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玛丽将你们做成标本时,能选个漂亮点的玻璃瓶。”
皇家歌剧院里的金丝雀曾经这样说。
林沉站在玛丽蓬松的裙摆后,沉默着跟叶昭对视。华丽的骑士服将他大半个身体都包裹住,皮肤白皙到在黑暗中反光。
叶昭盯住他的脸不放,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林沉移开视线,单手置于胸前,微微躬身向玛丽行了个标准的礼:“您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亲爱的公主殿下。”
“看吧我的朋友,爱情就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的小鸟说你们曾经相爱,但现在他属于我了。”
玛丽咯咯笑了两声,坐在桌边享用点心,一杯混着骨头渣的茶,还有几块风干的蘑菇:“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有一件全小镇最昂贵的白裙子。”
她的眼神轻轻扫过司灼,像在回忆什么东西:“后来我用它换了一件红色的礼服,在那场宴会上遇见了他......所有人都觉得王子跟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我告诉你并不。”
她突然站起来,声音陡然高昂,错落起伏仿佛咏叹调:“我的金发属于他救下的第二个姑娘。”
“我的蓝色眼珠,曾经得到过他柔和的吻。”
“他落难成为青蛙时,我的嘴唇曾经唤醒过他。”
“我的脚尖曾塞进水晶鞋,被供奉着送进皇宫。”
......
玛丽还在做详细的自我介绍,但叶昭却偷偷松了口气。他扯了扯司灼的衣袖,递过去一个眼神:“不是林沉。”
虽然面容确实很相似,但这个“林沉”两颗眼珠子都死气沉沉的,偶尔起些波澜,也只像深不见底的黑水中咕涌了几个气泡。玛丽其实很聪明,还特地仿了那副金边眼镜,遮住唯一的破绽之处。
但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林沉双眼的颜色并不完全相同,左眼是偏浅的棕褐色。
叶昭回想起第一次在密室中,见到林沉摘下眼镜的场景,居然异常的印象深刻。就像这双眼睛曾经长久的、千百年的,在他身侧凝视过。
“百分百不是他。”
司灼看着也比刚才轻松了不少,杀NPC的感觉跟杀变态强悍的前队友可不一样:“这要是林沉,早一个抹布塞丫嘴里了,还让她搁这儿逼逼?”
玛丽的演讲戛然而止,剩下半肚子台词没能说出来,眼神幽怨又愤怒。
叶昭叹气,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人偶的脸:“反正我们都猜到了,要不你就把这人换成威尔斯,然后咱们该打打、该杀杀?”
对着林沉的脸,哪怕知道是个一比一仿真品,他还是觉得别扭。
“对照着人家男朋友做个盗版,还把正牌情人叫来家里喝茶。”
司灼也跟着帮腔,完美发挥了他的八卦属性,根本不在乎到底给林沉编过多少个对象:“啧啧啧,看了觉得真可怜。”
叶昭:“......谢谢你又给我安排了对象。”
“威尔斯本该忠诚于我,如果不是你给他三枚金币,让他来见我时带着该死的甜蜜表情的话。”
她永远讨厌这自诩永恒的爱情。玛丽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但却显得格外微妙。先是左边脸的肌肉抽搐一下,停滞几秒后,右边的嘴角、眉毛才跟着以同样的弧度跳动,仿佛在做一个不怎么精妙的示范。
毕竟有半边脸是复制品,再完美也不可能彻底融合。
而“林沉”在她话音落下的后一秒钟,就拔刀而出,毫不犹豫向两人砍来。
哐。
司灼勉强接住他第一招,被力道冲得倒退几步:“往楼下走,联络器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保重。”
叶昭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往螺旋楼梯跑。
跑到门口时他被什么东西绊得踉跄一下,低头看时才发现是威尔斯的头颅,被踢得骨碌碌往墙角滚。
不,不是滚过去的。后脑勺被削去一半,豁口平整的就像张纸,擦着地面就平移过去了。
玛丽在他身后尖叫:“威尔斯——”
她的嗓音里夹杂着恐惧跟恼火,蓝色眼珠里渗出血迹,从眼眶滴落在金发铺成的地毯上。玛丽提起裙摆就想追,高跟鞋在地上踢踢踏踏,十根指甲转眼变得又弯又长,几乎直接勾到叶昭的后背。
事实上已经擦破了他脊背上的一小块血肉。
灼烧感以伤口为中心,迅速往旁边蔓延开。叶昭抽出匕首,反手把那块腐肉剜下来,避免侵蚀到更深的地方。
司灼正在跟“林沉”对峙,余光瞥见旁边的动静,忍不住犹豫了一下。这个小朋友确实有趣,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保证不会将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
不过现在也还没那么紧急......拼一把说不定都能活。
司灼勉强腾出只手去拦玛丽,顺便在门口扔了张结界符,估计只能挡住盗版林沉几分钟:“叶昭,如果有机会,先杀林沉!”
