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找不到林景骅的住处, 沈封雪却是能找到的。
她也大概能猜出来林景骅为何不愿意见初一。
彼时相见少年得意, 如今相见,唯有恨意重重,物是人非。
他怎会愿意相见?
此番沈封雪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初一知道的东西大多是些陈年旧事,对现在的局势已造不成影响,即便知道了,不过是多些过往罢了。
却不知初一为了见林景骅, 竟是一咬牙, 道:“你府上的萧姨娘,乃是先帝暗子,她的代号萧五,还有一个身份,是宫中萧公公萧寿的亲生妹妹, 这个消息, 可够?”
他一语落罢, 如惊雷贯耳,炸在沈封雪耳边。
他见沈封雪并无反应, 又道:“你的母亲白芷郡主,从小身体虚弱,乃是先天不足, 只因为她的生母,你的外祖家中势力庞大,先帝害怕他们会对他的江山不利, 便派去萧五下毒,那时的萧五,不过一个几岁的孩子,又有谁会怀疑呢。”
她的外祖宋家,与沈家一样,乃是武将出身,她的外祖,也是驰骋战场多年的大将军,娶的是先帝的亲姐姐,当时的长公主林朝夕,唯一的女儿宋兮若,才一出生便荣宠加身。
没人怀疑宋家是怎么消失的。
宋家与沈家一样,皆是人口极少,待到宋将军与长公主辞世,再到白芷郡主宋兮若病故,没有任何人怀疑。
他们年纪到了,再加上宋将军本就驰骋疆场多年,身上大病小伤无数,早去本就是正常,长公主与他情感颇深,一时之间承受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谁都不回想到,做出这一切的,竟是一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孩子。
沈封雪定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地问:“我父亲的死,可与萧姨娘有关。”
初一低下头:“我不知道。”
而后抬起头:“我想见他。”
沈封雪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找墨惜吧,他愿不愿意见你我不知道,但在墨惜那边,你至少会获得他今日的动向。”
初一点头:“你给我个信物。”
沈封雪心烦意乱,随手从腰带上扯一块玉佩扔给他,便不再说话了。
初一捡起来那块玉佩,踟蹰了半天,才道:“陈年旧事,你也莫要痛惜,人总归是要向前看,只要你愿意等待,或许会有奇迹。”
他说完这些话,便径直离开。
她目光空洞,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寒与余静听到了这惊天的秘密,两个人皆是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许久,余静才开口道:“王妃若是想要去寻天景阁的旧日记录,奴才可以帮王妃去找一找,只是天景阁的代号只要一换人,便会销毁其记录,时隔这么多年,五字号早已不知道换了多少人,虽找不到卷宗,但总会有些蛛丝马迹。”
沈封雪屏住呼吸,而后轻笑:“不必了,我出去一趟,你且让林韧等着,不必寻我。”
说完,迈开脚步,便要出去,问寒匆匆跟上,却只见沈封雪冷冷瞥她一眼:“不必跟来。”
问寒被她这凛冽的眼神吓到,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姑娘……”
她轻唤沈封雪,声音没入尘埃。
*
忠义侯府,沈启今日照常是跪在祠堂之前温书,自从上次在春雨阁被萧姨娘抓了回来,她似乎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需要教养,先是罚了他在祠堂跪了三日,而后每天盯着他的行动,只要他有一点想要出门的意思,便能瞧见迅速赶来的姨娘,这还不算,因为府上的人没有看住他,萧姨娘一生气,竟然把所有人都给赶走了。
如今的侯府,只剩下萧姨娘与他两个人,虽然没有人伺候,每天还要在祠堂跪着两个时辰,不知道为何,他的心底竟然会出现一丝诡异的满足。
萧姨娘在他出生之后,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管过他几次,他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在自己好不容易抢走了沈封雪将军之位之后,前来上京城中接她的时候,却只获得了萧姨娘服毒自尽的消息。
她死的很是惨烈,五脏六腑皆已破开,据说是服了天下最毒的毒药,活活疼死的。
她的尸体,还是邻居帮忙下葬的。
他算过萧姨娘去世的时间,当时沈封雪离开之后,她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又第一时间选择了自尽。
这般不顾一切,好像是沈封雪才是她真正的孩子。
他将萧姨娘送进了皇陵,除了必须的时候,也再没有去见过她。
不是不曾恳切的想要温情,也不是没有奢望过她能回头看上他一眼,所有人都把他放置在无关紧要的角落,他也只有走上万人之巅,才能让别人看得见他。
他垂眸,继续温书,谁知还没有看上一会儿,便听见前院一阵惊呼,其中还夹杂着萧姨娘继续痛苦的□□。
他猛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便看到沈封雪的剑锋,直指倒在地上的萧姨娘。
她冷声开口,似是质问:“为何不还手?”
