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
一个令人感到浑身疲软的季节。稍微动弹一下,便会满头大汗的季节。
如果不是急事,一般人都会选择避免在正午出行,但百夜是个例外。
能让见光死的她鼓起勇气,迈入烈日光辉中的理由很简单。
——在市图书馆借的书,要到期了。
虽然迟个一两天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种事上她有一种怪癖一般的坚持。
约定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她一直以来秉持的信条。
至于人生的其他方面,她倒是相当随意,过得十分倦怠,可以说是失败大人的典范了。
不过拖到最后一刻才履行约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顶着能把人烤干的正午阳光外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拖延症犯了拖到最后一天,也没必要这样把自己往死里逼了。
从公寓走到巴士站大约八百米的距离,她早已大汗淋漓。进入巴士,人造的冷空气迎面而来,她感到方才还在冒汗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在窗边的单人座坐下,她小心翼翼地没让后背贴在座椅上,以免汗水弄脏了椅背,然后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向窗外投注目光。
熟悉的风景在眼前匆匆流逝,这种感觉竟有些熟悉。
但那时乘坐的,并非平稳的金属制交通工具,而是更加颠簸的……什么生物。
她闭起眼,努力地从脑海中挖掘那种感觉,抱着胸前的手提袋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了。
(……好像是马?)
她蹙眉,正觉得这种想法荒诞,黑暗的视野中却忽然闪过一道光景。
疾驰时迎面而来的风,一望无际的海岸,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绚烂夕阳,以及被那橙红色光芒镀上了一层金的海,卷起的海浪宛如被吹皱了的绸缎。
她确实是坐在马后,颠簸得如此厉害她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因为她的双臂紧紧抱着身前的人。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她知道那是一个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人。
(是谁来着……?)
梦中的记忆在她醒来的瞬间被击碎,化为碎片沉入了意识的深海。
在驶向市图书馆的巴士上,她被阳光照得半睡半醒间,竟巧合地捞起了其中一片。
深山町的其他住民显然没有她这般勇气,敢于在盛夏季节的晴朗中午外出。车厢里除她以外没有别人,十分安静。
她头枕着车窗,居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渐渐被染上了颜色。
她起初以为自己又看见了那片夕阳,但接着发现那光似乎在晃动。还带有热度,来自不远处的火堆。
身边坐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面貌,但她知道自己见过他。
他肩膀上有几个蓝色的毛团子,一动一动的,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是几只活蹦乱跳的小鸟。
她揉揉眼睛,想再看清楚一些。那男人却伸出手来,盖在她眼上,于是她的视野再次被一片黑暗笼罩。
他宽大的丝绸袖子拂到她的脸庞,带着丝丝凉意。
男人有着她听过最为动听的的嗓音,十分轻柔细腻,像竖琴的声音那样能抚平人的情绪,但带着显而易见的距离感,显得有些空洞。
“继续睡吧,”他说,“还没到醒来的时候呢。”
下个瞬间,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像是灵魂被人从背后推出来了那样。
睁开眼,火堆的热度消失殆尽,车内冷得令人不适。
她立马反应过来刚刚那一晃是因为到站了,于是连忙拎起装满书本的手提袋,付了车费下车。
阳光依旧灼热,她落足于新修的道路,稍稍张望了一下确定自己的位置,接着便向记忆中的方向进发。
自那场原因不明的大火,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重建工作很快,原本破败不堪的新都建起了崭新的设施,焕然一新。
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这里曾经的模样,现代感的建筑冷冰冰的,像是庞大的怪物,似乎下一秒便会拔地而起把她吞到肚子里,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加快了脚步。一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而心里紧张,二是为了争取在图书馆晃荡的时间,因为她要赶在下班高峰期前回到家里……
她一向讨厌人多的地方。
晚上睡前,她想起自己在巴士上打的盹,忽然有种什么要到来的预感。
自上次那个梦结束后,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做过梦了,总是一觉睡到天明。
对此她并没有感到奇怪,以为是最近开始夜跑,所以睡眠质量上升的缘故。
……不如说她毫无征兆地开始夜跑才是一件怪事,她讨厌外出,更讨厌运动。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忽然有了锻炼身体的兴致。
