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启是今晨一睁开眼才发现不太对劲的。
他登基数载, 每日睁开眼睛第一眼是雕刻者金色祥云的龙床, 身旁有无数小太监的等待着他醒来,但他今天一睁开眼睛,只看到了灰蒙蒙的床板, 而身下也不再是上好的绒缎,而是硌得人生疼的木板。
他伸开手指,发现自己的骨节比起以前小了不少,在一翻不动声色的暗查之后, 他终于确定自己回到了十三岁 , 未去淳洲,未去见到沈封雪之前的日子。
也许是隔着的时间太过遥远,沈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回忆不起来,他十三岁的时候都做过什么。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沈封雪远在淳洲, 绝对不是在忠义侯府待嫁。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保存在如今十三岁的沈启中的记忆, 发现有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沈封雪不仅来到上京, 甚至还与林韧有了关联,更有甚,江延还做了大祁的朝臣!
这变化让他措手不及。
他第一反应, 便是去找沈封雪。
才一靠近,便听见沈封雪与一个陌生的人说话,还未等他听出个所以然, 沈封雪便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差不多有十几年没有见过沈封雪了。
他本以为再一次见到她,他可以昂首挺胸,告诉她那个她当年瞧不上的庶子已是九五之尊,本以为他当了多年帝王,一身威压,再也不会畏惧当年的沈封雪,可真当他再一次见到沈封雪之后,对上她的眼睛,他仍会心存畏惧。
一如当年,他跋山涉水,第一眼见到沈封雪时,被她浑身上下的凌冽所刺。
他也曾想过沈封雪再一次见到他之后,会心怀不甘,会歇斯底里地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
毕竟是她教他武功,带着他一路成长,最后成就了他登上至尊。
却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淡淡的,不起波澜地问他,你回来了。
而他也只能,恭敬地朝她行礼,道一声:“是。”
*
三日后,便是沈封雪与林韧的大婚的日子。
一早上,整个忠义侯府便充满了热闹的气氛,朱嬷嬷与问寒两个人忙着给沈封雪梳妆,而萧姨娘则忙的脚打后脑勺,总觉得到处都忙不过来,虽说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侯府仍然忙个不停,就连沈启都被抓出来帮忙。
沈启最开始对这件事儿挺抗拒的。
他还没从自己的身份进行转换,还想着和沈封雪再度交手来证明自己,结果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手中既没有兵权,也没有谋士,他用什么和沈封雪去斗?
只能憋屈地每日呆在院子里。
他在屋内憋了三日,萧姨娘忙着为沈封雪嫁人做准备,便更没时间搭理他,后来还是他是在饿得不行了,才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垫垫。
他像个空气人。
却没想到他这个空气人,愣是被他亲娘在沈封雪大喜的日子抓了出来,要他帮忙招待客人。
笑话,他两个敌人今日成亲,他忙个什么劲儿。
“诶哟,这就是忠义侯府家的小公子吗,模样长得也像忠义侯,我听说小公子之前还在春闱中得了名次,来日不可限量啊!”
“恭喜恭喜,哟,这就是小公子吗?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沈启佯装谦逊地听着周遭人恭维的话语,嘴角带着完美无缺的假笑:“大人说笑了,学生愚钝,并没有大人说的那般好,哦,大人里面请。”
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的旁边的墨惜忍不住调侃:“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装模作样。”
侯府无男主人,萧姨娘一个女人自然无法在前厅招待宾客,原本江延想来帮忙,但墨惜到了,自古恩师如父,墨惜在,自然不用江延。
沈启本来还想见见江延,与他叙旧。
他虽然也知道墨惜才是真正的大儒,但墨惜每次看他的时候都让他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故此他不太喜欢墨惜。
他轻声道:“先生还是去招待客人吧,莫要管……我。”
他的朕字,几乎脱口而出,好在还能克制,没让墨惜听见了去。
墨惜不喜欢沈启。
与其说沈启是一个姨娘的儿子,不如说他觉得沈启年纪不大,心思却不少,尤其是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实在是难以看出来他是沈承望的儿子。
不过两个人纵使再不喜欢对方,仍然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笑呵呵地在门口迎接客人。
此刻的沈封雪,一身红装,跪在家祖之前。
大祁风俗,女儿出嫁前日,要前去家庙叩拜,沈家的家庙在忠义侯远去淳洲的时候,便一同迁走了,按照规矩,若是无法前去家庙叩拜,便要在成婚当日,身着喜服,祭拜宗族。
她今日的礼服十分华重,长长的裙摆散在地,绣面精致无比,栩栩如生,而她头上的凤冠,镶嵌这红色和蓝色的宝石,上面点缀了将近上百颗珍珠,老远一看,鎏溢着淡淡的光。
