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辞别

    大祁开国皇帝, 圣祖显德皇帝林卿许, 在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神医,在大祁的史书记载中, 这位开国皇帝建国之前,游走四方,治愈了无数病人,在当时颇受百姓的喜爱。

    史书之外的传言之中, 当时的叛军张梁虽一身武功, 但声望极差,为了能让自己成功开创疆土,须得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登上皇位,张梁与林卿许相识幼年,亦受过林卿许大恩, 故此, 张梁设计让林卿许登上皇位, 自己跟在他的身侧,一路厮杀。

    太过久远的故事, 任凭时间如何追溯,都已经找不到当年的真相,只能通过史书, 窥见一点蛛丝马迹。

    张梁在大祁朝廷稳固之后的第三年,因病去世。

    传闻那天帝王痛哭,上京城中覆白三日, 举国哀思。

    从林卿许之后,大祁的帝王子嗣皆是凋零,每一次朝代的更迭便是不见硝烟的厮杀,而大祁的武将,因要奔赴沙场,英年早逝的极多,可历代帝王皆是励精图治,从不重文轻武,乃至于边境之上,亦有良将。

    直到七国逐渐平衡,谁也不愿意先行动手,那些早在开国之初的忌惮逐渐凸显,武将们不再受到帝王的青睐,朝堂之上,皆是玩弄权术的谋臣,尤其是先帝在世的时候,他将重文轻武发挥到了极致,唯一能真守边疆的忠义侯沈承望,因对他寒心不已,远走边境,自此上京城之中,再无良将。

    却无人得知,后续的所有痛苦,皆是由一种名叫石削骨的毒药而起。

    许是林卿许知道皇帝的位置有多么难做,他在自己的子嗣出生之后,待到他们五岁之后,凡是身体健康,生母为嫔以上的孩子,皆会种上这种毒药。

    他告诉后人,这是成为帝王,磨练意志的所在,噬心碎骨,重生之后,方能在乱战之中,坚定存活。

    这毒药埋在林家人的骨子里,经历过数代人,终成为一个病根,使得林氏后人,子嗣单薄,多是早逝。

    林韧接回沈封雪后,将军的手指冰凉,无论他怎么暖都暖不热。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萧姨娘的话语:“当初侯爷选择离开的时候,先帝的确命令过奴婢对他下药,但奴婢当时已铸成大错,又怎会残害侯爷,只是先帝暗子颇多,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下手。”

    如此,沈承望如何身故的原因,永远不得而知,但萧姨娘谋害她外祖性命,已得到证实。

    林韧抱着沈封雪,眸光沉沉,若不是萧姨娘最后说了一句他身体里带着的毒素可以根除,沈封雪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她继续说话,定会当场就要了他的性命。

    偏偏有他,让她踟蹰不前,举步维艰。

    他很想告诉沈封雪,自己身体里带着的弱症已存在多年,只要好好调养便可以活的很久,可如何让沈封雪相信。

    他身体孱弱,是事实。

    若是萧姨娘真的有办法,她又怎么会不试一试。

    亲人已去,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人。

    他轻轻拍了拍沈封雪的头,想要告诉她,他始终都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一遍一遍的告诉她:“灼灼,我在。”

    我始终都在。

    忠义侯府,沈启默默地为萧姨娘包好了伤口,饶是做了多年帝王,他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处变不惊,仍旧被今日的秘密震到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萧姨娘之所以对沈封雪如此卑微,根本不是因为她当年爬了忠义侯的床,而是因为她们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她后悔当年的过错,苟活至今,应是想守着他的长姐至最后一刻,以弥补心中的懊悔。

    他又能说什么呢。

    甚至于他的父亲,也有可能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提起,不明不白的死去。

    她没有对沈承望下毒,可动的,是诛心的残忍。

    当年谁不知道,忠义侯与白芷郡主两情相悦,可白芷郡主,因她而死。

    扪心自问,若是有人伤害他的家人,他又怎么会不去复仇。

    可萧姨娘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亲人,纵然他百般过错,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去。

    所以他与沈封雪之间,永远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永远隔着血海深仇。

    他帮萧姨娘系好绷带,垂着眼眸,轻声开口:“娘,您真的要去赴死吗?”

    他不知道萧姨娘要了这七日到底做什么,但他知道,前世沈封雪死后,萧姨娘万念俱灰,在府上自尽。

    如今,沈封雪什么都知道了,她又怎会选择活着。

    她想赎罪。

    萧姨娘抬了抬手,摸了一下沈启的额头:“姨娘是罪人。”

    饶是这么多年,他也难以克制悲愤与不甘:“可是娘,您还有我啊,您真的,半点都不为儿子考虑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眸中闪烁,似在忍耐,却又抑制不住想要知道答案。

    明明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萧姨娘的回答。

    “阿启,对不起……”

    林韧带着沈封雪回到摄政王府,沈封雪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太医为林韧把脉,前来把脉的老太医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这好端端的,摄政王怎了这是,若是在这个关头摄政王出了什么事儿,大祁不就完了吗!

