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情坐了一夜马车, 发髻凌乱,面带倦色,实在不宜见客, 于是同秀萍从侧边小路抄了过去。
回到后院清洗整理一番后, 才踱步往前厅。
宁情与陈季礼成婚后就搬离了陈府,每年回去看望的次数有限, 陈季礼的父母对宁情尚可, 特别是柳氏总是轻言细语的, 并不像其他大户的主母, 或威严,或凌厉。
宁情去了总是像女儿一般对待,让宁情没有半点约束感, 倒是爱粘着柳氏说些贴己的话, 柳氏也总是站在她这边,责骂陈季礼的不是, 让她在陈府的日子至少有些许温暖。
现在想来宁情是十分喜爱性子温柔的人,比如慧娴,比如柳氏。
想到一年多没见到柳氏,宁情心里甚是想念。可想到与陈季礼的关系又有些遗憾, 毕竟关系已经不如从前, 但是她还是要敬柳氏如母。
刚准备踏上后门的台阶,里面的传出的一句话让宁情顿住了脚步。
“陈宁两家为了那配方姻缘也不能断。”这是陈旺祥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硬和不可反驳。
配方?宁情似乎一下子惊醒过来,以前没想通的事情也突然想通了, 手指不自觉地敛紧,身体开始发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宁情差点站不住,一手撑着墙角才没让身子软下去。
一阵沉寂过后,正厅里面的声音继续传来。
似乎是柳氏觉得陈旺祥语气不妥,连忙打圆场。
温声道:“亲家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老爷一辈子专横,对谁说话都是直截了当,可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两家的姻缘肯定是不能断的。”
张如兰冷笑,厉声道:“不能断也断了,季礼对宁情但凡好点,我们家宁情会如此,女人和离,这是无路可走,被逼的,敢问你和我谁能做到?”
“不能吧,都是念着夫君的好这日子才过下来的,陈季礼但凡能让宁情念着点什么,我们家宁情也不会走和离这条路。”
柳氏身段放得极低,“亲家息怒,我们何尝不是气得整宿的睡不着。这个逆子一直瞒着我们,孩子们成亲后又分宅子住,也怪我们关心不够,哪里想得到两个孩子会走到和离的地步。”
“亲家,后来我们问过季礼,实在是婚前的一些误会导致这场姻缘的破裂,现在季礼已经知道错了,也在极力的补救,宁情一向对季礼有意,如今季礼也非宁情不可。我们做长辈的,理当从中调和,不宜劝分。”
张如兰冷哼一声,“季礼对宁情生的是情意,还是因为宁家配方,这还真不好说。”
柳氏道:“瞧亲家说的,虽说这婚事起先是因利而结缘,可哪桩婚事又何尝不是。我们老大陈伯仁,娶的是钱庄的嫡女,钱庄的胡老板和陈家几十年的交情,利益牵扯千丝万缕。老二陈仲义娶的是布行的嫡长女,姚家与宁家亲厚,与陈家一直也有生意上来往,这些不用我说。都是再三衡量匹配的。”
张如兰没有作声,柳氏说的都是事实。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但凡有点底子的门户,门第和利益是敲开婚姻的第一道门。
柳氏平时并不多言,此番为了儿子也是费尽了唇舌,“亲家,我们做长辈的就别相互置气,毕竟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这婚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两个孩子之间能否再续前缘,还是亲家的一句话……”
柳氏的言语极具鼓动。
“我心意已决,陈伯母陈伯父就不用费心了。”宁情跨进正厅,神色淡淡。
三人看向宁情,没想到她会出现。
柳氏脸色微变,以前都是母亲母亲的叫,如今连口都改了,想着这孩子怕是对季礼心生怨气,才会如此,想到以往两人关系还算亲厚,她多言几句,或许能化解一二,面上便恢复昔日的亲切。
“孩子,你就看在母亲这张老脸的份上,原谅季礼吧!他如今已经知错,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重修旧好。我们陈宁二家也能再续两姓之好。”
宁情看着柳氏,确实心生不忍,可想到父母哥嫂,还有幼小的侄儿……因她而背井离乡。
宁情忍住欲出的泪水,表情决绝,“我们宁家的配方撤回,旺祥商行以后不得使用。”
此言一出,陈旺祥的脸色铁青,坐都有点坐不住了,看神态是在爆发的边缘。柳氏面色变得几斤近苍白。
张如兰倒是没想到宁情会如此决然,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想让陈家明白,宁家的女儿不能被白白欺负去了,心底还是想着让宁情回去,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
“陈伯父陈伯母请回吧!姻缘已断,自然契约也解。”
“宁情……”
“走!”柳氏目光凄切,还想说点什么,陈旺祥起身阻止了她。
柳氏只好朝张如兰道:“亲家,那我们就先告辞。”
走了两步,柳氏对宁情道:“宁情,我们待你不薄。”
宁情道:“陈家家大业大,少了宁家的胭脂也伤不了根基,可我们宁家则不同,胭脂是我们宁家赖以生存的根本,我已经是宁家的罪人,却不自知四年之久,当年的鲁莽行事,导致一心为我的家人为了护我清誉,忍痛割舍宁家秘方,举家搬迁,宁情现在此举,不能再自私的为自己而活,请陈伯母谅解。”
话已至此,柳氏知道已无回旋余地,只得离去。
走到门边,陈旺祥和柳氏看到不知何时来的陈季礼,他面色颓废地靠在门板上,一向挺拔的身姿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风采,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远处,落寞和挫败笼罩着全身。
柳氏心疼地走向儿子,悲切道:“季礼,回去吧!”
陈季礼恍若未闻,浓黑剑眉下的那双眼轻微颤动,有薄雾聚起。他和宁情之间缘起于宁家配方,也缘尽于此。
不想让她知道的事,终究还是知道了。
那年,父亲以此逼他娶宁情,他明明是不愿的,可每次对上那双大眼,他又说不出口,或许他一直怕伤害她,可终究还是伤害了她。
他的本意原不是这样的,他一直担心宁情知道配方的事情,想告诉她实情,又怕告诉她实情。他不想她知道此事后恨他一辈子,可如今知道了,她依旧会恨他一辈子。
他三年不与她行夫妻之礼,同样也是怕宁情知道后自责,如果有了孩子,她将因为孩子而不得不继续与他生活一辈子,而且会内疚一辈子,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至少她现在知道了,没有后顾之忧地离他而去。
这样的宁情才是当初那个初见的宁情,洒脱而果决。
这样的结局对他有些残忍,可又如何,他怎么样都可以。
经此一事,也让他明白成全才是爱。
她幸福,他才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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