他应付玛丽不成问题,但再加个“林沉”就是未知数了。况且只要骑士不死,玛丽就是不死之躯,甚至死了都还能复活。现实版的阿喀琉斯之踵。
螺旋楼梯很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叶昭刚踏上第一阶楼梯时,周围的事物便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涌动的黑雾,疯狂挣扎想摆脱束缚。黑雾里像包着一汪液体,沉沉往下坠,头粗尾细吊在半空动弹,如同一只巨大章鱼的触须。
四周变得很寂静,只剩叶昭自己跑动的声音。
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被复制出了另一半,但南瓜灯跟威尔斯的头颅却例外?
例外点就是解题关键。叶昭试图在脑海模拟原第一眼见到那颗南瓜的情形,它正好夹在了两面墙角的中间,被堵得死死的,根本找不到容纳复制品的空间。
什么才能完美复制另一半?叶昭想起刚才玛丽怪异的五官跟表情,就像左脸对着右脸在照镜子。
镜子?
叶昭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维度的钟塔,只因为当初在系统给的手册中看见过一句话——
镜中花,水中月,虽耀耀,不长久。
镜花水月。
只要能将玛丽带到两面镜子的夹角,复制之后再复制,那么不是更强就是消亡。只能赌一把了,叶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而玛丽看见威尔斯剩余一半的头颅时,那惊恐的声音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
她知道已经露出了破绽。
“嘭!”
空中突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叶昭猛然刹车,却由于惯性的原因冲出去一大截,只手里紧紧攥住栏杆,死活不愿意放开。
他头顶那些裹着液体的黑雾终于支撑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爆开,浓稠的墨汁滴到阶梯上,呈现出喷溅状。叶昭尝试着踏出一步,靴底立刻冒出缕白烟,最外层的牛皮已经被熔化了。
仿佛已经是绝路。
不等他想出对策,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窣声。
“林沉”像只猫一样蹲在螺旋楼梯的扶手栏杆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他的刀尖在地面拖出一串火花,正慢悠悠往下滑,以避开那些滴落的高温液体。
只是这种方法显然对其他人无效,没被烫死就先摔下去嗝屁了。前有狼后有虎,叶昭咬咬牙,脱下外套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肤,重新开始进行逃亡。
但在他踏进下一级阶梯时,情况却突然变得明朗。
每当叶昭即将进入新的黑雾领域时,那些触须总会提前自爆,有时甚至就掐点在他闯进去的前一秒,擦着脸颊落到脚边。
像是有人在黑暗处为他开路。
叶昭留心观察了一下它们,却发现那些黑雾也是复制品,只有一半具有生命力。而当复制的那一半萎缩消失时,就会出现一大块破洞,看着就如同整片爆炸。
他很快跟这个规律形成了绝佳的默契。
黑雾萎缩,液体滴落,跑。
复制品“林沉”依旧在身后穷追不舍,但叶昭却突然笑起来,摸出联络器划了几笔:“是不是你?”
“嗯?”
联络器那头的林沉站在同样的螺旋楼梯口,手里捏着一把飞镖,瞄准前方的黑雾射过去,神色轻松。
黑色液体依旧在滴落,鞋底被腐蚀大半,几乎已经是赤脚踩在布满高温熔液的楼梯上。但叶昭跑起来却像带着风,绝处又逢生:“我说是不是你在帮我,牛逼哄哄的林哥。”
林沉低声答了一句:“嗯。”
“您能不能别老用语气词?”
叶昭大笑出声,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隐约觉得即将见证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如果我想杀你,最好应该怎么做?”
林沉抬手,准确无误将飞镖掷到下个目标点:“眼睛。我全身都进行过强化,除了左边那只眼睛,如果你想杀我,从这里开始就可以。”
“你不怕我真来对付你?”
林沉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宠溺:“随便你。万事小心。”
叶昭切断联络,继续与那些液体擦身而过。拐弯时他回头望了望,从爬进来的那扇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见记忆钟塔的那座时钟。
司灼之前说过,如果逆时针拨动它的指针,就能回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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