    那老太医仔仔细细的把了好几次脉,疑惑道:“王爷身体并无大碍,这先天的症状这些年来也好了不少,这……恕老臣无能,实在是看不出来王爷身体有哪里不妥。”

    林韧想她亲自听到太医所言许是会安心不少,便任由她折腾,这会儿太医都这么说了,林韧便挥了挥手让他退去,安慰她道:“灼灼,你听见了吗?我无事。”

    他知道她在担心。

    沈封雪提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了下来,也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抱歉,我今日失态了。”

    林韧心疼她都来不及,一听她这么说,道:“你与我乃是结发夫妻,何须道歉,只是因为我,你的仇却不能报,论说道歉,理应是我。”

    沈封雪看着他,怔愣了片刻,才轻道:“林韧,你还是活的长久一些吧……”

    她这么说着,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才没有掉下眼泪。

    宋府灭门之仇,她必须要报,可那一刻她听到林韧身体有恙,一想到他可能活不长久,却第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希望林韧离开,她可求他长命百岁,可求他陪在自己的身边。

    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是孑然一人,她又何尝不是形单影只。

    她环上林韧的脖子,呜咽了好一会儿,才趴在他的身上,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男人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梢,喃喃道:“沈封雪……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沈启在第二日,登门求见沈封雪。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摄政王府,如无意外,此生也是最后一次来到摄政王府了。

    他是来辞行的。

    林韧最开始是和沈封雪一起面见沈启的,但听见沈启的话,知道他应该与沈封雪有很多话要说,便没有再停留。

    沈封雪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不留下劝劝你娘?”

    “没用的。”沈启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我要是能劝得动她,就不会想离开了。”

    他没有办法亲眼看着母亲赴死,也没有能力阻止她的决心,最终他同意了萧姨娘的话,在她离去之前,自己远走。

    他从来都是懦弱的。

    与沈封雪,有天壤之别。

    他当时只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封雪身上,明明她与他都是沈承望的孩子,可他却永远不被世人看见。

    他渴望认同,渴望注视,但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应当如何去做。

    数年帝王生涯,日以继夜的努力,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当年做的事情,有多么错,多么离谱。

    只是不甘,只是不愿。

    如今一切都说开,他唯一自认与沈封雪一齐的身份,其实不过是谎言与仇恨,他又怎么不知,自己是的确没有资格和她比的。

    无论是身世,还是谋略。

    沈封雪道:“你我本就没什么关系,你既然想走,我也不会留你。”

    沈启摇了摇头,道:“我这次来,只是想心平气和的与你谈话,顺便告诉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东西,在……那个世界,我也没有笑到最后。”

    沈封雪微微抬眸。

    沈启的声音很平淡:“其实我始终都记得,只是一直以来不愿意承认罢了,我篡改的历史,在你死后第四十年,终于有人为你平反,而我的皇位,也在那一年被人夺走,他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他没有姓氏,却叫怀雪。”

    “我猜他应当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而养大他的人,应当是你的旧部,否则,也不会为他起上这么一个名字。”

    “那一年,绥岭的梅花,沉寂了四十年后,终于一日一日的复苏生长,漫山遍野的开放。”

    他眼睛里满是怀念,犹记那日怀雪冲上勤政殿,问他可还有心愿,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挺起胸膛说一句没有,却还是忍不住求他,再去一趟绥岭。

    漫山遍野,火红的寒梅,烈烈在风中,他好似能看到他的长姐。

    嫉妒,憎恶,羡慕,恩情,怀念。

    复杂的情绪在这位皇帝胸中涌动,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他从未有一日梦见过沈封雪。

    可到最后,他最想见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沈启望着沈封雪,苦笑了一声:“沈封雪,我对上你,从来都没有赢过,即便是你离去之后,他们仍然在怀念你,怀念有你在的大祁,我真的好不甘心。”

    沈封雪没有说话。

    沈启笑了笑:“此生,我还是会去军队的,淳洲不需要我,可是蒙源那边,也要有人镇守,如今守在熙宁的将军,虽比不上你骁勇善战,也算是大祁为数不多忠心的将士了,这一次,我会堂堂正正地获得军功,等你再前往淳洲的时候,熙宁有我,绝不会破。”

    他后退了一步,对沈封雪叩首行礼:“长姐,此去一别,后会无期,沈启别无所求,只请您在她离开之后,薄棺一副,不要让她做孤魂野鬼。”

    他的额头点在地上,一字一句,虔诚无比。

    泪水夺匡而下,他对着沈封雪不住的磕头,饶是声音细小,沈封雪也听清楚了他到底在说了什么。

    他说,对不起,长姐。

    他一句一句的道歉,似乎通过这样,便可以求得她的原谅,让她忘记前世背叛,忘记他亲手奉上那杯毒酒时候的狠辣与绝情。

    “我不原谅你。”沈封雪抬眼:“我非圣人,无法原谅你,但我也不想杀你,你的血,不配沾染我沈家的剑,你若离开,便不要再用我沈家姓氏,你我于此永不相见,日后种种,好自为之。”

    沈启一愣。

    她从来都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东西。

    无非一句,虎父无犬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说是否,自行评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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