到了晚上温度总算降了下来,她所居住的公寓位于城市边缘,靠近山林,因此夜风十分凉爽。
她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山洞中。
正是她在巴士上半睡半醒时所见的光景,只不过一切都变得清晰了,她也想起了那个守在她床边的男人是谁……
是安格斯。
只不过他消失不见,此处仅剩下她一个人,躺在草席上。
火堆还燃着,但火势微弱,几乎要熄灭了。
她坐起来,首先观察了一下这具新的身体。
将长至腰间的头发拢到身,落在白皙指间的,是长长的深紫色发丝,微卷。个头和尤娥萨奇差不多高,但要丰满些,是成熟女性而非少女的体型。
虽说丰满,却没有多余的赘肉。与羸弱的尤娥萨奇不同,这个女人肌肉线条匀称,显然是受过锻炼的。她试着动了动,果然觉得十分轻快。
观察过后她睡眼惺忪地从草席上爬起来,往里面添了些柴火。
火焰吃下新增的祭品,光亮的范围逐渐扩大,点亮了山洞的同时也带来丝丝暖意。
这里不是个好住处,潮湿阴冷。她只有一件羊毛斗篷盖在身上,睡梦中寒意透过薄薄的草席渗进了体内,她睡得不安稳,醒来后浑身酸痛。
她起身在光亮所及的范围内探索了一下,发现了被巨石堵上的出口。她试着用肩膀推了推,纹丝不动。
果然以人力想要推开这么一块近三米高五米长的石块还是太勉强了,她干脆地放弃了,几步走回火堆旁坐下。
她摸不准安格斯会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岭,但这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会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她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心里想着事,无精打采地把凉了的肉插在刀尖上,用火热了热,夹在面包里吃了。
未经发酵的面包吃起来又干又硬,她感到快要噎死了……于是取过一旁的陶壶,却发现里面滴水不剩。
“……不是吧。”
瞬间心态就崩了。
没有水,人是无法活下去的。她诧异地又晃了晃水壶,确定激不起一点声响后,战战兢兢地向黑黢黢的洞穴身处看去……
既然火还熊熊燃着,就说明有着充分的氧气,这个山洞绝不止她所见的这么大。她推不开挡路的石头,就只能往深处走了。
可孤身一人探索未知的区域……怎么听都是十分作死的行为。她是一万个不乐意的。但如果安格斯一直不回来,她总不能等到渴死,早晚还是要往深处走。
再说了,也许还能发现出口呢?
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后,她不情不愿地抱起陶壶,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擎着火把走向深处。
除了地面凹凸不平比较难走之外,她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大概十几分钟就走到了洞的尽头。
她本想着从此地脱身,就能去影之国找到库丘林了——就算换了壳,她还是感到有必要把布拉斯纳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然而出现在尽头的并非想象中的出口,而是一个宽阔的空间。大约有两个足球场的面积,地下湖的湖水反射着橙红色的火光,深不见底。她举起火把望向上方,竟看不见顶端。
现实中她是生活在水泥森林中的现代居民,从未见过这样的自然奇观,深感震撼。
这样空旷的环境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举着火把四处张望了一下,排除危险后便匆匆走到水边。微弱的火光无法穿透湖水,她担心水里有什么奇怪的生物,所以谨慎地没有迈入水的范围,这样就算冒出什么东西她也来得及逃跑。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连指尖都在随着脉搏发颤。她蹲下|身把壶没入水中,湖水冰凉,但与别处的水的触感并无两样,使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迅速地将壶装满后,她直起身来,正准备离开时,燃着的火把却忽然摇曳了一下。
像是被施了化作石像的魔咒,她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是一阵风。
可在这个密闭空间中,哪里会有风呢?
而且,还是一股带着腥臭气味的风。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这个空间中的唯一生物。
此时应该拔腿就跑,她很明白,但恐惧像是把她冻住了那样,根本动弹不得。
“——哗啦。”
水面被拨开的声音。
那个东西从她身后缓缓靠近。
她似乎能嗅到死亡的气息,冷汗顺着额角流到下巴。
慢慢将眼球转向一边,她看见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以及……
倒映在水中的,一双黄色的眼睛。
几乎有她的拳头那么大。
“嘶——”
那双眼睛的主人裂开嘴,吐出猩红的信子,尖利的獠牙如两轮弦月,映在漆黑的水中。
腥臭的味道再次袭来,手中的火苗随之窜动……
——是条蛇。
在她意识到那东西的真实身份的同时,它向她发起了凌厉的攻击。
下一秒,陶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火把也从她手中脱落,滚入水中。
唯一的光亮就此熄灭,山中的大空洞再次回归到原始的状态。
……所见之处,只有无尽的黑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