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才双眼在发亮, 一脸笑意, 十分快乐的对李宁湖道:“湖姐儿,她姓焦, 闺名秀秀, 父亲经商不归, 入京来寻父的。”
又对秀珍道:“秀秀, 这便是我常说起的湖姐儿了,她一惯古灵精怪, 当初租下这铺子,却反将我当长工使唤哩!”
李宁湖摸不着头脑, 话到了嘴边,看见唐秀才这满身喜意, 都没能说出口去。
秀珍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对唐秀才道:“唐大哥, 我难得与湖姑娘相见, 你不妨去替我们买只知杨楼的八宝鸭来, 到时我们一起小酌几杯。”
唐秀才一听, 忙点头道:“好极,你们先说着。”
待唐秀才走了, 李宁湖便道:“秀珍姑娘特地支开唐大哥, 想说什么呢?也有半个时辰的空儿了。”
这知杨楼做鸭是一绝,可这个时候去买,少不了要等,再加上往返的时间, 半个时辰是要的。
秀珍身子一矮,居然就向李宁湖跪下。
李宁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上手托住她:“你干什么?你好好说话!”
声音有点大,李老太今儿船上晃颠一日,下了船便感觉地面都在起伏,此时正在歇脚呢,听见李宁湖的声音,手里顺便摸了后院靠墙边的门栓,并不发出声音,一下就从隔壁窜过来了。
待看清是个姑娘往地下跪着不起来,李老太就放了心,板着脸道:“鬼叫啥?让人跪,又没摁你跪!”说着掉头又走了。
李宁湖便犹犹豫豫的松了手:“你,非得这样说话,你就说吧,我可不是旁人一跪就心软的人,这膝下没黄金不是?”
秀珍双目盈盈的看着李宁湖,若李宁湖是个男人,八成就心软了,还好不是,这才能硬气说话。
秀珍拿帕子擦泪,低声道:“湖姑娘,我,我三月前,自云城回来,途经城外十里亭,突然下起了雨。唐大哥正是送友人到十里亭,便遇上了,他借了伞给我。我见他看人便羞赧,一时兴起,便同他说我父亲在外行商,却弄了个两头大,不肯家去了,我千里迢迢来寻他的……他,真信了,给我诸多帮助……我原以为他想求回报,却并不是……”
秀珍说到此处,竟然唇角又露出丝笑意来。她是再没见过唐秀才这般的男子的,端方赤诚,温文和煦。情不自禁的轻吟道:“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李宁湖听得牙都酸了。
秀珍笑容渐渐敛去:“湖姑娘,我都听唐大哥说起过你。你家世好,聪慧,能干,想是不知我这样命如蒲草的女子,要用尽这一生的祈求,才能遇着唐大哥这样的男子……。”
李宁湖心道自已这家世在朋友里已经算垫底的了,但同秀珍比起来,又确实算好了。
秀珍艰难道:“湖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在唐大哥面前说穿?”
李宁湖想了一圈,觉着秀珍骗不着自已什么,自家虽同唐秀才渊源颇深,但并无财务往来,自古也没有学生欠了债归师长来还的道理。自已虽租了唐秀才的铺子,但如今一应酿酒事宜都放到了山庄眼皮底下,秀珍便到铺子来,那也偷学不去方子。且,她就算不借唐秀才,这酒楼是做买卖的地方,也是任何人都来得的。
她还以为有什么内情,谁知是白素贞遇上了许仙。
李宁湖叹了口气:“秀珍姑娘,你起来说话,我并没有亲手戳破唐兄美梦的想法。你若不起来,我也没法同你好好说话了。”
秀珍闻言,这才带些犹豫之色站了起来。
李宁湖道:“只是,纵然我不说,这纸又如何包得住火?总有一日唐兄会知晓的。我不戳穿,是希望你能自已对他坦诚。”
秀珍黯然道:“湖姑娘,多谢你,其实……我并未想过天长地久,如今这每一日,便是偷来的,来日纵然分离,这些日子也足以让我聊此慰平生了。”
李宁湖就有些处不来这些拿爱情当饭吃的女子,时下这样的社会,明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为什么还要这样痴心?她不免由人及已,她自已仿佛就胆小许多,觑见风险,恨不能躲出十里外。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自豪的??
李宁湖想了想道:“秀珍姑娘,你与唐兄之间的事,我原是无权置喙的,只是如今对唐兄来说,也是个要紧的关头。他即将要参与秋闱,可是最近……。”
秀珍闻言有些慌乱,手紧紧绞着帕子:“是我的不是,湖姑娘放心,我再不敢耽搁他了,必要劝着他把心思用在功课上。”
李宁湖心想,唐秀才就算要死要活,也过了秋闱这一坎再说了。
李宁湖点点头:“那……我便先走了,我祖母今儿累了一日,我早些服侍她回去歇息。唐兄若买了鸭回来,你们二人吃吧。”
她既不想看唐秀才那副让人酸掉牙的样子,也不大想对着唐秀才苦忍守密。
秀珍看见李宁湖走了,不免有些自怜自艾:“她这样好人家的姑娘,果然还是瞧不上我的。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心中怨哄骗她卖艺不卖身的妈妈,原还能自欺欺人,只当自已也如教司坊那些大家,总算浊中也有清。谁知道事到临头到底顶不住。
又恨那恃强权非要迫她的王孙,她这样的,不被当人罢了。
这回山庄的路上,李老太便问起李宁湖可看上了邵家的小子。
李宁湖道:“瞧着倒还好,只是人有千面,这么一见,谁又看穿了谁呢?还是先别想这般多了,越急切,越容易出纰漏。我的年纪也还小,再瞧瞧吧。再说了,咱们便看上了,人家若是不愿意,那也是一场空。不如让您孙女先多多参与这样的聚会,待传出个好大的慧名美名,让人争相上门来聘,到时咱们慢慢挑捡,如何?”