她一个人跪坐在祖宗的牌位面前,望着沈承望的牌位出神。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沈承望了,父亲对于她来说,除了年幼时候的记忆,几乎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除了教她习剑的那些日子,便是胸中抱负,与对她母亲无限的怀念。
她轻轻开口:“父亲,许久未见。”
“您之前总说,希望我能嫁给好人家,还说这天下男人都一样,便是您也逃不开被命运作弄的命运,我还记得那时您对我说,届时若是我的夫君敢纳妾,便亲自去要了他的命。”
许多过往,顺着回忆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的声音,微带着哽咽,但因为脸上带着新娘的妆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落下来。
“女儿今日便要嫁人了,嫁的是您最不喜欢的权势,但女儿相信,他会是一位好夫君,其实女儿最早之前并没有喜欢他,那会儿女儿也就是瞧他长得好看,出言调戏了几句,谁知道我们这辈子真的会在一起。”
她轻笑了一番:“父亲,若是您和母亲也能见到我今日的模样,灼灼便是一死也无憾。”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在额头前,对着沈家祖宗的牌位,恭敬地磕上三个响头。
她抬起头,压下心中怀念,虔诚道:“前路未明,凶险重重,还请先祖保佑。”
门外的喜娘已在催人,沈封雪起身,再次看了一眼父亲的牌位,转身离开。
林韧已经到了。
其实按照规矩,他只需要请喜娘来接人,自己是不用亲自到场的,他却选择亲自到场,足以见得他对沈封雪的重视。
他是摄政王,无人敢真的拦他的门,小孩子们象征性的闹了一会儿,便乖巧的收了糖果和银锭子欢天喜地的退到一边去了。
她在屋内,头上披着精致的盖头,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
新娘上轿的路,理应由兄长来背,沈封雪并无兄长,也无表亲,林韧本来想亲自背她,却见到一个人在他之前,走向了沈封雪。
他才抬起的脚步收回,眯着眼睛打量突然出现的少年。
沈启抢在林韧之前,站在沈封雪的面前,他开口道:“今日我长姐出嫁,本来应当是兄长来背,但我忠义侯府并无男丁,所以我便自作主张背长姐出嫁,也在此许下誓言,日后无论如何,我沈启,都是长姐的后盾。”
他这番表忠心的话,落在旁人的耳朵里,便是男儿有担当,即便还没有成年,但却愿意为长姐担负起这个责任。
众目睽睽之下,沈封雪与林韧,谁都不能拒绝。
林韧的脸瞬间便沉了下去。
今日是他大婚,沈启也敢这般放肆,此人当真是留不得。
沈封雪稍微愣了一下,才道:“好啊。”
她越是漫不经心,越让沈启觉得背脊发凉,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只能在沈封雪面前蹲下,等着沈封雪上去。
他身子骨向来不是很硬朗,但背起沈封雪的时候,却觉得没有多少重量。
四周都是撒花的小童,来往的宾客无声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沈启的步伐稳健,背着沈封雪一步一步向着林韧走去。
“沈封雪。”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对她道:“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当年教给我的东西,或许这辈子我没有机会再接触淳洲兵马,可在这上京城中,也未必没有我一展宏图的机会。”
沈封雪淡淡地“嗯”了一声,也轻声和他道:“有理想是好事,我身为长姐,也不会拦着你为沈家建功立业。”
沈启轻笑:“那若是我杀掉林韧呢,别忘了,沈封雪,我连你都能杀死。”
他察觉到,沈封雪抱着他的手臂稍微的用了一点力。
她似乎是哼了一声,而后道:“沈启,说大话之前先把你的小身板练好了吧,你现在背着我都费劲儿呢,还想杀了我,怕是没走到兵营门口,人就累死了吧。”
沈启也是轻笑,他的步伐分明沉稳有力,也只有沈封雪不服输,才做这般说辞。
路途不远,很快,沈启就背着沈封雪到了轿子门口,在他放下沈封雪的瞬间,沈封雪的指甲划过沈启的脖子,她笑吟吟的对他道:“沈启,一切都与前世不一样了,我若想要你性命,易如反掌。”
指甲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渗出一点点血迹。
林韧冷眼瞧他,而后重新骑上白马,随着喜娘的一声喊,轿辇抬起,向着摄政王府的方向行去。
沈启愣在原地,左手摸上自己的脖子,神情晦朔不明,而萧姨娘终于在人群中找到时机,她拽回沈启,眼眼里分明是不喜:“你今日这般是做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你长姐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行了,别在这傻站着了,回房间里去,近日不要出门。”
沈启木然地回过头,望着萧姨娘出神,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娘。”
作者有话要说:沈启对沈封雪的情感比较复杂,可能要写到很以后才能写出来,重生的人只有三个,一切都不一样了,启弟弟是真的弟弟,他折腾不出来啥,也就能放放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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