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琪看见刘淓被拖拽着重新回到天牢之后, 还觉得有些恍惚。
方才栾先倒在地上的表情, 刘淓愤怒的叫骂声好像还在耳边,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太真实,但他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今天的事情,尘埃落定。
一年之前,他全家被栾先灭口,父亲拼尽全力将他保下, 只为了让他活下去, 等到将来有机会,状告这群在官场上玩弄权术,买官卖官的大祁重臣。
少年壮志,谁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怀着一腔热血,愿为大祁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可朝中浑浊, 唯有依附他人, 成为党羽才能平步青云,他的父亲本是先帝亲封的状元郎, 却到处遭人排挤,不受重用,空有一腔凌云志, 最后还惨死在自己的上峰手中。
他用了一年时间,潜入刘淓府邸,日日遭受辱骂毒打, 为的就是今日。
他终于等到了今日。
本以为即便自己大仇得报,他也不会在回来这污浊之地,但是他现在,看到了新的希望。
清明自在人心。
十七带回的名册,这些日子,他便要呆在京兆尹府,等待案情的再次审理。
赵琪向着京兆尹府的门外瞧,一瞥之间,不见林韧,也不见沈封雪。
但此刻的赵琪心中,已经有了新的方向。
沈封雪并未与林韧相见,如此关头,林韧的所作越晚被人发现越好,她带着问寒和十七,从西三街离开,便要往摄政王府的方向走。
问寒脸色发白,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她有些惊魂未定地对沈封雪道:“姑娘,这可真真是吓死我了,那木头居然会说话,而且身上居然还藏了那么一桩大案子,你说他接近我们,是不是别有用心啊!”
姑娘在京中处境本来就不好,身边还有这种人物,这要是被人盯上了……
问寒不安的揉搓着自己的帕子。
“这话说的,可不是他找上我,算起来,应当是我们的小十七主动招惹的他。”沈封雪笑着敲了敲问寒的头:“咱们十七,平时最爱那种扶风弱柳的美男了,若不是当日色心一起,又怎么会救人于水火之间呢。”
青天白日,她的瞎话是张口就开,十七唇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反驳。
倒是问寒看不下去,伸手拨开沈封雪的折扇:“姑娘休要瞎说,没事的就在这里戏弄十七,十七之前不也是好心嘛。”
十七噎了一下,她先前一直想找沈封雪说她当年的事情,只不过一直都没有机会。
此时倒也正好,她简短说道:“我在遇见王爷之前,所处情形,于赵琪相仿,若非王爷救我于水火,也没有今日十七。”
问寒惊了一下,赵琪之前什么情况她也大概知道,只是没想到十七……
她向来是心软之人,知道十七过往,再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了。
她这短短几句话,别后心酸无人能知,沈封雪闻言点头:“后来呢,人杀了吗?”
问的是那虐待她的人。
十七眸中闪过一抹厌恶,她轻声道:“自然。”
沈封雪也没有再问了,生于乱世,谁没有过往,如何继续生存,才是应该需要思量的事情。
却不料,在街角转弯的时候,遇到了等到她许久的人。
沈封雪收起笑容,脸色淡漠:“萧姨娘,你怎么来了?”
*
沈封雪回到上京城后,还是第一次回到忠义侯府。
说起来,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当年陛下赐给她父亲的一个宅子罢了,她家时代镇守淳洲,连祖宅都位于淳洲水镇,所以忠义侯一去数年,都没有回来过。
这里只有萧姨娘和沈启两位主子,余下有一位管家和几个婢女,都是萧姨娘的自己人。
她父亲当年离开,并没有带走先帝赐下的金银珠宝,这些金银足够萧姨娘和沈启两个人过得很好,不过沈封雪看着,屋中陈设简单,也并没有太多奴仆,看起来很是朴素。
入厅堂,沈封雪自然落了主坐。
萧姨娘亲自为沈封雪奉茶,沈封雪瞧着她手上有许多老茧,看样子像是经常劳作,又闻得四下一片药香,道:“我记得之前姨娘对医术颇为精通,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
萧姨娘小心地笑笑:“闲来无事罢了,府上没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也只能和这些草药打打交道,打发时间。”
沈封雪等了一会儿,不见沈启,便问:“今日弟弟不在府上?”
萧姨娘没想到沈封雪居然会过问沈启的行程,她有点受宠若惊,道:“马上就要春闱了,启儿也要下场,近几日在先生家中温书,不在府上。”
她嗯了一声:“倒是用功。”
萧姨娘道:“启儿愚笨,比不过大姑娘聪慧,所以只能用功,听先生说,若是春闱没有变故,启儿应当也能拿下名次。”
他现在不过十几岁,能在春闱之中拿下名次尤为难得,足矣说明沈启天资聪颖。
但在沈封雪的记忆中,前世的沈启并无功名在身,否则也不会前去投奔于她,不过现下没了栾先,春闱也不会像前世一般无法公正举行。
她这么想着,也不忘记问萧姨娘正事:“姨娘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
总该不会是让她看看旧日庭院,她没这个兴趣,想必萧姨娘也没有这么无聊。
萧姨娘深吸了一口气,倏而在沈封雪面前跪下,她对着沈封雪,向她磕了个头:“大姑娘,奴婢前些日子听说,陛下将你赐给那摄政王,奴婢逾越,大姑娘断断不能嫁给摄政王!”
