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着睡一会儿,缓解一下积攒了半个多月的紧张。可就算是在阿尔斯特军的营地,库丘林不在身边,她还是无法完全放松警惕。
而且外面总是传来嘈杂的声音。她透过营帐的缝隙向外窥探,只见远处的山头被浓重的黑烟所吞没。
那深处便是库罗伊的城堡,两方人马厮杀的声响此起彼伏,回荡在整个山谷,如同响雷般震人心魄。
正专注地望向远处的山头,布料眼前的缝隙忽然被扯开了。
一线的阳光进入昏暗的帐篷里。
一抬头,她看到一个红头发的男人。他单手撩起帐幕,正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你好呀,异界的布拉斯纳特,在看什么呢?”他用轻快的声音向她问候。
布拉斯纳特倏地从地上跳起来,连连后退几步。
看到她满是防备的视线,男人叹气,连连摇头。
“诶,你不必防着我的。”他说,“因为我是最得库丘林信任的战友之一,是在战场与他并肩的他的驾车手呢。”
布拉斯纳特当然不会傻到男人这么说就放下警惕,仍是半信半疑地看向他。
“我叫拉伊。”
他背光站着,那副机灵的神情让布拉斯纳特想到隐蔽在叶影中的狐狸。他瘦瘦高高的,有一双琥珀似的金棕色眼睛,鼻梁上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光从面貌看倒像个大男孩。可布拉斯纳特能看出来,面前这人少说要比她年长个十岁。
他尽可能地表示了友好,但不知是不是刚刚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她,她肩部紧绷着的力度仍没有放松的趋势。
心中颇感无奈,他取下嘴边叼着的草杆,说:
“诶,你真的不用怕我的……再说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库米吗?”
那似乎是库丘林的昵称。
布拉斯纳特恢复了底气,稍稍挺直了背,问他:
“什么意思?他现在又不在这里……”
总算是开口说话了。他很庆幸,而且这句疑问也正中他下怀。
嗯,嗯。
名为拉伊的男人抱着手臂,点点头,笑得一脸老谋深算。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算他不在这儿,也有好好地把你保护起来呢。”
说罢他将手里的草杆往前一戳。
刚进入到帐篷的范围内,在一瞬间,那草杆就被火焰吞没,消逝在他的指尖,化作灰烬。
目睹全程的布拉斯纳特脸上只剩下惊异。
拉伊看着沾染了指尖的灰,搓了搓指头,抬起头冲她一笑。
“所以,你明白了吧?这里有魔法的加护,”他笑时露出上排又白又整齐的牙,“你可是库米的心头肉呢。我会在这里而不是战场,也是因为你。他对那些留守的家伙放不下心,叫我守在这里呢。”
她似乎很难消化这个信息,疑惑地看向他,眼中的防备倒是少了些许。
拉伊自言自语般地又补了一句:“诶,林子那么密,车进不去倒也是原因之一啦,可我又不是只会驾车……”
然后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有些狡黠的光。
“不过这也意味着,除非你自己走出来取食物,否则在他回来前,你就得饿肚子了。”
“……”
这无疑是一桶从头浇到脚的凉水。
当天的黄昏。
“……我饿。”
躺在灯芯草席上的布拉斯纳特默默道。
她这大半个月不止觉没睡好,饭也几乎没吃多少。现在她已经饿到能把一整头牛吞下去了……
她扭过头去看帐篷的门口,恪尽职守的拉伊蹲在那儿。
夕阳下,男人的红头发镀上了金色的光辉,发丝像蜷曲的铜丝那样,有着流畅潇洒的弧度。
他回过头来说:
“虽然很想给你搞点吃的,”他无奈地撇撇嘴,“但要是我离开这里,库米知道了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布拉斯纳特张张嘴,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挤出一句苍白的辩解:“……他不是那种人吧。”
拉伊眯起眼睛盯她,她心虚地移开目光,补上一句:“……大概。”
要说对库丘林的了解,她肯定不及和他有十几年交情的库罗伊。
“他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拉伊说。
“也是哦……”
“——嘘!”
