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默以为她有兴趣, 登时更起劲了, 硬凑上去和她讲起了自己的团队和代表作。
小孩子的表现欲望强烈, 很少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本来只有三分把握的心, 也因为姜梨懵懂的神色而变成了八分。
只是他还没说几句, 齐景焕就把他隔开，言辞还算礼貌：“私人行程，希望不要过多打扰。”
刘默尬笑了一下, 继续厚脸皮地说：“不急, 不急！我跟小朋友再说两句，我看她很感兴趣呢, 咱们大人不能扼杀小孩子的爱好对不对？”
说着小姜梨就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困呼呼的，嘟囔了一句“困困”，就倒在齐景焕胳膊上倚着, 睡着了。
刘默：“……”
这孩子，真是不给面子。
齐景焕没让他多呆, 摆出了赶客的脸色。其他乘客因为刘默的一通哔哔，已经有些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了。刘默欲言又止半天，没辙, 只好抱憾回了自己的座位，和同行的人吐槽, 说齐景焕这个人还真是如传闻一样油盐不进，说什么他都不听。
他身边的人尴尬地笑笑，心说你真是不了解他。
也太丢脸了。
以为你是谁呢, 什么人去凑近乎齐景焕都要看一眼的话，那他还过不过了。
刘默骂骂咧咧。
而齐景焕正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没多久就是九月开学季了。
姜梨在原本的时空，这个时候应该顺利地升入二年级。
她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如果太长时间不上学的话，回去会不会被其他小朋友丢下？
虽然十四年前那个时候，小学二年级也学不了什么东西。
但他担心姜梨离开学校太久，回去之后，会不适应。
想到她要回去这件事，齐景焕的心情又有些沉闷了起来。
她来到他身边还没有多久，却已经留下了无数存在过的痕迹。家里的毛绒玩具，漂亮的装饰品，粉红的桌布，精心布置的房间。
还有阳光的味道。
如果她有一天突然回去了，他会怎么办？
如果二十岁的姜梨回来了，而她脑海里并没有作为小姜梨和他相处的记忆……
那他们会不会仍旧是萍水相逢，一年一封信的关系。
不会有一个可爱温暖的小孩对他笑，拍着他的脑袋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照顾好自己。
不会像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跑过来要他抱抱。
都不会有。
他仍旧是孤单的一个人。
齐景焕忽然发觉时间的残忍。
他一直，都没有人陪伴。
最温暖的的一束光，也仅仅照进来短暂的一瞬间。
姜梨抓紧了他的衣袖，依旧睡得很沉。
**
“……为什么要做作业呀？”
姜梨摊开书，盖在自己的小脑袋上，泄气地趴着。来到这个时空这段日子她已经把学校的作业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猛地一看见习题册，有种头脑空白的感觉。
生活不易，梨梨叹气。
齐景焕坐在一旁看书。
看的是《抓紧！二年级不会这些就输了》和《快乐暑假·让孩子弯道超车》。
他看得十分认真，比姜梨这个划水走神的小咸鱼专注得多，甚至拿起荧光笔仔细地勾画讲得极有道理的教育经验，还十分认真地做了笔记。
“……”
姜梨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前些天玩得很愉快的。
为什么齐叔叔突然变了个人呢TvT。
她泄气地拿起笔。
其实，这些题她都会，甚至再难一点的她也能做出来。虽然十四年前的出题方式和现在的教辅书有很大的区别，但知识是相通的，这些题难不倒她。
但她只是，很想做一个快乐的小咸鱼罢了。
两个人安静地盯着书，一个全神贯注，一个极度颓废。
写着写着，姜梨实在是不想做了，搁下笔，非常想抱着玩具在地毯上打滚。
但她一抬眼看见了认真垂眼看书的齐景焕。
骨节清晰的手握着笔，很有节奏地唰唰写着字，她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一块一块的笔记，小小的、工工整整。
见她凑过来，齐景焕抬头瞥她一眼，“题写完了吗？”
“……没有。”
姜梨老老实实地回答。
但她突然不是很想摸鱼了，还有点小小的不好意思。
齐叔叔那么认真，她也要更认真才行。
于是摸鱼梨梨再次抓起了笔，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里建设，随后目露坚毅，唰唰唰开始做题。
齐景焕的目光仍留在书上，像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嘴角却弯起，轻轻笑了笑。
晚上下起了大雨。
姜梨缩在被窝里看漫画。十点过了，应该要睡觉了，一般这个时候齐叔叔会敲门问她睡了没有，有时候会没收了她的平板电脑。
她一目十行地看着漫画，急速翻页，试图在脚步声响起之前把这一话看完。
但二十分钟过去了，齐叔叔并没有出现。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雨声把夜幕冲洗得寂静。姜梨终于看到了结尾，没等到齐叔叔的询问，没忍住又翻了一页。
