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学时代开始,她就一直习惯于独自生活。下到衣食住行这种小事,上到租房搬家这种大事,她全部都是一个人从零开始学习,然后慢慢适应的。
【不管遇到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一定能做成。】
【就算失败也不能放弃,当作是积累经验的过程,继续下去总会成功的。】
这种精神是她与生俱来的,姑且可以称作乐观吧。
在遇到困境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比如在大阪梅田站的下班高峰时期,她曾经用自己的细胳膊提着半个她那么高的行李箱,在人潮中艰难前行,不时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得几乎两脚离地……
这种时候她会想,如果能从身后伸出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替她拎起来就好了。
能用身体护住她,让她不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当然更赞!
可她本人比任何都清楚,这不过是做做白日梦罢了。
从地铁站出来时已经满头大汗,迎着高楼间漏出的夕阳,她还是要一个人走接下来的路,迎接接下来的生活。
破灭的白日梦多了,自然也就很少再做梦了……没人会对一次次失望的感觉上瘾。
所以遗失已久的梦想能在此时成真,对于她来说是个极大的惊喜。
那种激动是难以言喻的。
(……终于有人来救我了。)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就算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梦,虚妄的甜美滋味,只能在舌尖停留一瞬……
可就是令人着迷到不想停止。
希望能多一秒感受他胸膛的热度,希望能多一秒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希望能多一秒体会他揽住自己腰部的手臂的力度。
心跳快到仿佛全身的血管都在雀跃,可同时又觉得每一秒都在变慢。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越是动用全身的感官去体味他的存在,就越觉得真实。
越真实,就越无法松手。
……就这样紧紧挂在他身上似乎有点滑稽。
像是扑到主人身上的大型犬那样,不可见的尾巴在身后摇啊摇的。
现在她对这个梦十分满意了,之前受过的苦虽然不能全部抵消,但委屈与心酸至少减去了百分之八十。
忍不住抱着他脖子蹭了蹭……总之就是幸福到要升天了。
脸上在烧,她紧闭眼睛,试图欺骗自己那是因为火把的热度。
没想到库丘林这家伙完全不读空气,一句话戳破了这有些暧昧的沉默。
“见到我就高兴成这样啊,布拉斯纳特?”
“……”
然后就感到绕着脖子的纤细手臂瞬间僵硬了。
实际上并非读懂不懂气氛,只是故意戳穿。
……因为很想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此时两人的脸恰好错开。
布拉斯纳特的脸庞被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她紧皱着眉头,两朵柔软的红晕浮现在面颊上,浓密卷翘的金色睫毛像是蝴蝶羽翼。
在茧中颤抖着的是,脆弱易逝的生命力,仿佛要冲破什么,然后诞生出什么那样。
火把的色彩恍若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给她的面孔镀上一层肃穆而富有活力的金色。
库丘林仍朝着她藏身的树丛方向,蓝灰色的阴影浸润了他的发梢。
站在阴阳分界线,前方一片灰暗,身后却被明亮笼罩。影影绰绰,水光在他平静的脸上荡漾。他垂着眼,一边的嘴角有些疲惫地勾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比起布拉斯纳特单纯的快乐,他此时的情绪令人难以捉摸。
可是被幸福感所填满的布拉斯纳特,此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
她一直抱得紧紧的手臂松开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她想既然是在梦中,坦诚些也无妨,“谢谢你。”
“是吗?”
他冰冻住的表情有些微的缓和,很快就恢复成平时那样,带上一丝不以为意。
“嗯……”
她点头肯定,脸上红扑扑的,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最后一个士兵恰好从两人身边走过。
火把的亮度远离了,撤去了,仅剩依稀的月光。欢笑着的她顿时被一层黑纱蒙上了。
他的眼中也有什么暗了下去。
布拉斯纳特终于察觉到,此时的他像是被什么困扰着那样,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暧昧不清的情绪纠缠在了一起,无法道明。
如果想要形容的话,就像一个在冬季密林中,漫无目的行进着的猎人,迈过及膝的厚重积雪,恰一抬头,看见青灰色树干上抽出的新绿嫩芽。
冰天雪地中的明亮消息,一片死寂中忽然发声的生机……
他就是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的。
既庆幸,又难以言喻的惆怅。
象征着生命力与希望的新芽,真的是寒冬的囚徒所无法触及的吗?
实际上,缩短距离不过是抬抬下巴的事。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动作,触及了她的唇。
明明身上都被夜风浸透了,她柔软的嘴唇却带着令人眷恋的暖意。
如果可以,还想再碰触一次。
可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停住了。
两人在咫尺间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水光盈盈,比身边映着璀璨星空的河水还要令人神醉。
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那是第一次。
第一次体会到男人在她的唇上印下痕迹的滋味……虽然很短暂,但已经有什么变化了。
布拉斯纳特没躲,也没挨近。仅仅是僵在那里,看着他,缓缓眨了眨清澈的蓝眼睛。
“……”
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用那种无知小动物的眼神。
他决定将这种反应视作默许。
……实际上并非第一次。
早在之前,那个叫做库罗伊的男人就对她做过这种叫做“亲吻”的行为。
可在布拉斯纳特看来那根本不算是亲吻,仅仅只是掠夺。
将她的意愿与尊严蹂|躏殆尽的、男性单方面诉说欲念的掠夺,或者说侵占。
与现在所感觉的到完全不一样……
这样说可能像是在将两个男人作比较,可事实上布拉斯纳特并没有在心里将这两个吻进行对比……因为她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了。
在被库丘林触碰嘴唇的那一刻,时间凝固了。
溪水不再流淌,轻击卵石;流云不再流动,遮蔽月光。
唯能看见那双暗红的眼睛在描摹她的神情。
触感也还残留着,不仅是在嘴唇上,也同样烙在了心头。灼热到让她不禁觉得,梦中的这个瞬间,她大概是一生都忘不了了。
忍不住还想要更多。忍不住好奇如果更为接近一些,包裹着这颗颤抖着的心的躯壳,会不会发生什么奇迹般的蜕变。
她很想知道,也希望告诉她答案的人,会是眼前这个人。
像是听见了她心中的渴求那样,他满足了她的愿望。
在一阵沉默的对视后,温热的,像他的体温那样令人感到安适的温度,再次从唇上传来。
她环绕在他肩上的手臂紧了紧,手抓住了他身后的浅蓝色斗篷。
“瑟坦特……”
女性的纤柔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回响在耳边,缥缈如一片羽毛轻触心头。
呼唤声仿佛咒语,让他再次止住了动作。
“……嗯?”