李老太一惊,李宁湖没有父母,她难免就要与李宁湖自个商议婚事,但却从没见个大姑娘这般舍得下脸的。
想想又笑了,觉得李宁湖这是得了自个真传了:“咱们老李家最像你奶的,不成想是你这死丫头。这扔得下脸皮,这一世咋也不能把自个过苦了。只你光想着等人上门提亲,脸皮就还只扔了一半——你要看中了,咱不怕人不愿意,总得捎个话出去,就是人家不愿意,咱们自个也不憋屈。”
李宁湖也是服了:“然后哩?东一家拒了,西一家拒了,左一家拒了,右一家拒了,然后她们聚一块儿开个茶会,就拿我当茶点佐茶了,这何止扔脸皮,简直是把脸贴地上摩擦哩。”
李老太道:“嘿,才将不还厚着脸皮说什么‘美名’、‘慧名’?咋就一家看上你的都没啦?咋样也得有家眼瞎的不是?”
李宁湖给她说得又气又笑。
李老太也不是当个真事来说,就是看她经得住,故意要说些讨嫌话逗逗她。
却说自此次之后,李宁湖果然与一帮同龄人互相书信来往,趁着时光正好,相聚游玩。
这帮子同龄人家里头,总是互相有些关联,要么是世交,要么是亲戚,彼此处来总顾着情份,便生出些龃龉,也很快便被旁人劝服了。
李宁湖也托了吴掌柜留意,果然说唐秀才如今闭门读书的时候多了起来,他这学问早该是都讲透了的,只是唐秀才并不是什么天才,做不到过目不忘,须得多多练习背诵。后头李宁湖见他还做了文章送到山庄来给柏先生过目,便就放下心不管了。
这日已是入秋,不单唐秀才即日要参加乡试,三郎也要参加院试,李宁湖受了李老太的任命,上红枫寺烧香祈愿去。
李宁湖便想着,如今虽说枫叶还未红,但红枫寺风景独好,视野开阔,适合登高游览。她便去了些帖子,邀有意者一齐登山礼佛。
也是凑巧,院试三年两次,原本去年该举行的院试因着旱灾流民未能举行,便落到今年,竟与三年一次的乡试同一时节了。李宁湖这些同龄人中,家中总有亲友,不是要参加院试便是要参加乡试,说起这登山礼佛来,都有些意动,最后不少人回了帖子,定了日子去红枫寺。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登山,虽然平日都是四体不勤,但毕竟年轻,登起山来也支撑得住。
邵瑞景朝李宁湖看了好几眼,发现她有些走神,便推了邵惜露一下。
邵惜露冲他挤了挤鼻子,凑到他耳边:“又要如何?”
邵瑞景道:“李姑娘瞧着不大对,你问问去。”
邵惜露哼了一声:“就知道把自家妹子当个丫鬟使唤!”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慢慢走到了李宁湖边上,问道:“李姐姐,你怎么走神了?仔细脚下,别绊着石阶。”
李宁湖一下回过神:“呃,我就是觉着旁边山林里像是有人影在跟着。”
旁边一名叫夏同甫的少年知道得多些,便道:“我就知你们这些闺阁姑娘们不晓世情。也只咱们才正儿八经走这石阶上山。若是山民樵夫,无论是寻些山货,还是在砍柴,自是在林间随意走动。”
他这话就惹了众怒了,若得姑娘们齐声讨伐。
李宁湖也跟着笑,但心里还是不安。她总觉着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被她看过去就消失,不经意间又能发现某处枝叶有些动静,像是跟了一路。
李宁湖心想,红枫寺她来过一次,便遇上了事。这回总不会又有歹人吧?那这一大群人,虽则家里官都不大,人多了便也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力量,没人这么不长眼吧?
李宁湖低头对着一旁的红曲和药曲吩咐:“你们俩习了武的,警醒些。”
两人连忙应下来,不再因着美景和旁人说笑的内容松懈,认真的跟在李宁湖身后,打起精神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等众人上了山,这山顶的风便有些凉了,一吹出了汗的众人,便都觉着有些冷。
李宁湖是知晓这时候一场伤寒都能要人命的,忙提议:“去订好的厢房内梳理一番,再来礼佛吧。”
众人都同意了,便由知客僧引着往寺后而去。
正这时,便见路边站着个男子,瞧着十七八岁上下,生得文弱,五官倒是精致,有意穿着身白色镶银边的衣袍,头束玉冠,天已转凉却还执扇,含笑轻摇扇子的姿态落在阅遍古装剧中美男慢镜头出场的李宁湖眼中,非但没有风流倜傥,反倒有几分油腻。
这时贺思梧在李宁湖身边低声道:“哎哟,怎么遇着他。”
李宁湖问:“这却是谁?”
贺思梧道:“我家也有个不争气的堂兄,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处,里头起哄自封了个玉面郎君,我远远的看过一眼,记得是倪家的某位郎君。都夸他跟宫里头丽妃不愧是血亲,生得有几分像呢。”
李宁湖心里一突,这不安的地方总算是找着出处了,难不成就是与这倪家相关?这都两月了,不见对方下一步动作,李宁湖还以为人死心了呢,看来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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