沈启顿时火冒三丈,也不管萧姨娘平日里的叮嘱,对着沈封雪便道:“你做什么,我娘她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想打架,去找别人打去!”
“沈启。”萧姨娘手掌因磕破而渗出血迹,然而即便这样,她仍旧没有忘记叫住她的儿子:“别这么和你长姐说话!”
“我不明白,娘——”
“别让他叫我长姐。”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传来,沈启闻声看向沈封雪,她目光中再无往日轻佻,似乎还有……一丝决然。
萧姨娘此刻已是满脸眼泪,她从地上呜咽着爬着,而后跪在沈封雪的脚边,张了张嘴,却是失声痛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启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沈封雪只持剑,不说话,萧姨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悲切,哭的他烦闷不已,他只能强行去拽萧姨娘:“你又不欠她的,为什么跪她,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
前世是这样,今生是这样,她永远在沈封雪面前抬不起头来,连带着他也永远都被人瞧不起。
萧姨娘却是甩开沈启的手,不住的痛哭。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在这里,沈封雪不愿听她哭泣,语气十分冰冷:“把你的眼泪收回去,我问你,我父亲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沈封雪,你莫要在这里瞎做攀咬。”沈启怒道:“父亲是在淳洲死的,当时我与我娘都在上京城中,怎么会害了他去!”
见萧姨娘伏在地上,沈启忍不住道:“娘,你倒是说话啊,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萧姨娘的哭泣的声音,终究是在沈封雪的问话当中止住了一点,她没有办法去擦眼泪,只能哽咽着,勉强的发出声音:“是。”
仅仅一个字,让在场的两个人,浑身发冷。
尤其是沈启,他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他到现在还认为,萧姨娘是在顺着沈封雪说话,可萧姨娘在他说话之前,已抹干了眼泪,缓缓开口。
“姑娘……姑娘既然前来询问我此事,想必已经知道当年旧事,我与兄长,少时皆受皇恩,哥哥进宫成为了阉人,而我则被选入天景阁中,成为了一名刺客,杀人的本事千万种,而下毒,是最阴暗,最卑鄙的一种,更卑鄙的是,他们把我送进宋府,学的却是医道。”
医者仁心,宋府的府医带她百般照顾,她却为了不被发现,杀了她的恩师。
宋将军长公主都待她极好,宋兮若更是待她如姐妹,甚至在她到后来不愿意继续喂她们药物,被先帝威胁爬上了沈承望的床,有了沈启,也没有对她下狠手。
先帝的棋子何其之多,她不过是其中最渺小,地位最卑贱的一个。
沈封雪手中的剑缓缓放下,少顷她再度举起手中长剑,便是冲着萧姨娘而去。
锋利的剑意划破虚空,萧姨娘拼尽全身之礼,死死的抓住了剑身,剑锋刺破了她的手,血迹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
她近乎哀切地求她:“姑娘,您不能这么杀我。”
她悲切道:“若奴婢只是普通贱妾,您自可对我随意打杀,可奴婢是您母亲身边旧人,认过将军为继父,乃是一个长字,您的手上,可以沾染敌人的鲜血,却绝不能沾上奴婢的血迹,否则有心人一朝知晓,您必会遭人病诟啊姑娘。”
“我管他病诟不病诟我,今日我想杀你,我倒看看谁还敢拦着!”
沈封雪几乎失去理智,她越发用力,萧姨娘的手已不能看,却还是拼尽全力握着,她咬着唇,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姑娘,您难道不想知道为何先帝会频频做出这种事情吗?您就不想知道,王爷为何身体会那么虚弱吗?”
她察觉到沈封雪手上的力气稍微去了去,道:“姑娘且等我七日,七日过后,我向姑娘保证,您的仇恨,由奴婢而起,也由奴婢亲自解决。”
“灼灼——”
林韧冲过来的时候,只看见沈封雪怔然的松开手中的长剑,她抓起了萧姨娘的衣领:“你再和我说一遍,林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顿住脚步。
却听得那卑贱的女子,伏在地上,一字一句,将大祁皇室,埋藏了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的秘密,缓慢说来:“大祁王室有一味秘药,此药名为石削骨,凡是服下者,每日痛苦不堪,犹如蚂蚁噬骨,而戒掉的过程中,又是另一个无比折磨的过程,只有经历过这些,才算磨练帝王意志,才能成为真正的帝王。”
零散的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沉寂了百年的秘密,如今,终于撕裂开来,显露出腐朽的伤疤。
作者有话要说:在冲了,在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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