气氛凝固了那么一会儿,十七几乎想要拔剑,却被沈封雪瞪了一眼,不甘心地站到后面去。
沈封雪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是为何?”
萧姨娘声声切切:“奴婢知道,奴婢并没有资格插手大姑娘的婚事,可是摄政王乃是凶狠残酷之人,此番想要迎娶姑娘,也只是为了侯爷手中余下兵马,奴婢虽然不知道摄政王许下姑娘什么好处,但那些皆是虚情假意,为了姑娘日后着想,姑娘是断不能嫁给她。”
屋内的气氛压抑的几乎令人窒息,沈封雪单手扣了扣桌面,不知是否动怒,道:“那姨娘的意思是,让我抗旨不遵,然后连带着你和沈启,都因着我的关系被株连?”
萧姨娘一抖,她动了动唇,似也不知道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再次叩首:“大姑娘,您真的不能嫁,摄政王此人太过阴险,如今朝堂晦暗不明,不管是谁都有失败的风险,姑娘,老爷已去,沈启年幼,若是大姑娘有失,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夫人。”
听到此处,问寒脸上略带薄怒:“姨娘这话说的可就错了,难不成姑娘不嫁过去,你就对得起夫人了?”
她是侯府家生子,年纪比沈封雪长上不少,也听得长辈们说过忠义侯与夫人旧事,自然看不上一个会爬床的姨娘。
萧姨娘嘴唇微张,面上惨白,她当年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可就是这一错,便错了一辈子。
所以她知道,若是沈封雪也嫁给那种心性薄凉的男人,下半辈子便要蹉跎一生,她怎么舍得她受这种苦,她可是夫人的孩子啊!
萧姨娘无言反驳问寒,只是坚持:“姑娘,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您都不能嫁给摄政王,我是真的为您好。”
“母亲——”
沈封雪未说话,只听得门外一阵嘈杂,沈启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见到她就怒目相向:“沈封雪,你对母亲做了什么,为何母亲跪在这里,你要耍威风到摄政王府耍去,既然当初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回府,现在又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忠义侯府不欢迎你!”
他的话音刚落,萧姨娘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她气的浑身发抖:“沈启!你是怎么和你长姐说话的,向你长姐道歉!”
沈启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但他仍旧不服气的梗着脖子,咬着牙:“是她欺负人在先,我为什么要和她道歉,她贪恋摄政王府的富贵,巴巴的要嫁给那摄政王,母亲,你管她做什么!”
“沈启!”萧姨娘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我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是这样…我,我打死你,我今日便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今日母亲便是要打死我,我也绝不道歉,明明是她欺负你,为什么我要道歉!”
沈封雪都快要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气笑了,她素来情薄,对于无关之人从来都没有放在过心上,只是这沈启把自己当成忠义侯的主人让她略有不爽,现下她之所以还对他留有忍耐,只不过是不愿意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动手,而她更想看的是,是没有了她的助力,他如何再一次称帝。
现在的沈启,还不至于入了她的眼睛,乃至于他真的是什么天命之子,她也不至于怕了他。
沈封雪见这两个人争吵不休,一点想要劝着的心思都没有,反倒是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清的声音:“忠义侯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就是这等家教,只怕都能气活过来。”
一听,便知道是林韧来了。
她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萧姨娘与沈启,同时一颤。
只见身穿黑色蟒袍的男人信步前来,周身贵气浑然天成,只不过是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看,他站在沈封雪的身边,眉目一下便温和了起来。
而后又道:“想当年忠义侯何等风姿,万没想到他的儿子如此心胸狭隘,无视长幼,好在侯府之中,沈大姑娘从来没有丢了将军风采,不然你沈家百年清名,今日便要尽数折在你手中了。”
他走到沈封雪旁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沈启瑟瑟发抖,伏在地上,也不知道他刚才的狂悖之词,摄政王听了几句,会不会就此杀了他们。
但林韧显然没有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他伸出手,对沈封雪道:“今日出门甚久,我在府中找不见你,便前来寻,此地既然没有人欢迎你,你不如与我回去。”
他冷冷地瞥着萧姨娘,声音逐渐加重:“忠义侯府没有的,我摄政王府有,灼灼在本王心中,如天上明月,手中珍宝,你等算是什么,也敢污了灼灼的耳朵。”
这露骨的词语,让沈封雪不自然的打了个寒颤。
要么说林韧能当上摄政王,他演戏演的也太逼真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林韧的手。
他看着她,语气坚定而温柔:“灼灼,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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