唉，都是手指头不受控制，太过分了，居然想让梨梨熬夜。
姜梨屏住呼吸，又看完了一话。
齐叔叔还是没有来。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短暂地照亮了室内，小姜梨一顿，心中升起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好像……是要打雷了……？
念头未落，外面就“轰——”的一声，巨大的闪电从穹顶直刺而下，曲折而迅速地爬满了天空，雷声像一团积累到极致的能量终于爆炸，在一瞬间有着毁天灭地的音量。
姜梨被雷声吓得手一抖，平板顺着枕头落到了地板上，很响亮的一声“砰”。
可这样大的声音，也没有惊动齐景焕。
她缓缓的、乌龟似的动了动，屈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抓着被子蒙住脑袋。
暴雨倾盆，一道道惊雷像要把这个世界劈开似的。
一声连着一声，轰然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静了一小会儿。姜梨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开条缝，静静屏息等了片刻，确实没有雷声了，她才慢慢地爬出被子，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平板——
“轰！”
更大的一道雷声炸响，小姜梨吓得一跟头滚到了床下。
……脑袋好痛。
她趴在地毯上，艰难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脑袋，有些委屈。
她最怕打雷了，总感觉巨大的雷声像是世界灭亡的先兆，在听到雷声的下一瞬间，她脑海里就浮现出天空塌陷，滔天洪水滚滚而来把她淹没的样子。
……好可怕。
雷声散去，又寂静了会儿，雨也渐渐小了起来。她还是怯怯的，不太敢动，好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来，靠着床，抱住膝盖搁着下巴，瑟瑟发抖地坐了会儿。
半晌后，齐景焕的房间门被敲响。
“齐叔叔，齐叔叔。”
她小声地喊，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有些害怕。房间里面没有动静，好半天才响起了缓慢得不能再缓慢的掀开被子，走过来的声音。
齐景焕推开门时，脸色是吓人的苍白。
身躯微微佝偻着，捂着胃部，说话有些费劲：“梨梨……怎么了？”
姜梨呆了呆，一时忘了自己的害怕，担忧地望着他：“叔叔怎么了？”
齐景焕顿了顿，很轻松似的，轻声说，“没事，肚子疼。”
他有胃疼的老毛病，因为前些年饮食和作息都不规律，压力太大，有些小毛病再正常不过。齐景焕疼得有些神志不清，眼前一片模糊，想起来吃药，却疼得实在坐不起来。
只在迷蒙中听见雷声，随后是小拖鞋吧嗒吧嗒的声音。
小姑娘敲响了门。
他便睁开了眼。
极其缓慢地从昏昧中醒过来，极其缓慢地坐起身，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站起来，去给她开门。
小姜梨睁大眼睛，注满担忧。
她像是看穿了齐景焕的淡然，笃定地说：“齐叔叔是不是又胃疼了？”
“有没有吃药呀？”
齐景焕未答，她就懂了。
不待他做出更多反应，便迅速地钻进他房间里去，从抽屉里找出了药，又吧嗒吧嗒跑去厨房倒了热水一并端给他。
“齐叔叔，给。”
姜梨对雷声的害怕一下子被忘到了脑后，她满脑子都是齐叔叔好像生病了，齐叔叔他不舒服，他是不是又胃疼。
他为什么不吃药呢？
是怕苦吗？
姜梨有些生气。
她盯着齐景焕，看他老老实实地吃了药才放下心。
热水进胃，他稍稍好受了一些，勉强撑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深呼吸半晌才能顺畅地说话。
“谢谢梨梨。”有气无力的，像是忍痛很久。
姜梨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小声说：“齐叔叔你不能怕苦，肚子痛要记得吃药。”
“……好。”
他有些脱力，合上眼倚在沙发上，一手挡住眼睛。
姜梨也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
很久才听见他说：“怎么没去睡觉？”
“梨梨怕打雷。”她干巴巴地说，“刚才雷声好大，太吓人了。”
她想赖寻求齐景焕的庇护，可齐景焕正在病痛之中，这次换她来保护他。
怕打雷……
原来她从小就这样。
齐景焕挡着眼睛的那只手蜷缩了一下，手指上的尾戒刮过他的脸，有些痛。他放下手来，垂眼静静地看着修长手指上银色的尾戒。它已经有些旧了，是年岁留下的痕迹。
起初它有些紧，戴上去并不算很容易。
可在后来的年月里和他一起互相磨砺了那么久之后，就变得无比契合，像生长在他的骨头里，分割不开，磨灭不能。
他呼吸渐轻，低声问：“梨梨想知道……这个尾戒的故事吗？”
他突然很想讲一讲，讲他没有人见证过的那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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