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翌日,林韧处理完新上的折子,带着余静一同前往右相府上。

    右相府位于皇城脚下的另一侧,与元靖街相通,不多时,林韧便到达右相府的门邸。

    人还没有下轿辇,只听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哎哟哟,今儿个是吹得什么风,竟然把王爷给吹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当朝右相秦元忠,只见此人大腹便便,嘴角上两撇八字胡,外加一双像是黄鼠狼一样的眼睛,显得尤其精明。

    见到林韧,秦元忠弯着腰,十分恭敬地说道:“王爷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若是王爷不嫌弃,不如到府中小坐,吃两口小菜,喝两口小酒?您看如何?”

    秦元忠本是商人出身,按照大祁律例,三代才能科考,这秦元忠也是个出息的,只一次便考得了榜眼,进了翰林院,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得到了先帝青眼,先是做了礼部侍郎,而后一路青天直上,当了右相。

    林韧瞧了他一眼,径直向着右相府中走去,左右两边有青羽卫护航,排场十分之大。

    进到府中,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主位,秦元忠也不恼,笑呵呵的在旁边坐下,他先是怒眼瞧了府上管家:“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上茶!”

    又笑眯眯的对着林韧道:“王爷,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管家恭恭敬敬上了茶,林韧只嗅了一下,便知这茶乃是茶中极品,远山鹤驾。

    此茶极为难得,便是宫中也不多见,秦元忠在朝中的这些年利用职位之便赚的盆满钵满,恐怕右相府中的私库,比国库还要多上不少。

    现下还不是收拾他的最佳时机,林韧没动茶盏,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丞相可还记得前些时日,二公子在城门口之事?”

    秦元忠恍然大悟:“原是此时,程儿鲁莽惊扰王爷大驾,王爷没有计较,还让程儿长了记性,我正想着哪一日登门致谢……”

    “致谢就不必了。”林韧打断秦元忠的话:“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令郎的婚事,当日二公子所作所为,令县主寒心不已,她家中无人,又受此大辱不愿前来,我受陛下之托照料于她,便担了长辈的名头,与右相说及此事,余静。”

    余静从怀中拿出一份看起来有些旧的婚书,外加一枚水滴形的玉佩。

    林韧淡淡道:“右相。”

    他坐在主坐,狭长的凤眸撇了秦元忠一眼,充满警告的意味。

    秦元忠拉长嗓子“哦”道:“王爷您这样,恐怕——”

    “爹!!”正当秦元忠准备推拒的时候,秦瑾程忽然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瞧见坐在上首的林韧,腿肚子有点软,但为了后半生的幸福,他鼓足了勇气道:“我本来就不想娶那个沈封雪,我和她退婚没退成,她倒是找上我来了,爹,我不管,这个婚必须退!”

    “程儿!”

    秦元忠有些微恼,这孩子真被他给惯坏了,忠义侯府的婚事,涉及十万兵马,岂能说退就退?

    谁想到,他还没反应过来,秦瑾程却自顾自的拿走了婚书,连同自己的婚书一道撕了了干净,又从怀中拿出一本书:“这是当年忠义侯送来的信物,今日我还给她,此后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各不相干!”

    他是拼了命才有勇气在林韧面前说这些话,说完,他不敢看老爹的脸色,夺路逃了。

    秦元忠也没想到秦瑾程会在中途搅局,还这么痛快的撕了婚书,让他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但现下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故作为难地看着林韧:“这……小儿鲁莽,还请王爷不要动怒。”

    他哪来的那么多气可生。

    目的达成,林韧起身:“我倒是觉得二公子直率,告辞。”

    秦元忠好似没有听懂他话中有话,掂着小碎步追在他身后:“王爷,王爷,真的不吃过饭再走吗?府上菜色齐全,还有许多陈年老酿……王爷,王爷!”

    他保持着分寸,直到看不见林韧的身影,才冷下脸,对身旁的亲信道:“去,给我查查是谁整日在程儿耳边吹枕头风。”

    “老爷,这婚真的要退,那侯府可是……”

    “我当然知道那位县主的价值。”秦元忠眼睛眯起:“不过程儿与她确不合适,婚书已毁,可这婚事可不一定,你去把大公子叫来。”

    “是。”

    等到回了王府,进了书房,余静为林韧端上一杯庐山云雾,才不解的问道:“王爷,您亲自去右相府上退亲,不出多事,京中必有流言产生,可要小人去堵住他们的嘴?”

