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匿名信是你托人送去的吧?”宁情开了口, 很快又垂下眼帘, 他的目光让她坐立不安。
他没有说话。
那便是默认。
茶桌上茶香四溢,杨钧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找我何事?”他语调平平, 听不出其他。
宁情道:“清水畔的院子走水,伺候我的沈妈妈没了。”
杨钧翰眼皮子动了动, 没有过大的意外。
“做营生被人陷害, 我可以等, 可这人命关天, 我片刻都等不了。”想到沈妈妈宁情的眼睛发胀, 一个那么维护她的老人就这样没了。
“不用顾忌其他,继续查。”杨钧翰缓缓地丢出几个字。
宁情看着他,“你知道?”
“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连我也有些意外。”杨钧翰嗤笑, 目光瞥向窗外。
窗外是繁华的街道,临近年关, 人流颇大。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为何来害我性命,但是出了人命就必须以命抵命, 我绝对不会手软。”宁情很愤怒。
杨钧翰眼波轻闪, 面色淡然。
在宁情走后, 杨钧翰自言自语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
裕园的人是有头面,福清城的官员受了杨家不少好处,杨钧翰的面子还是要卖上几分。
于是官差穿着便服,低调地去了裕园,把杨良裕带回衙门受审。
杨良裕是在二姨太的院子里被带走的, 临出门他还嘱咐随从让杨钧翰赶紧把事情处理好,来接他回府。
杨钧翰还未就寝,事情在他的预料之中,几位姨娘得到消息,立刻前往杨老夫人的屋里。老爷被官差带走了,这可是天大的事。
杨老夫人刚歇下,听闻此事,倒是很惊讶,这老不死的一辈子除了生性风流,倒也是个规矩人,作奸犯科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她上了床就会命人把屋里的炭火灭了,这会屋子里冷清着,还要穿衣下床,杨老夫人有些不太情愿。
可外间那些女人的声音已经大到传进内间,她面色极其不好地穿戴整齐,出了内间。
那些女人一见杨老夫人出来了,立刻禁声。
“去把炉火点上。”杨老夫人声音带着不怒自威。
下人马上领命。
“老夫人,老爷这是怎么了?为何无端端就被人给带走了?”二姨太率先开口,她一向是其他姨娘的指向标,在老夫人在场的情形下都是看她说话的口风,跟着应和。
姨娘哪怕再受宠,那也不是正房,虽然二姨娘憋了几十年的气,还是得憋着,做小服低。
杨老夫人扫视一番,冷哼一声,她哪里知道?
杨老夫人这么一哼,其他女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毕竟她们都是依附老爷吃饭的,若是老爷出不来,她们相当于直接落在杨老夫人手里,杨老夫人掌着内宅,她的儿子掌管了杨家所有的家业。
她们若是没了老爷,就是没有了庇佑她们的人,在这裕园里,以后那就要看这母子俩的脸色吃饭。
特别是没有儿女依附的就更惨,比如二姨娘三姨娘六姨娘七姨娘和八姨娘。
杨老夫人其实并不知情,此刻她是一家之主,这些个女人她烦了一辈子,一刻都不想见着她们,只想赶紧打发。
“事情钧翰会去处理,你们着急也没有用,老爷没什么大事,你们好生的呆在各自的院子里,有了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可……”二姨娘还想说点什么,对上杨老夫人的视线就像猫见了老鼠般的缩了回去。
率先出你屋子,其他姨娘见状,也不敢吭声,跟着离开。
杨老夫人几句话就把一群女人给打发了。
她们前脚走,杨老夫人后脚就出了屋子,往杨钧翰的院子里走去。
杨钧翰正等着母老娘派人来喊他,没想到老娘亲自上门了,不过也是,父亲被官差带走这事太过突然,除了他,这裕园都没人知道半点信息。
这些年他一点点的把裕园的杂草拔干净,他要她们不知道,她们绝对知道不了。
他眉头深锁着,毕竟是他的父亲,再荒唐也改变不了他是他儿子的事实。
杨老夫人进了屋子后,就坐在了杨钧翰的身旁。
“钧翰,你爹是怎么回事?”
杨钧翰注视着杨老夫人,“娘,爹这次估计难以脱身。”
杨老夫人面色沉了下来,“这么严重,他是犯了何事?”
