳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郁青,其实你不必事事都顺着我。”

    “为何?”林郁青不解,他眉头微皱,便如同不谙凡事的仙人,高立于云端,不解人间的七情六欲。

    这还能为什么,林葳蕤脱口道:“因为你也是人啊,自然该有喜欢的,不喜欢的,同意的,不同意的事情,何必非附着于我的喜好?”

    “如果你事事顺着我,倘若有一天你不同意我说的话做的事,那岂不是会活得很痛苦?”

    “小姐说得是。”林郁青依旧如此回答,“小姐无论做什么,郁青都不会不同意。”

    “……”得,看来自己这一通话算是白说了。

    算了,不管了,林葳蕤目光又被街边的一样东西吸引,扯着他的衣袖走过去:“郁青你想放风筝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韵之:妈的等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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