    林韧闭上眼养了会儿神,对他浅浅挥手。

    余静见状,连忙将秦瑾程退回的东西放在了林韧桌上,准备退出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林韧沉声说:“你去告诉她,婚事已退,至于信物,我先留下,待她嫁人之际再还给她。”

    余静眼珠一转,称是离开。

    林韧睁开眼,喜怒不辨。

    好个沈封雪,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便敢利用他前去相府退亲,此举一来保住了她的颜面,二来让他与右相之间的矛盾深化,三来让京中他二人关系颇深的传言坐实,借着自己的力保全自己,还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林韧的手缓缓摸过余静留下来的信物,书页微有些泛旧,却还依稀可见《茶元经》三字。

    “南朝失传的孤本,有价无市,何其珍贵,可惜秦瑾程有眼不识泰山,呵……”

    ……

    三日后便是除夕夜,按照往年习俗,朝中百官要在清晨参拜,中午留下与皇帝同庆,到了晚上方可回家,等待皇帝赐菜,在接下来的七日,便是休沐的时间了。

    沈封雪一大早上就被问寒拉了起来,她有诰命在身,要在早上进宫去见太后,须得好好收拾收拾。

    她要穿的命服昨日余静就送过来了,顺带还送过来一位在先帝跟前伺候过的老嬷嬷帮她穿戴,不然就着她和一个受伤的问寒,连衣服都穿不对。

    老嬷嬷姓朱,向来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她为沈封雪盘好了发髻,点了唇妆,笑的眯起了眼睛:“县主天姿国色,稍加打扮便让人移不开眼睛,老身在先帝面前伺候多年,也算见了不少美人,但没有一个人比县主还要好看。”

    沈封雪眨了眨眼,对着镜子多照了两下。

    她从小习武练兵,每日鸡鸣声为起便被父亲拎起来,平日里随便扎个髻就算了事,根本没有时间描眉贴花,再加上生母早逝,府中也没有几个女人,她记忆里唯一有女儿家的东西,还是冬日梅花盛开的时候,父亲会折下一枝梅花,插在她的发髻中。

    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镜中的美人笑意盈盈,因着了胭脂,多了几分平素并不常见的媚色,却不见丝毫艳俗,反而显得精神朗朗,颇有神采,那双勾人夺魄的眼睛,更是横波潋滟,摄人心魄。

    乃至于林韧见到她时,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沈封雪见状,狭促道:“呀,王爷这是看傻了吗?我今日这番装扮如何,还是穿什么都一样的程度?”

    他眉头一蹙,不理会沈封雪,径直走到了前头。

    沈封雪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上了之后的马车。

    林韧和沈封雪在宫门口分别,摄政王权高位重,见到他的马车,所有官员夫人全部避开道两旁让路。

    而沈封雪,则是要在宫门口进行例行检查。

    下车的那一刻,沈封雪明显的感觉到无数视线向她扫来,她没有丝毫不适,规规矩矩地走到宫门口等待。

    今日只有朱嬷嬷与她一同前来,见到宫中老人,一众命妇贵女收敛了目光,心中暗暗惊讶,都说摄政王对此女极为重视,现下连朱嬷嬷这等先帝面前的红人都送了去,果然传言不虚。

    但想到忠义侯府十万兵马,又觉得眼前的女子实在可怜。

    自古红颜薄命,她这般好颜色,却也不过是政|治工具罢了。

    耗在那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府中,还不知道要收多少磋磨。

    沈封雪对这些或是同情、或是惋惜的目光没有半点感觉,她这会儿才发现,她在上京城中除了林韧,几乎不认得旁人,如此漫长的等到时间,居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等了许久,她都要站着睡着了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这般朝气无虑的声音,上京城中也只有秦瑾程一个了。

    沈封雪回过头,打了个招呼:“秦公子,好巧。”

    秦瑾程简直快看呆了。

    他第一次瞧见她,只觉得这姑娘英姿勃勃,是上京少有的女儿,可今日一见又让他睁大了眼睛,她身穿着繁琐老气的诰命服侍,一张脸却明媚动人,连带着衣服好像都生动了起来,朱唇上一点点红晕,衬得她人娇媚无比,往那边一站,便显得其余家的贵女黯然失色。

    天地之间,恍惚只有这一位美人。

    他的脸若火烧,觉得说话都是在唐突于她,却又忍不住问:“姑娘此番应当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不知令尊何处,今日碰巧,瑾程也好拜见一番。”

    她既然能穿上诰命,家中父亲必是权贵之人,可他却从来都没有在上京城中见过她,莫不是谁家藏了女儿?

    这也太可恨了。

    沈封雪听他这话,都忍不住为右相捏了把汗,这小公子的脑子里不知道都装了什么,她穿的是二品县主诰命服,加上这个年纪,旁眼人一看便知她是谁,也只有秦瑾程这等天真之人想不到她的身份了。

    可丞相府的旁人,却应当是认得出的。

    果然,还没等他回话,一个与秦瑾程长得七八分相似的公子走上前来,挡在秦瑾程的身前:“我二弟性格鲁莽,多有得罪,县主恕罪。”

    县主?

    什么县主?

    秦瑾程看着大哥一本正经的道歉,疑惑的挠了挠头,但想到近日陛下亲封,也是大祁境内唯一的县主是谁,他的脸色大变,不受控制向后退了几步:“你——”

    沈封雪笑了一声:“的确是我,秦二公子,小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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