“还能是什么?女人!”杨钧翰也没想到爹会载在那个女人手上,真是个有手段的女人,这会估计想跑,不过,他怎么会让她如意。
“到底怎么回事?”杨老夫人有些着急,毕竟真收了监,对杨家的声誉是极不利的。
“具体原因还得问爹,我也不太清楚,我明日一早就会去衙门问问情况,您别着急。”
“我才不着急,如果事情不大,就让他进去呆一段日子,真是越过越糊涂,还为了女人进了衙门,真是晦气。”杨老夫人在儿子面前没有掩饰面上的厌嫌。
以为事情不是很大的杨老夫人立刻转了话锋,“对了,这段日子都没见你往清水畔跑……”
杨老夫人的话说了一半,后面的不言而喻。
等着杨钧翰给她答案。
杨钧翰扯了个笑意,“娘,您就好好过您的日子,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老是瞌睡。”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你娘身体好着呢,就等着你成婚,然后给我添个大孙子,我就心里美了,以后就含饴弄孙,安度晚年。”杨老夫人逼视着杨钧翰,不让他逃避。
见他没作声,心下急了,“这是散了吗?那丫头不愿嫁我们杨家?”
杨钧翰不愿看到老娘失望,想着能拖一时便是一时,“没散,只是最近商行事多,今日我们还见过面。”今日确实见过,他这点没骗老娘。
“今日见面,怎么不把那丫头带来见见我。”杨老夫人埋怨。
杨钧翰解释道:“今日不是因为爹的事情吗?官差之前来找过我,所以也不适合,下次再让她给您请安。”
杨老夫人见杨钧翰这么说了,也没深究,“过完年你就廿八了,娘着急,你同那丫头说说,要不开年我们就把婚事给办了。”
“娘,爹还在衙门,此事稍后再议。”
杨老夫人故意哼了声,“他的事哪有你娶妻的事情大,你赶紧着点,多少日子了,趁着这年下要不去一趟苏城,把婚期给定了。”
“等父亲的事情解决再说。”杨钧翰有些哀伤地看着杨老夫人,看来老娘是真的不怎么管事了,以往宁情已经与他划清界限的事她应当早就知晓了的,现在的反应实在有些慢。
杨老夫人埋怨:“死老头子,耽误孩子的婚事。”
杨钧翰安抚道:“天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听说你最近老是嗜睡,可有去请大夫瞧瞧。”
杨老夫人道:“瞧了,就是说年纪大了,又爱久坐,让我多活动筋骨,没事,天寒,躺被子里舒服。”
“我平日忙,您就自个保重身子,哪里不舒畅了,就让大夫给您调理调理。病生在自己身上,旁人又不知道,该怎么治就配合大夫。”
杨老夫人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别提心里有多高兴,总算没白疼一场。“你也早些睡吧,临过年了那老头子也不安生,让你不得闲。记住了,让他多关几日,省得看着糟心。”
杨老夫人走后,杨钧翰却坐在原位没有动。
想起小时候,他在母亲的照看下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母亲与婆子的对话。
娘声音很低地说:“那药真管用?”
婆子回:“夫人,管用,喝上两月,那种子就都杀死了,保证就没有能力了。”
娘说:“会不会影响正常的那个?”
婆子道:“不会。”
娘道:“要了我两个孩子的命,我让你们一辈子都别想要孩子。这个死人,成日就知道找寻花问柳,其他事务一点不管,这样的男人要着何用,还不如废了。”
又大了些,福清城天花肆虐,很多小孩都得了天花,那时的他被娘关在屋子里,哪也不去。连下人都不让进屋,娘怕她们身上带有瘟疫,传染给他。
他在屋子里呆了好长时间,具体多久,因为年龄的关系他记得并不清楚,只记得进屋子时是穿着厚衣,再出去时,已经开始穿单衣。
而府里也出现了很大的变化,他原来有很多弟弟和妹妹,天花过后,只剩下两个妹妹,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孩子都是姨娘们的。
他是娘唯一的孩子,他幸存了。
他时常听到那些失去孩子的姨娘哭,还听到那些姨娘说,他们的孩子是被娘害死的,他想不明白,明明死于天花,为何就怪他娘了。
后来他有一次掉进河里,差点淹死,他记得清楚,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丫鬟推的他,索性一直领着他的婆子很快找到他,用木棍将他救了起来。
他说给了娘听,娘找来所有的丫鬟,就没有那个。
后来他习了水性,习了武,他的身边再也没断过人。
再后来,他长大了,要成亲了,未婚妻是从小就定下的,叫小柔,他见过几次,是个善良的姑娘,见到他时,总是羞红了脸。
可是在快成亲时,却染了风寒,走了。
他很难过。
后来,祖父年岁大了,倒了床,父亲不顶事,祖父直接把家业交到他的手上。
那时他十八岁。
他扛着家业十分吃力,可还是抗下了,因为母亲高兴,同时他是杨家嫡长孙,也是他的责任。
后来两位未婚妻又死得蹊跷,他已经成年,也有了足够的能力,开始着手调查,他不信他是孤寡的命。
这一查,他开始胆寒,府中除了他和父亲,所有人都牵涉其中,没有一个人能脱干净身子,包括下人。
根源就是父亲的滥情。
他不敢查了,停了手。
而他的父亲浑然不知,依旧潇洒。
所以,父亲出事,他并没有多难过。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