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出现的第二天，白鸽衔回来一枚橄榄叶，陆地出现了。从船舱往外看，已经能瞧见一根灰褐色的线条，直挺挺横亘在天水中央，那是久违的泥土的颜色。
雨停有几天了，现在又是终日不落的太阳。海面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诺亚方舟的桅杆上停着数只以腐尸为食的秃鹫。
叶昭被反绑在栏杆上，两片嘴唇咬得鲜血滴答，脸上的皮肤被暴晒起壳：“饿......”
他面前用几个木箱简单做了隔断，每个箱子上都插着排玻璃碎片，被磨得锋利尖锐。
一只手搭上木箱，碎片穿透整个手掌，最后断裂在血肉里。一个摇摇欲坠的男人撑地站稳，试图推倒前方的障碍物，看向叶昭的眼睛红得滴血：“饿......”
他敲碎一瓶酒，握着剩下半截瓶身，跌跌撞撞往前走。
“停手。”
好在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叶昭，就被人从身后拦住了。
诺亚的白袍已经污浊不堪，头发胡子乱糟糟混成一团，看着虚弱了不少：“你没有道理对客人这样做。”
“客人？”男人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看诺亚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只有你承认闯入者是客人，他就是神对我们的惩罚！神说了，只要杀了他，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诺亚方舟上储备的物资早在几天前就耗尽，再不登陆，马上就连淡水都不剩了。所有人都将这迁怒于外来者，尤其是看起来最瘦弱的叶昭，指责诺亚将罪恶带入方舟。
“杀了他！”
“将他的大腿肉割下来，放在烤架上，涂抹蜂蜜跟香料，以平息神的怒意！”
“用他的热血撞在杯中，代替祭台的美酒。”
越来越多人站起来，每个人都脸色蜡黄，身上裹着昂贵又不值一钱的礼服——
“杀了他，然后吃了他！”
“饿......”叶昭此时只觉得胃中空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四肢发软被塞在唯一的阴凉角落。
如果不是被绑着，都用不着其他人动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吃得一滴血都不剩。
林沉跟司灼一周前就没有再吃任何东西，所有干粮都给了叶昭，但依旧远远不够。今早事态越发严重，两人不得不将他拜托给诺亚和潘多拉，架小船出海看看能不能捕到些幸存生物。
叶昭搁着衣服摸了摸腹部，里面传出奇怪的蠕动声，像是在消化什么。他挣扎几下，将头搁在肩膀上，闭着眼睛狠狠咬了一口。新鲜的血肉触感让他干呕不止，但再不往胃中填补食物，他就将从内到外被消化。
他的胃在吃他自己。这个事实让叶昭觉得不寒而栗。
诺亚还在试图劝说愤怒的其他人：“诸神和善，必然不会降罪于无辜的人。”
所有人都不为所动。
直到潘多拉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出现众人面前，一言不发掀开包裹的绸面。
作为诺亚方舟上最漂亮的少女，她被允许用仅存的淡水洗脸，换洁净的衣物，甚至拿帕子蘸水擦擦身体。因此她看起来依旧干净美丽，身上也没有快馊掉的臭味。
叶昭注意到，她胸前那个原本锁好的盒子已经被打开了，盒盖跟盒身被隔得老远。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他刚想出声询问，胃里便又泛起一阵灼烧的痛感，这次蔓延到了喉管的位置。
他试着张张嘴，只发出几个嘶哑的无意义音调。
潘多拉终于将层层叠叠的绸面全部解开，诺亚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上次我就让你扔了它，你在做什么？”
潘多拉手心中托着个金灿灿的物件，正是上次被捕捞起来的苹果。
她扬手将苹果往黑压压的人群中掷去，就像在扔一只小狗的飞盘，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聚集的民众齐刷刷转头，包括刚刚试图袭击叶昭那个人，立刻投身进另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夺与讨伐。
苹果最先落在一个拿衣服充作头巾的年轻女人怀里，她眼中放出一道惊喜的光芒，低头就想咬果肉。可惜牙齿还没贴近果皮，她的喉管就被一枚刀片割穿，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食物被抢走。
偷袭她的那个男人获得一次进食的机会。
无独有偶，汁水还没来得及滋润干涸的喉咙，一柄石质锤就砸在了他后脑，从喷溅的程度来看，应该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诺亚冲过去做最后的挽救措施，潘多拉却停在原地，面色平静到仿佛她并非始作俑者：“叶昭，你也很饿？”
她脸颊依旧红润，没有半分饥饿带来的不良影响。
叶昭抬手将额前碎发捞上去，整个人即狼狈又不堪，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潘多拉卷起衣袖，露出一半白嫩的胳膊，往他面前一伸：“吃吧。”
叶昭咽了咽口水，他实在太饿了。饥饿就像一个无底洞，将清醒的意志吞噬殆尽，只剩下饱腹这种最原始的念头还在打转。
肠胃又开始叫嚣蠕动，叶昭艰难地将饥饿感压下去，下意识用指甲去抠挖另外只手的皮肤，直到痛觉让他暂时清醒过来。他将头往后仰，吞咽空气时喉结上下滑动：“潘多拉，把绳子绑紧点。”
他怕林沉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自己真会变成头饥饿的野兽。
潘多拉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莲藕样的手臂几乎凑到叶昭嘴边，表情天真：“你不是很饿吗？吃一口就好了。”
叶昭瘫在地上喘了半天气，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立刻对着肩膀咬下去，合着滑腻腻的血将生肉吞入腹中：“滚开！”
他锁骨上方被咬出两个小洞，嘴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颤抖着将捆在身上的绳索又打了个结。这种极度饥饿的状态刚出现时，他就要求林沉将自己绑在了栏杆上，避免在饿得发疯时出现极端行为。
他是人，不是系统的“NPC”，做不出吞食同类的行为。
潘多拉等烦了，彻底抛弃虚伪的淑女姿态，捏住叶昭下颚，想将自己的手臂送进去。
“砰！”
潘多拉动作一顿，偏头看了看左边肩膀上一个指甲壳大小的空洞。透过空洞能看见一根鱼骨躺在甲板上，尖头处还冒着青烟，挂着几根烤焦的肉丝。
“看来你的情人对我很不满意。”她神色不变，只朝叶昭笑了笑，起身向诺亚走去。
林沉攀住船身跳上甲板，司灼紧随其后：“疯了疯了，这个考场的所有生物是不是都疯了？”
他俯身将小船上的渔网拉起来，网兜里满满当当装了数十种鱼类，看着不重，却逼得司灼手臂爆青筋。
所有鱼都在网兜里剧烈挣扎，一改离水之后奄奄一息的状态。然后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它们并非在向出口处挣扎，而是跟刚才叶昭的动作一模一样，尖利的牙齿扎在自己跟同类的躯体中，活生生穿过鳞片撕下层白色的肉。
它们也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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