拉伊的目光忽然锁定旁边的树林,竖起手指让她保持安静。
接着他动作轻柔地探出手,从身旁摸到一块石头,同时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弹弓。
然后只听得“碰”一声闷响,树叶刷刷落了一地。拉伊走过去,在树篱里找到一只垂死的野兔。
“嘿,这小东西来得正巧,我们有东西吃了。”
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他回过头来粲然一笑。那有着柔软皮毛的小躯体在他手中蹬腿、战栗,殷红的血滴滴落在他的鞋和土地上。
饱餐一顿之后,拉伊坐着打了个盹。
大概是是睡姿不正的缘故,布拉斯纳特在帐篷里也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有时像是要开始打鼾那样,声音粗重地吸气,听着像是生锈的通气管那样。
然后那口气忽然卡住了,他歪向一边的身子慢吞吞地回正,食指挠挠脸颊,砸吧砸吧嘴,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像之前那样,再次平缓了。
布拉斯纳特几乎没见过男人睡觉的样子。拉伊倚在帐篷边睡得忘我,咂嘴的样子又新奇又滑稽,她的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肚子吃饱了,睡意也就上来了。身体很疲倦,可她仍旧无法放松警惕。
时间的流逝在淡去的柴火劈啪声和光亮中。布拉斯纳特趴在草垫上,指甲扣着袖子上的刺绣纹路,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发生过的事。
直到深沉的夜幕再次降临大地,四周的景物像是渐渐沉入水底那般,染上了通透的灰蓝色。
而远处兵器相接和奋力厮杀的回音也终于,和山头的浓烟一同消散了。
静谧中,火熄灭了,拉伊睁开眼。
寂静并没有持续很久。取而代之的是距离更为接近的,军队回归营地的声音。
“我去看看。”
拉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门口的帷帐放下来就走了。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回来。
隔着厚厚的一层屏障,布拉斯纳特听到嘈杂的脚步和交谈声。但她始终无法从那喧闹的声响中,剥离出自己最想听见的那个声音。
人们在欢呼,车辙碾压地面,牛蹄踏过。火把随风飘摇,影影绰绰。
他们正在运输从城堡中抢来的财宝。而那战利品中的一部分,曾是库罗伊从她的城堡中掠夺而来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撩起帷帐的一角探视,却与一双眼睛对上了目光。
准确来说,是一个挂在车上的头的眼睛。
……一双尸体的眼睛。
布拉斯纳特吓得浑身一颤,放下帘子。
心狂跳了好一阵她才平静下来。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个人头的样子她看得无比清楚,以至于对自己的良好视力深恶痛绝。
生命逝去后,面容似乎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被血污沾染,青中透着蜡黄,像是个松垮的旧皮囊……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库罗伊的脑袋。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他的双目与嘴巴大张着,好像下一秒就会说起话来。
她回想起那双失去生机的棕色眼睛,头皮发麻。
那个单手就能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在半空中的男人,现在就只剩个脑袋了。
像一块砸在脸上的石头那样,死亡的到来既突兀,又坚硬。
她思前想后,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是走错了哪一步?还是做错了哪件事?他的性格与选择决定了他此时的死亡吗?
如果意识到,就能避免吗?
可其中似乎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然后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并非她写著的小说,角色的每一步都清晰可见,可以用一个个设计好的情节将他导向结局。
那样的前因与后果是可见的,也是紧密相连的。
然而现在……她只能看到结果,却摸不到原因的影子。
死亡的真实感她打了个寒颤。
(……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在心里问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来往的人群带起一阵风,门口的帷帐被吹动,瞬间扩大的缝隙,露出一线金色的火光,恰好落在她茫然的眼中。
一股寒风溜进来,刺痛到她向外张望的蓝色眼睛。泪水自动分泌出来,润湿了眼珠,整个眼球像被浸在一池冰凉的水中。
她低下头揉揉眼睛。
恐惧激起了丰富的想象力。她感觉室内的寒冷与阴暗,就像是个冰冷庞大的怪物,正从背后觊觎着,张大了嘴,打算把她从头到脚吞进腹中。
(……)
在不安笼罩了全身的时候,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心情变得愈发急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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