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停下,她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那样,用微微湿润的眼睛怯生生看向他。
库丘林没说话,更没有解释。
只是用一种怪异的神情端详她的脸,像是非要从一个陌生人的脸上找出熟人的痕迹那样……
(怎么了?)
布拉斯纳特只能以不解的表情回答他。
“……哈。”
最后他有些疲惫地哼笑了一声,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他又变回了布拉斯纳特所熟知的那个人。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长长叹了一口气。
“哎……等下再说,”说着摸了摸她顺滑的头发,“我还有事要做。”
“……”
(等、等下再说?)
布拉斯纳特有点懵。
她都进入小黄梦的节奏了,这下突然给她喊停。
明明是他先开撩的!怎么说停就停!
她忘了,就算是梦,这也是个有逻辑、遵守基本法的梦。
带了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库罗伊的城堡,当然不可能掳个妞就跑……虽然听起来挺刺激的。
但库丘林还有笔账要和库罗伊算。
他的脑后原本有条长辫子,像什么动物的长尾巴那样,会随着他的动作甩动。此时却是被利利索索地斩断了。
是库罗伊干的。他偷袭库丘林,还剪去了他的头发。对这个年代的男人来说,这是莫大的羞辱,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库丘林把布拉斯纳特带回营地,安置好后就再次离开了。
顺带一提她是一路被他抱回去的。虽然最开始她表示自己可以走……
“算了吧,”他向她瞥去一眼,笑得有点坏“你腿都软了不是吗。”
被当面拆穿。一瞬间她简直不知道该把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半张着嘴支吾了半天,她只能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试图挽回一点尊严:
“……是、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所以腿有点冻僵了。”
“确实是啊,我又没说不是。”
又装傻,脸上的坏笑倒是肆无忌惮。
“……”
(啧,没想到还是被他掰回一局。)
看他一副得意的样子,她竟无言以对。
因为腿确实是软了。
可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这个人太会亲了。
口头调戏归调戏,他不放她下来的确是有所考虑的。原始丛林中没有现代那样修砌好的环山路,保持在最为原始的模样。
杂草丛生,无序生长的树杈阻挡前进的道路,如恶魔伸出阻拦的枯瘦手臂。因此他们只能沿着河滩一路向前。崎岖不平的地方很多,如果真让她自己走,大概走到天亮都到不了营地。
他们于晨曦降临前平安抵达。
夜的幽暗还未完全散去,营地中即将燃尽的火堆挣扎着,释放出最后几点光亮。
库丘林单手搂着她,不顾留守士兵打量的目光,一路笔直走进了自己的营帐。
然后他弯腰把布拉斯纳特放到灯芯草铺就的床铺上,稳稳地,像把一颗宝石戒指重新收回首饰盒里那样。
“别乱跑出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明白了吗?”
他说着,转身动作迅速地拿起几样武器。全身冻僵的布拉斯纳特屈膝而坐,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嗯,嗯……”
她乖乖地应道。
这样听话的表现似乎让库丘林感到很舒心。他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把她从床铺上揽起,二话不说又亲了一口。
印在唇上的温度仅仅持续了五秒。没有深入,盖个戳那样像是在宣示所有权的吻。
对于这种说亲就亲的豪迈行为,布拉斯纳特还不是很习惯。只是心跳的力度猛地加重了一拍,脸上的热度忽然上升。
还未等她切实地去感受那份触感,他就放开了手,转身离开了。
那一个晚上布拉斯纳特都等在帐篷里。
回想起被他抱着横穿营地时,周围投来的目光。男人们都用看向战利品那样的眼神看向她,她感到心情十分微妙。
被人看作是个物件,多少总会觉得有点不爽。
在这二十几年里,除非万不得已,她很少和异性打交道。
不敢写言情小说,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她知道自己无从了解男人们的想法,写出来的男角色不是纸片人,就是有着男人外形实则灌注了女性幻想的产物。
所以说,她连同时代的男人们脑子里在想什么都不懂,就更别说这些梦境里的远古居民了。
布拉斯纳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库罗伊为什么会对她这样不服管教的女人产生兴趣?既然把女人当做玩物,无条件服从的乖顺女人应该才是上选啊?
(……也许是为了寻找刺激?)
她提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猜想,然后感到自己忽然迷失了方向。
因为强弱之间的差距,有时比性别的鸿沟还要难以跨越。
而且不同于她所处的现代,在远古时代,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差距要更为鲜明。
无论如何挣扎,布拉斯纳特仍是他们眼中的弱者。在捕猎活动中,她的反抗与不屈仅仅是一味能增添娱乐性的调味剂。
——因为她的失败,恰恰宣示了男性力量的绝对优越性。
这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库罗伊想要她,也是建立在他能够制服她的前提下,出于一种强者的自信。
这是身处弱势的她所无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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